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这18公里的路程可谓风驰电掣。我们仍然是“乘坐”那辆载羊的卡车。
不知怎么,经过上山时那一番折腾,反而对这位司机产生了信任。至少他的驾车技术是无可挑剔的。
车上的羊只留下两只,也没有来时那么神气了。时而咩咩地叫唤两声,仿佛为逝去的同伴们致哀。说不定它们也可以明确预感到自己的末日为期不远,我猜想它们或许更喜欢把冤魂留在山上,或作为祭奠湖中红鱼的牺牲留在湖里。
羊少了,人数却意外地增多,原来都是从各地赶来的观光客。每个人都是心满意足的神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各自的收获,虽然兴趣点并不相同。
阿七告诉我,他们刚才到处找我,这帮游客在山上时曾经制作手抓羊肉款待他们,因为没有找到我,阿七和粒粒只好先尝为快了。我淡淡地笑笑,还没有从眼前的突然变化中苏醒过来。
返回的路程或许是由于适应的缘故,还可能是一路下坡的缘故,总感觉着飞一般的疾驰,转眼就到达我们卡车反光镜被撞掉的地方。
天空阴云密布,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袭来。敞开的卡车车斗里无处藏身,只好咬着牙挨着了。一身单衣转眼被淋得湿透,倒是头脑清醒许多。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别把我的宝贝相机淋湿了。
如果没有亲身体验,是无法感受在开足马力奔驰的卡车上身穿一层“水衣”迎风冒雨的滋味。阿七有备而来,带着雨衣,粒粒钻进他的下摆处拥挤着对付。幸而雨是时停时落,我不断地祈祷着:“快到布尔津!快到布尔津。”
卡车穿过一片浓烈的雨云之后,前方是一片干燥的土路。路面松软的尘土被对面开来的卡车卷起,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滚滚而来。纷纷扬扬的尘土就像面粉一样撒遍我们的全身上下,碰着湿淋淋的衣服和皮肤立即就粘贴上来,转眼间大家都变得面目全非,我们互相看着哈哈大笑起来。
刚冲过“土阵”,雨点又接着而来。不过这次来得比较温情,是绵绵的细雨,十分耐心地把我们的全身包括头发和脸上都恰到好处地润湿,还不能冲掉刚才落满的灰尘。
小雨过后,又是激烈的风干工艺。全身结满了半干的泥痂,稍一活动都裂开来,这下可成为名符其实的“兵马俑”了。
我从背包里取出那套唯一的短打扮,就直接套在长衣的外面,顾不得旁人的笑话,生存为本嘛!不料我们这副寒酸的打扮被在车厢里的司机女友看到,动了怜悯之心,从车窗口递出两件军大衣来。
我发自内心地感激她们的同情,慌乱不迭地把大衣裹在身上,全身顿时涌满“雪中送炭”的温暖。
正当我独自陶醉不已、内心感激涕零之时,忽然觉着背后两腿和腰臀部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拱动和喘息。回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位身穿白色毛衣的中年女人正不顾一切地一头钻进我裹着的大衣下面,她们的勇敢骇得我到像做贼一样两眼发呆,身体挺直,一动也不敢动。
遗憾的是,这一幕毕竟发生在大白天,纸里毕竟包不住火,终于还是让嗅觉敏锐的阿七发现。从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同样可以看出,他也实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开启的下颌关节大大地张开着,好长时间才缓缓地合上。阿七口里没有吐出半个字来,只是不停地向粒粒的方向挤着眼睛。我明白地知道今天又一次成为他们的笑柄。
现实生活中容易取得女人青睐的男人往往是比较可悲的,因为无论从维持形象和成本上都是不划算的。在这荒芜的旷野奔驰的卡车上受到素不相识连面孔都没有看清的女人如此特别的青睐实在是无法唤起荒唐的本能冲劲。
雨渐渐停下来。夕阳从云彩的缝隙里一点点钻出头来,四周立刻被渲染得通红一片。
从早餐之后到现在为止,整整12个多小时滴水未进,我终于感到胃袋已经空滞得渡过麻痹期开始愤怒地搅动,两眼直冒金星。
阿七抱怨我到处乱跑,本来中午有手抓羊肉吃的。他和粒粒想为我多讨一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总是非常不好意思。中午的手抓羊肉还剩下许多,阿七指着后面跑着的那辆卡车说,剩下的就在后面车斗的大锅里。
我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顾不上身后大衣下的那两位在搞什么名堂。爱干啥干啥吧!
胃肠又开始剧烈地痉挛,痛得我满头大汗。此时哪怕有口水喝下去也能骗骗我那空空的胃袋。可是偏偏我们三人浑身都一无所有。头眩晕得快要站立不住,身不由己靠在身后的女人身上,虽然过意不去,但也只好委曲她们一下了。
两位显然感觉到了分量,那躬腰驼背的姿势的确不是很好受,但是为了御寒,只好忍受着相互各取所需。这就是人的可塑性吧!
就这样,又熬过了一个多钟点,我的耐受力已经达到极限。命运之神终于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车开到山顶的一处平坦开阔地上戛然停下,司机跳下车,招呼紧随其后的那辆卡车也停下来。显然,他们的肚子也饿了。一边等着后面的大队伍追上,一面吃起东西。
看到这情景,我不顾一切地跳下车,完全丧失了理智,根本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就拼命爬上后面那辆卡车的车斗。清楚地记得自己掀开了盖在那口大锅上的塑料薄膜,稍微四处看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盛用的工具,干脆伸出双手直接去抓,但是究竟自己吃了多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后来阿七给我描述说,当时我像疯了似的冲到那辆卡车上,到处乱翻人家的东西,终于发现一大锅羊肉加胡萝卜炒饭,一头栽进去狂吞猛咽。那车上的人急坏了,拼命把我往起拽,可我死死抱住锅沿不放,头抬起来时,满头满脸黏着米粒,吓得大家都躲得老远。
这段笑话被大家传颂了一路,我对此不置可否。或许阿七他们有些夸张,我更珍重当时自己的感受。什么叫生存,只有填饱肚子才能意识清楚,不是迫不得已谁都希望成为绅士。这次倒是有机会让我更直接地体验到为什么会有“手抓饭”的存在。试想当你外出放牧劳累一天、腹内空空回到家里时,面前摆放好香喷喷的炒米饭,如果可以直接用手去抓食的话,你还会考虑是用勺子还是筷子甚至更高雅的其他什么餐具吗,当然不会,你当时所想的只是把这食物送进肚子,其他任何念头都不会产生,否则只能说明你并不饥饿或者饿得还不够。
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中温柔的云朵,饱食后的我舒心地深深吐了一口气。这顿饱餐后浑身舒坦的感觉至今不能忘怀,是食物给了我生命的热力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