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风光摄影爱好者而言,早起晚睡是基本功。因为你从来不会遇到一个完全相同的清晨或傍晚。
早晨5点多我就醒来,阿七和粒粒还在呼呼大睡。我蹑手蹑脚爬起来,外面还存有一丝寒气。我把仅有的一套长衣长裤紧紧裹在身上,背上相机向门外走去。
昨日过得匆忙,真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一带的情形。整个渔村几乎都是完全相同的那种外面打有土坯的低矮民房,全村只有位于东南端的“度假村”是一座三层砖瓦洋楼。离开我们住的旅社大约50米开外的地方,是一个鱼类加工厂,我们在路上看到的大型冷冻车就是从这里开出去的。
加工厂和“度假村”之间有一个巨大而深陷的梨形壕沟,沟底积着乌黑的死水,大量的鱼类内脏从加工厂东面墙壁的断孔中排泄出来,一股股浓烈的腐臭气味直袭鼻孔。
我的视线被更加毛骨悚然的景象所吸引。沟底和沟沿上现出黑压压一大排身长一尺有余的乌鸦,在这清冷的黎明时分,它们有些在盘旋着忙碌着收集最喜爱的食物。乌鸦是腐食性鸟类,这里能够提供它们饱食终日的食物。看着它们忙忙碌碌地觅食,倒使我忘记了产生厌恶的情绪,相反我倒是感激它们这种劳动的贡献。否则,这个村落会是什么样子。
在城里习惯于晚睡晚起,差不多忘记了日出是怎样的情形。而在乡村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这种朴实的生活节律享受天伦。呼吸着夹杂着浓厚的鱼腥气的湿气,胸廓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一条条有家或无家的杂种犬像赶庙会一样在空旷的地面上闲逛着。时而无赖似的懒洋洋地和落到地面揽食的乌鸦嬉戏追赶,或者义务地冲着我这样的陌生人无奈地干号两声。除了可以听到河水滔滔的声响之外,四周显得格外沉寂。
日头还没有出来,我把相机对准那间加工厂,此时一弯残月正好淡淡地悬在它的上空,湛蓝的天空把背景衬托得无比洁净,我实在有点偏爱此类毫无渲染的画面了。
拍了两张之后,我把镜头对准日出的方向,前景是河沿上茂密的芦苇丛,河身蜿蜒着向东南方向伸展开去,芦苇在晨风中轻轻摆动,一排大雁从微微泛红的天际飘然而至。我想再麻木的人也会被这感人的画面所打动。
点燃一支香烟等待着日出的到来。两眼环视四周,见村子里淌过的小河旁此时已经开始有人走动。小桥的一端闪出一个驼背人的瘦长身影。是有劲!
他向我的方向走来,怀里夹着相机,显然也是一大早就开始行动。他走近我,微笑着打招呼。问我们在哪里住,我指给他看,告诉他我们住的地方又干净又便宜,服务还好。他沮丧地说十分后悔住在度假村,那里的情形正好和我们相反。
听到这些,我的心里感到一丝平衡和快意,昨天的怨气总算得以消解。
“你觉着这一带怎么样?”我问。
“非常好。我真是非常喜欢这个地方。”他用手指指向小河对面那一大片平房的屋顶。“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你看,房顶上的天线都连成了网,真没有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信息还如此发达。”
“我昨天就有些小吃惊,还记得我们吃午饭时看到的电视节目内容吧,那可是世界杯足球比赛的现场直播呀!”
“我刚才看你在拍这里的工厂,其实我更喜欢拍那屋顶的天线。我常尝试着向我的同行讲过今天中国人的生活。”有劲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这倒是给我很大提醒,看来我们的兴奋点不同啊!你知道吗?随着天线的覆盖,今后要想看到这么广阔这么湛蓝的天空的机会将越来越少,说不定永远不复重现。我主要是想让我的朋友们看看真正的生活空间应该是怎样的。顺便问一句,你们此行的目的是干什么?”
“嗯,我们为荷兰的一家报纸做自由撰稿人。我的很多有关中国的文章都被采纳了。去年我在西藏四川一带也是以这种方式乘汽车到处游荡,足足待了半年。”
我注意到他的腰带就是只有在西藏少数民族地区才能看到的那种,用蜡染的布条编织而成。他的挎包也是同样的手工织物。
“下一步你们安排怎样行动?”有劲问我。
“我们今天要到大海子和渔民一起下海打鱼。因为太远,说不准还要住一宿。是房东帮我们介绍的。”我的口气中充满洋洋得意。
“啊呀,那可太棒了!我们可不可以同你们一道儿去,我还打算说服够劲搬到你们住的旅店去。”
“我个人倒是不反对,这主要看房东的面子了。”
“你们几点出发?”
“大约8点钟左右吧!”我回答道。
有劲匆匆地赶回度假村,这小子一点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好去处。我甚至有点儿后悔告诉他这么详细。
拍完日出回去,阿七和粒粒正站在院子当中刷牙洗脸。杏花姑娘也早早起来把稀饭煮好。有劲和够劲的速度更是令人吃惊,我洗漱完走进厨房时他们居然已经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开了。第一次招待洋人,杏花十分兴奋,她说去年还有几个日本人来过,不过都会讲中文,所以不能算是外国人。
大叔风风火火地跑来,通知一切准备就绪,时刻一到,他就带我们去。当听说又添了两个老外,他嘴上没吱声,可眉头直皱。
差5分8点我们准时出发,走到大路旁的电线杆旁等待着拉鱼的车过来。
趁着等车的工夫,我走到路旁的小店买些东西,有劲也跟随过来。他问我要买什么,我说要买些烟酒类的物品慰劳一下帮忙的渔民,麻烦人家总是要有所表示。有劲马上说他也要买,看来在西藏四川一带的经历也教会他很多“中国国情”。他买了两瓶老白干和几包香烟。
“我本来从不抽烟,可后来发现和中国人打交道抽烟能缩短距离,不拒绝你的烟的人一定不会拒绝你本人!”有劲很老到地说。
等了半个多小时,车终于来了。厂里为了照顾我们,特意派了一辆吉普车,这可大大出乎我们意料。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和有劲买东西的时候,大叔跑来说车子可能来不了了。这下可把阿七和粒粒急坏了,眼看计划要泡汤,立在旁边的一位工人告诉阿七渔场的一位干部正巧过来。阿七和粒粒赶紧凑上去自称是某画报记者,随同的够劲是荷兰一家大公司来此考查投资环境的秘书小姐。那位干部欣然同意派车送行。所以准确地讲,这辆车就是我们骗来的。
吉普车拐出大路径直向西面戈壁滩上的一条自然成就的道路驶去。两侧时而可以看到零星低矮的土丘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绿草。这是一条被车轱辘碾出的路,坑坑洼洼,颠簸不平。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告诉我们这条通向大海子的路一遇下雨就很难行走,所以天气的好坏很重要。过去经常发生汽车被卡在半路好几天开不出来的情形。今天我们算是走运,雨后天晴,再加昨天不过是下了零星小雨,否则小车根本驶不进去。
车渐渐驶入一片盆地,宽阔的地面上零零星星地长着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在新疆夏季恐怕是一年中最温和的季节了,除了偶尔见到几只不知名的小鸟飞来飞去,再没有看到任何其他动物。司机说如果连续几天放晴,山上的大头黄羊会成群结队地涌到海子边来饮水,那可是狩猎的好机会,一枪一个准儿。我很同情黄羊们的命运,虽然我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它们被追杀的情景。
快接近海子的湖心了,首先看到的是若干个哈萨包。一两个牧民非常自信地骑在马上,牛羊被呵叱着缓缓地迁移。据说牧民的迁徙很有季节性,到秋天的时候会明显增多。
从出发到我们最终看到渔场整整花费了两个来小时。小车在通往渔民住处的一排平房前的斜坡上停稳后,司机让我们自由活动。
整个大海子其实就是被环山包在中央的一片水洼,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我们却被围坐在海子边的山坡上劳作的渔民所吸引。上去一问才知道,他们一大早就下海回来了。现在大家正在从网上摘下刚刚网回的鱼。
有劲兴致勃勃地看着渔民们的操作,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渔民收获的情形,不断拍下自以为有价值的镜头。渔场分好几个部门,这部分只是负责打鱼的,另外还有养殖、冷冻、制罐头等几个部门。每年春季是捕鱼的旺季,渔民的工作强度很大,到夏天时,一大早起来就要到海里收网,通常要干到下午两三点才能回来吃午饭,稍稍喘口气到傍晚六七点再去海里下网,为第二天的收获作准备。
福海盛产一种名叫“五道黑”的鱼,这种鱼的特点是在鱼腹前下方与躯干垂直平行排列着五条细长的黑线。我们在开始时看到渔民们从网上摘下的都是一掌长的小鱼,顿时觉得没劲。因为旺季已过,现在只能看到些小鱼娃子了,据说最长时也不过一尺来长。
热心的渔民唤我们登上他们的捕鱼船,这是一种在船尾设有马达驱动的船。船飞一般驶向湖心的一片水域。
水手告诉我们这一带是在湖湾里,所以风平浪静,要是到了真正的大海子里,那可是要危险得多了。说真的,我们还真想去领略一下大海子里的风浪,切身体会渔民们是如何与风浪搏斗的。但是也不好强人所难,其实我们的到来对于他们而言只是累赘和负担,更何况有劲和够劲两个外国人的安全是没有人敢担当得起的。
小船在离开岸边若干公里的湖面上停下来,船工熄了火让我们慢慢观赏湖周的风光。我们赶忙给船工点上香烟。
看着淡蓝的湖水在微风中泛起涟漪,够劲早已忘记在场的只有她一位女性,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把外套挣脱掉,一个猛子扎进湖水。粒粒和我也随后跳入水中,水温冷暖适宜,一下去就不想再出来了。
阿七此时又抄起他的长变焦镜头,瞄着够劲在水中若隐若现的胴体不放。有劲倒是很知趣地对着船工比比划划,时而殷勤地递支香烟。大家都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