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街熙熙攘攘，吆喝声不断。黑色马车里，小凤仙泫然欲泣，只因蔡锷要走了。
国民投票结束了，变更国体势在必行。小日本与老袁之间也要图穷匕见了，日本外相石井菊次郎通过驻日公使陆宗舆两次劝告老袁缓进变更国体，老袁不以为然。但老袁又不得不寻求日本的支持，不然，小日本肯定会把孙文当作最锐利的一杆枪，狠狠刺向老袁。
当然，日本物色的替代人选当中也有此刻准备南下的蔡锷。
可惜呢！蔡锷与梁栋是一类人，个人名誉私利不重要，只坚守心中良知，小日本送来了交易的“合同”，甜头，要了。真货，不给。因此，蔡锷、梁任公为首的进步党一面与日本虚与委蛇，另一面却在着力反袁，决意在老袁签署卖国条约之前把老袁赶下台，免得贻害国人。
今日已为十一月十九日，再不要几天，老袁就要推行帝制了，所以，他必须得逃离京城。
蔡锷默然，用手抹了抹小凤仙的眼泪。此去两人极有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天各一方，枪弹无眼，以云南一隅对抗中央，虽有多方相助，但实力相差过大，蔡锷实在无法保证什么。
小凤仙顺势一倒，躺进了蔡锷的怀中。
一路无言，两人按照预定计划，马车在东车站不远处一间京菜馆停了下来。搭着蔡锷的手，小凤仙跳下了马车，甩开了刚才的儿女情长，展露了与诸多名妓明显不同的飒爽英气。她吩咐车夫把马车看好，再走进菜馆要了几样菜，神态自若。其后，强装笑容，与蔡锷吃起了饭。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汽笛声，蔡锷停下了筷子。
小凤仙心中明白，蔡锷得走了。她心中一颤，忍不住抓向蔡锷的手。
蔡锷冷静摇了摇头，反而说道：“凤仙，我走了。”说罢，他重重看了小凤仙一眼，起身即往饭馆后面走去。表面上，他要上个厕所。
暗探扮作人力车夫蹲在外面大路上的人力车旁，以为看紧路口就没有问题，也就没跟进来。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蔡锷的行为愈加荒唐，每日除了赶往医院，就是带着小凤仙招摇过市。别人都误以为蔡锷在病情的折磨下，彻底失去了斗志。故而老袁也就放松了对于他的监视，暗探们自然也就不怎么上心了。
小凤仙，也就眼睁睁瞧着蔡锷消失在了饭馆的烟熏火烤中。
蔡锷向内几转，就来到了后墙一处僻静处。敲了三声，顿时从外面甩进来一根绳子。二话不说，蔡锷这位陆士毕业的高材生，嗖嗖嗖！就翻过了后墙。墙外，梁栋扮作一位人力车夫早就等在那里，蔡锷跳下来，他就把一个礼帽扔了过来。蔡锷戴上帽子就坐进了人力车。同时，蔡锷还把西服脱了，在人力车上穿起了一件长衫。
梁栋车子一拉就跑了起来。口中说道：“汤觉顿目标太大，改由我送你……车站三号月台，曹福在等着。他手中有车票。你只有十五分钟时间。”汤觉顿为进步党人，一直负责蔡锷与梁任公之间的联系，目标太大，因为老袁一直在密切监视进步党的一举一动。
蔡锷微不可查“嗯”了一声。
很快，东车站到了，梁栋人力车一停，反身就向蔡锷伸出了手，状似要钱，但口中却是说道：“一路顺风，我在北方等你的好消息。”
蔡锷掏出几文钱，像模像样交给了梁栋，但在交钱的时候，他重重捏了一把，道：“你也小心。”手一松，礼帽一压，径直走了。
梁栋也不含糊，找个僻静的角落，把人力车一扔，人力车夫的破布衣服一脱，就露出了早就穿好的一件西装，还打了个领带。把领带扭了扭，西装整了整，他傲然离开了。他还有要事要办，蔡锷走是走了，但如果老袁大怒，那可不妙。所以他得从中转圜。
拦了一个人力车，说道：“去六国饭店。”
如果没有猜错，老袁得知蔡锷逃脱，必会下令追踪，同时也会请杨皙子、梁燕孙等比较熟悉蔡锷的人商谈。而在几日前，梁栋就在不经意间向杨皙子等人灌输了蔡锷不久于世的病情。故而，老袁也极有可能找上他。这个时候，他最佳的去处毫无疑问是英国专家组所在的六国饭店，现在必须得抢时间，必须得在老袁反应过来之前到达六国饭店，把一切安排妥当了。
他在袁绍明府出门之前留下口信，下午在六国饭店。
六国饭店。
丁文江打开门，一看是梁栋，即轻声问道：“他走了？”
梁栋点点头，道：“应该走了……巴特斯先生呢？”
丁文江答道：“在里面。我已经和他谈好了，他很同情松坡。”
梁栋大喜：“太好了……松坡终于可以逃脱老袁设下的囚笼。”说着，梁栋走进屋内，看到了正在写着医学鉴定报告的巴特斯，在浓郁西洋风格的窗户下方，巴特斯头顶中央那片“地中海”在光亮反衬下闪闪发亮。但梁栋一点也不觉得刺眼，反而觉得相当可亲。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巴特斯先生，谢谢你秉存公义。”说罢，梁栋深深行了一礼。
巴特斯放下笔，起身说道：“我只是在秉存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
感觉场面有些严肃，巴特斯笑道：“梁先生，您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见你穿着长衫，就觉得您是一个很纯粹的华人。现在，您穿上一身西装，我又觉得您很有我们英国人的绅士风度……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梁栋想了想，道：“先生，如果您是秉存医生的职业道德，那我则是秉存东方哲学的致良知。所以，我可以为了全人类起意研究两种药品，我也可以为了国人，宣扬自己国家的精粹……我的外表再变，但我的良知不变，那我始终是一个华人。”
巴特斯听完：“梁先生，我感觉你很像我们西方的一种人。”
梁栋感兴趣地问道：“什么人？”
巴特斯回答：“虔诚的教徒。”
梁栋闻之哈哈大笑，连道：“不错不错！至善皆是一家，无分彼此。”随之，梁栋伸出手：“巴特斯先生，这次我诚恳邀请您，我们一块完成一件至善之事。”
巴特斯握住梁栋的手：“没问题。”如此，他算正式答应，他将赴天津，帮助蔡锷偷渡东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