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乎，倡荡之姬，节行如是，虽古先烈女，不能逾也。焉得不为之叹息哉！ 予伯祖尝牧晋州[147] ，转户部[148] ，为水陆运使[149] ，三任皆与生为代[150] ，故谙详其事[151]。贞元中[152] ，予与陇西公佐话妇人操烈之品格[153] ，因遂述汧国之事。公佐拊掌竦听[154] ，命予为传。乃握管濡翰[155] ，疏而存之。时乙亥岁秋八月[156] ，太原白行简云。
（选自徐季子.中国古代文学（上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
【注释】
[1] 汧国夫人：唐制，文武一品及国公之母与妻，封为国夫人。汧：汧阳，治所在今陕西陇县。
[2] 倡女：即娼女，妓女。
[3] 节行瑰奇：道德节操和所作所为奇特可贵。
[4] 监察御史：官名，职务是纠察百官，巡按州县。
[5] 天宝：唐玄宗李隆基年号，共15年（742—756年）。
[6] 常州刺史荥阳公：常州刺史是荥阳人，因为是望族，故称荥阳公。荥阳：今河南荥阳县。
[7] 知命之年：50岁。《论语·为政》：“五十而知天命。”
[8] 弱冠：男子到了20岁称弱冠。古代男子20岁行“冠礼”，戴上成人的帽子，表示已成年，但体犹未壮，故称弱冠。
[9] 隽朗有辞藻：俊秀聪慧，富有文采。
[10] 千里驹：日行千里的骏马，比喻年少英俊。
[11] 应乡赋秀才举：由州郡保送，进京参加秀才考试。
[12] 盛：丰盛，这里是多多供应之意。薪储之费：柴米等生活费用。
[13] 一战而霸：参加一次考试便能高中。丰尔之给：对你的供给特别丰盛，指多给盘缠钱。为其志：帮助你实现志愿。
[14] 视上第如指掌：把进士及第看得很容易。
[15] 毗陵：故郡名，唐代为常州晋陵郡，即今江苏常州。
[16] 布政里：长安皇城西第一街第四坊。
[17] 东市：唐代长安有东西二市，为商业集中之地。
[18] 平康：平康里，是长安娼妓聚集的地方。
[19] 鸣珂曲：长安里名。
[20] 青衣：婢女，古代贫贱人家女子多穿青色衣服，亦多被出卖为婢女，故名。
[21] 妖姿：艳美的姿色。要妙：美好。
[22] 停骖：停住马。
[23] 敕取之：命令（仆人）拾取马鞭。
[24] 累眄于娃：不断地斜着眼睛看那个美女。
[25] 狭邪女：妓女。狭邪：同“狭斜”，古乐府《长安有狭斜行》中有句云：“堂上置樽酒，作使邯郸倡。”后因称妓女为狭斜，狎妓饮酒的行为为狭斜行。
[26] 赡：富裕。
[27] 盛宾从：随从极多。
[28] 遗策郎：掉了马鞭的青年男子。郎：对青年男子的通称。
[29] 萧蔷：屏风，照壁。
[30] 垂白：头发快白了，即花白的意思。上偻：驼背。
[31] 税：租赁。信乎：确信吗？
[32] 直：同“值”，指租金。
[33] 迟宾之馆：招待宾客的客厅。
[34] 偶坐：并坐。
[35] 叙寒燠：寒暄，说问寒问暖的应酬话。
[36] 触类妍媚：一举一动，浑身上下都是妩媚美丽。
[37] 延平门：长安西城门，距平康里甚远。
[38] 缣：带黄色的细绢，汉以后常用作货币，这里作为贵重的见面礼。
[39] 宾主两句：宾主之间的礼节是不该如此的。意指李娃是主人，理应设宴招待客人，而荥阳公是客人，怎能叫他第一次见面就破费。
[40] 彻馔：把酒菜撤下，即饭毕之意。
[41] 男女两句：语出《礼记·礼运》：“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42] 荐枕席：侍寝。
[43] 厮养：下层奴仆。
[44] 目之为郎：承认为其女的郎君。
[45] 尽徙其囊橐：将自己全部财物都搬过来了。囊橐：装钱物的口袋。
[46] 屏迹戢身：深居简出。屏、戢：隐蔽。
[47] 报应如响：神所给的报应，如声之回响。指很灵验。
[48] 致荐酹：用酒食祭祀。
[49] 牢醴：祭祀用牛、羊、猪三牲叫牢，祭祀用的甜酒叫醴。
[50] 信宿：连宿两夜。
[51] 迎访之：迎出来问她。
[52] 戟门：唐制，三品以上官员得立戟于门。
[53] 葱茜：苍翠茂盛。
[54] 控大宛：骑着骏马。大宛：汉代西域国，以产骏马出名，大宛即大宛马的省称。
[55] 方寸：指心，心仅有方寸之地。
[56] 偶语：两人私语。
[57] 凶仪：丧礼。
[58] 约已周：租约已满期。
[59] 宣阳：唐长安城里名，位于平康里之南。
[60] 计程：计算路程，估计路上所需时间。
[61] 弛：松缓，引申为脱下。
[62] 质明：天刚亮。
[63] 策蹇：骑着驴子。
[64] 凶肆：专门出售丧葬用品的商店。
[65] 绵缀：缠绵委顿，精神萎靡，形容病情很重。
[66] 日假之：每天要用他。
[67] 穗帷：灵账。
[68] 逝者：死去的人。
[69] 哀挽：出丧时唱的挽歌，专唱挽歌为业者，称为“挽歌郎”。
[70] 醵钱：很多人凑钱。顾：同“雇”。
[71] 耆老：老手，老前辈。
[72] 阅：陈列，展览。天门街：在长安宫城承天门外。
[73] 大和会：大聚会。《尚书·周书·康诰》：“四方民大和会。”孔安国转：“四方之民大合约而聚会。”
[74] 里胥：古代乡里之职，等于地保之类。贼曹：州郡掌管治安的佐吏。
[75] 京尹：京兆尹的简称，京城地区的行政长官。
[76] 层榻：高脚椅子。
[77] 铎：唱挽歌时用的大铃。
[78] 翊卫：护卫的人。
[79] 扼腕：一手握住另一手的手腕，情绪激动时的一种动作。顿颡：点头。
[80]《白马》之词：《后汉书·范式转》载，张劭死，将葬，范式“素车白马，号哭而来。”后人于是以“素车白马”为送葬之词。
[81] 恃其夙胜：仗恃着是原来所擅长的。
[82] 连榻：并坐的长椅。
[83] 翣（shà）：用羽毛制成的掌扇，为出殡时仪物。
[84] 容若不胜：看上去像是不会唱歌的样子。不胜：不能胜任。
[85]《薤露》之章：属古乐府《相和歌·相和曲》，相传原是东齐的歌谣，为出殡时挽柩的人所唱的挽歌，专以此曲送王公贵人出殡。后来作为一般的送葬曲。
[86] 愕眙（yí）：惊呆的样子。
[87] 外方之牧：指州牧，即刺史。
[88] 阙下：京城。阙：皇宫前的城楼。
[89] 易服章：脱去官服穿上便服。
[90] 老竖：老仆人。
[91] 郎：奴仆对少主人的称呼。
[92] 回翔：回旋躲藏。
[93] 何施面目：有什么脸面。
[94] 曲江：为唐代长安游览胜地，在长安城南，周围有杏园、芙蓉苑、慈恩寺、紫云楼、乐游原等。
[95] 悬鹑：典故名，典出《荀子·大略篇》：“子夏家贫，衣若县鹑。”“县”同“悬”，鹌鹑毛斑尾秃，倒悬时如破衣，因以“悬鹑”比喻衣服破烂。
[96] 安邑：长安里名。
[97] 疥疠：生疥癞疮，毛发脱落。
[98] 含颐：点头。
[99] 敛容却睇：正着脸色回头斜视。
[100] 不得齿于人伦：不能排列在人的类别里，即不把他当人看。
[101] 困踬（zhì）：困厄潦倒。
[102] 不啻：不止，不下于。
[103] 别卜所诣：另找住处。
[104] 晨昏得以温凊（qìnɡ）：早晚可以侍候问安。《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辰省。”
[105] 荐水陆之馔：进奉山珍海味。
[106] 渊思寂虑：深思熟虑。
[107] 艺业：指科举考试用的文章。
[108] 旗亭：酒楼。鬻坟典之肆：书店。古代有三坟、五典，这里泛指书籍。
[109] 孜孜矻矻（kū）：勤奋不懈。
[110] 缀诗赋：写作诗赋。诗赋是唐代进士科主要考试科目。
[111] 该览：总览，全读遍了。
[112] 策名试艺：报名参加科举考试。
[113] 甲科：甲等。唐初取士，明经有甲乙丙丁四科，进士有甲乙二科。
[114] 礼闱：即礼部。考试归礼部掌管。
[115] 敛衽：整理衣襟，表示敬意。
[116] 秀士：应试者的通称。
[117] 中朝：朝廷。
[118] 不侔：不及，不能相比。
[119] 砻淬：磨炼。
[120] 连衡：这里是结交的意思。
[121] 大比：这里指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
[122] 直言极谏科：唐代制举项目之一。
[123] 策名：列名，题名。
[124] 成都府：治所在今四川成都市。参军：府尹的佐吏。
[125] 三事：即三公。《新唐书·百官志》：“太尉、司徒、司空各一人，是为三公，皆正一品。”[126] 结媛鼎族：同豪门贵族女子结婚。
[127] 蒸尝：秋、冬祭祀。主持祭祀为古代家庭主妇的重要家务。
[128] 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应当跟高门豪族通婚，不要降低自己的身份（意指跟李娃这样的妓女结婚）。中外：内外亲戚，这里是偏义复词，单指亲戚。自黩：自污，自己贬低自己。
[129] 剑门：唐县名，故址在今剑阁县东北。
[130] 除书：任命书。
[131] 剑南：道名，治所在今成都市。采访使：即采访处置使，职掌监察州县，举善纠恶。
[132] 浃辰：自子至亥十二辰为一周，即十二日。浃：周匝。
[133] 投刺：送上名片。
[134] 邮亭：传送文书并供住宿的驿馆。
[135] 六礼：古代婚礼的六道程序：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136] 秦晋：春秋时秦晋两国世代联姻，后来称通婚的男女两家为“秦晋”。
[137] 岁时伏腊：逢年过节。伏日在夏，猎日在冬，都是古代的节日。
[138] 灵芝：瑞草。倚庐：守丧时居住的草屋。一穗三秀：一根穗上开三朵花。
[139] 本道：成都府属剑南道，故称本道。
[140] 白燕：古人认为是祥瑞的鸟。
[141] 层甍：高耸的屋脊。
[142] 终制：三年守丧期满。
[143] 清显之任：清闲显要的官职。
[144] 太原：府名，治所即今太原市。
[145] 甲门：高门豪族。
[146] 莫之与京：没有谁能比得上。京：大。
[147] 牧晋州：担任晋州刺史。
[148] 户部：尚书省六部之一，掌管全国土地、户籍、赋税及财政收支等事务。
[149] 水陆运使：掌管洛阳、长安间的粮米运输事务。
[150] 三任皆与生为代：三任官都跟荥阳生为前后任。
[151] 暗详：熟悉。
[152] 贞元：唐德宗李适年号（785—805年）。
[153] 陇西李公佐：唐传奇著名作者，字颛蒙，陇西（今甘肃东南）人。
[154] 拊掌竦听：拊掌，同“抚掌”。竦听，敬听。
[155] 握管濡翰：执笔蘸墨。
[156] 乙亥岁：指贞元十一年（795年），岁次乙亥。
【作者简介】
白行简（约776—826年） ，字知退，华州下邽（今陕西渭南市临渭区下邽镇）人，白居易之弟。元和二年（807年）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元和九年（814 年）入剑南东川节度使卢坦幕掌书记。后历任左拾遗、主客员外郎、主客郎中等职。白行简原有文集二十卷，“文笔有兄风，辞赋尤称精密，文士皆师法之”。（《旧唐书·白行简传》）可惜文集已佚，现仅存传奇《李娃传》《三梦记》两篇。
【赏析指要】
《李娃传》是中国唐传奇中最优秀的作品之一，白行简也因此孤篇而在文学史上享有盛名。小说中的李娃，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妓女，但最后却被豪门贵族明媒正娶，并被封为汧国夫人。这实质上是很浪漫的一种虚构，是对当时封建门阀制度的有力抨击，同时也暴露了娼妓制度的罪恶。作品中的李娃是一个忠于爱情，对门阀制度有清醒认识的妓女形象，她美丽、善良、多情。身为妓女，开始与荥阳公子的关系是以色事人，后又参与驱赶荥阳公子的骗局，这也是她职业所使，但这不是李娃性格的主导方面。她的性格是忠于爱情的，表现在她既超越了职业的庸俗和偏见追求爱的本真，又超越了门第悬殊，追求爱的自由。在初见时，“回眸凝睇，情甚相慕”；当荥阳公子钱财用完时，“娃情弥笃”；而当荥阳公子沦落时，“娃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精心护理，让其求取功名，这都说明李娃对荥阳公子的爱情与日俱增。
李娃一面忠于爱情，却又对门阀制度有清醒的认识，这使她对荥阳公子的爱情产生矛盾，一方面渴望与荥阳公子能够白头到老，另一方面又担心门第悬殊而不能结合。所以，当荥阳公子将去做官之时，她提出归养老姥，甚至当荥阳公子以死相求时，李娃仍然固执不从，这都表明了李娃的可贵清醒。作品中的荥阳公子超越了贵公子的玩弄女性的通病，又超越了门阀制度对人的禁锢，大胆与李娃喜结良缘，这说明了他对李娃是真心相爱的，但性格懦弱。
【辑评】
（白）行简本善文笔，李娃事又近情而耸听，故缠绵可观。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婴 宁
[清]蒲松龄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1] ，早孤。绝惠[2] ，十四入泮[3]。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4] ，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5]。
会上元[6] ，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7]。方至村外，舅家有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邀。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8] ！”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