在等哪半月之夜到来前,日子仍如常运作着。三友仍是一起上学,一起到小潭边练字。
早课时,李健生没再逃课,而是时时欣然接过娘手中的癞蛤蟆。虽然迎来众多同学,特别是女同学的惊慌、鄙陋眼光,却已没在他心里留下半点涟漪。
令李健生甚为欣慰的是,同座的李文竟没有丝毫嫌弃自己,应该是没有丝毫嫌弃那癞蛤蟆。偶尔兴之所至,李文还跟自己打赌那蛤蟆为公为母,竟左翻右掀那癞蛤蟆的后腿来。蛤蟆只有一屁股,如何分得清是公是母呢?李健生明白那是好友故意做给他人和自己看,触摸蛤蟆并非有想象中那么难堪,也有伴同自己一起经历的意味在内。
李文所不知的是,陈凤兰回家跟娘说起他乱摸蛤蟆之事,自是引来了陈凤兰娘阵阵恶寒。几句恶评后,王佳珠悄然叫家人多备了份易认得碗筷,她心中还纠结着,是否要给那臭小子独立准备些装菜的碟子,但那样也太露骨了点,多半会给陈超一顿臭骂。还好,后来那李文一直没来过陈家,这令王佳珠内心暗少了桩心事。
李源那日轻易投敌之事,这倒没有在三友心里留下介怀。相处多年,彼此间性情是相互多有了解的。想李源硬气?那是烂泥扶不上墙,但朋友还是可照做的,毕竟是被逼得,又没做伤害好友的事。
事都有双面,你得到一面自会失去另一面。这得失间的衡量,当然是每个人不尽同,结果当然也是不尽同。
当多年后,三友成年后,各人事业前程已定。一日,难得三人同饮,李源酒意下直悔二十岁匆匆那年的选择时,经李文开导终于明了“性格决定命运”,就坦然在乡中当他的逍遥翁。
救病如救火,在李田焦急的盼望中,中秋前的这个半月之夜终于来临。李兴参祥书本,经多日准备,也备齐了演戏的道具。
这日黄昏后,大伙饱食一顿后,李田牵着健生娘的枯手走在乡道上。李兴领着李文、健生,大包小包的,远远尾于李田二人身后。
初秋的黄昏,空气如此清爽,温度如此宜人,秋高气爽当属如此。再看农物果树黄绿青相间的多姿多彩,这其中金黄的成熟怀有的无数收获喜悦,成长中的青绿亦带来无尽希望,这或许是许多人钟爱秋天的缘由吧。只是道上这四人多怀心事,无从停下心来,以悠悠脚步去欣赏这幅大自然馈赠的美景。
健生娘,随天色渐暗,拽着李田的手越发收紧。
李田感受到娘子的变化,空出的另一手轻轻抚上她那轻微颤抖的手背,心里暗思:这苦难的女人,偏是搭上我这苦难的家,当真是命苦比黄连。还好已还清债务,如今我已积存有十数两银,这差不多够带她走趟州府,再找位更好的名医给她治疗。最好是跟兴哥借个百多两银,再恳请他能否托些关系,去趟国都请为太医院中的太医治疗,那最好不过。
可背上这巨大的债务及这人情,让我这辈如何能还的清?如果能有把握能治好这顽病的话,我拼上老命倒是值得赌上一赌。可这种病能治愈的希望太少太少了。这百中无一的机会,叫我如何做得出累人又累己的事呢。
为了这苦命的女人,我愿意将这条命卖给兴哥,哪怕再以下辈给他做牛做马为代价,以换取十有其一的成功希望,想来,以兴哥为人,他应该会帮上这个天大的忙的。只是,上次那大夫所言,如此精神方面的顽疾,哪怕是当世名医,恐怕也是束手无策。以如此大的耗资,以我家赤贫状况去追那虚渺结果,实在是太过遥远。希望这次兴哥出的主意,能减轻这苦女人的病情,最好能恢复到以前状态,那就真要谢天谢地、祖宗保佑。
如果这苦命女人治愈后,瞧着我如此副模样,会否会嫌弃得紧?会否因而弃家出走呢?不过,也无妨啦,这女人命够苦的了,她能幸福就好。她在我家已吃了多年的苦,又为我家生下健生这小子,我为她多做牺牲是应该的。
······
在李田漫无边际的东思西想时,夕阳已落山,西边群山上空的红霞亦已消隐。渐入夜色,健生娘越发害怕,望向李田的目光已由信任渐变为恐疑,最后干脆挣脱李田手掌,蹲于一大树下埋首不愿走了。
李田早有料到此等情形发生,便留她独一人于此,悄然退回寻到李兴三人。
“我们就在此候着吧,等夜深些,健生娘睡后,我们才开始行动。如果让她迷糊中更易入到她内心恐惧的情景,那般效果更佳。”
“好的,道具都带齐全了吗?”
“爹,东西都在我们这提着呢!”
两对父子,在离健生娘一箭之地的一棵树后藏着,悄声商议着他们的计划。
未久,健生娘和衣席地而睡,半卷着身子,就此埋首入睡。她所不知的是,有几人在不远处时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有几人在不远处,将心挂在她身上。有李兴的淡定、李田的激动、李文李健生的兴奋,都在等着要去拯救她的时刻到来。
突然,他们听见不远路上传来人语声,道路上有两人顺着路一拐弯向着他们方向走来。那两人一边轻手轻脚疾走,一边耳语着。
“大哥,路旁那树下好像躺着一女人咧。奇怪,这么晚不回家。怎么睡在那的?可能是喝醉酒了吧!我们为什么不过去帮帮她呢?”
“嘘!别说那么大声。这就是清潭村的那位疯婆子。你平日白天应曾有看到过她的。听说,她在外游荡,偶有天黑前赶不回家时,都会在野外将就一宿的。这疯婆子,天黑后最怕见生人,见了人便会吓得屁滚尿流的。这女人命够惨的,莫吓着她了,快走,快走!”
探头望着两路人远去的身影,李田俩父子对望一眼,都禁不住鼻子发酸、眼睛发红。
当半月悬空,树下四人七手八脚忙碌起来。
李兴穿上一道袍,戴的却不是道冠,而是如苗人般,用黑色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搞笑的是,他于两额上的头巾各插上支烟枪,两挂在烟枪上的烟袋一晃一晃的煞是逗人。李兴脑后插着几支雄鸡尾冠毛,这高高耸立的、五彩斑斓的尾冠毛,却是为他平添几份威武。
李文则简单得多,浑身白衣白裤,头戴上庙会中用的面具便是。
在拾树叶的健生有着这对父子的装扮,想笑却是明显感到笑不出来,他心情是既紧张又沉重着呢。
“爹,这样的打扮行吗?”
“当然行了,健生娘黑夜里将任何人都会当成巫师,因为她有心障。何况我们这副装扮,在她那里足是以假乱真了。”
“但是,我只知道士是用剑的,巫师手中也拿剑的吗?”李文抓着头疑问。
“对对,应该拿个法杖。阿田,留意下,给我找根顺手的长棍。”
“兴哥,我知道了!健生你要拾的是半生半干的柴火。”
······
一番手忙脚乱后,各人终于准备得差不多。四人聚头商议,叮嘱几句后,便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李兴在前,李文躲于身后,两人轻手慢脚向着熟睡的健生娘走近。在离健生娘十数米地方,李兴停下步伐,回头确认好儿子有跟上后,再望向身后不远处的李田。
李田与儿子也正忙碌着,他们在将湿叶生起的浓烟拼命扇往李兴父子方向。李田见李兴望来,便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如同儿子般,紧色更浓,扇子扇得更起劲。
李兴口中念念有词,同时一下一下的猛摇手中铜铃,清脆的铃音便在这空旷静夜中突然响起。
几声铃音响过后,健生娘就给唤醒过来。她朝铃声处望去。雾烟中,看到一身奇装,左摇铃右执棍的李兴,健生娘内心处的恐惧瞬间漫布全身。她一激棱下,碌碌翻起身,跪拜于地上,口中不停告饶着:“大巫开恩,大巫饶命!”
见效果来得如此之快,李兴一喜,他也不多说,一踢身后的儿子,示意该到他出场啦。
李文得父亲示意,便从父亲身后一闪而出。为的是更好演好自己的角色,也是孩子心性,李文一出场便张牙舞爪,嗷嗷大叫,一副欲扑而去的凶恶状。
只是,健生娘一见李文出场,她立刻全身巨震不停,脸色青黑。
李兴瞧得她两眼翻滚,一副摇摇欲倒样,暗叫声不妙。李兴一边狂摇铜铃,以吸引对方注意力。一边齿不留缝,强压喉音急说:“停!停!停!不要乱动,别吓着她。”
李文听到父亲的话,也有留意到健生娘的反应。他暗呼声“坏了”后,便乖乖的走回到父亲脚下,静静的不敢乱动。
健生娘为突然变急骤的铃声分去部分注意力,当看到李文静静返回到李兴脚下不动时。她勉强没晕过去,而是浑身颤抖,叩着头哭道:“不要,不要放小鬼。”
瞧得情况暂时稳定下来,李兴暗抹心头冷汗,他摇铃的动作由先前的急骤,变为一停一顿的有节奏而更有力。看到健生娘因铃音变化而又再抬头望来时,李兴心中一喜,急忙轻踢身旁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