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春虎炫耀地说：“香港有一种豪华赌船，上面应有尽有，晚上开到公海，早上开回香港。”
“春虎，”我皱着眉头问，“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也不太明白。”
“什么问题？”罗春虎脱口而问。
“从我当秘书的那天起，张市长就让我忍韩寿生，为啥偏要忍他？”我不解地问。
“这小子顶不是东西了，”罗春虎嗤之以鼻地说，“跟着张大哥，吃香的喝辣的，知道大哥好玩，为了当官，竟然要挟大哥，说不提官就给往外捅，你说这小子是不是白眼狼，怕这小子狗急跳墙，所以大哥让你忍他。好了，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了。”
罗春虎看了看手表，起身告辞。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罗春虎是司机出身，心眼儿直。今天通过跟他套话，我全都明白了。我确实上了一条贼船，而且被卷入了一个致命的漩涡。这个旋涡是深不可测的，不仅湍急，而且充满了吸引力，它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旋转着，旋转着，充满了毁灭的魅力。我越想越怕，我觉得过往的云烟犹如一场虚无缥缈的盛宴，眼前的真实残酷得可以打碎一切梦想，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一定要尽快摆脱这个旋涡。
第二天早餐后，张国昌对我说，他和春虎、约翰去香港办点事，明天中午回来，让我订好回程的机票，在深圳等他，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们到香港要办什么事，好在没让我跟着一起去，我自己有一种站在河边的感觉。
张国昌等人走后，我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电视，傍晚在酒店餐厅要了碗面，吃完后回到房间打开电视，想听听《新闻联播》，没想到《新闻联播》快结束时播了一条与东州有关的重要新闻：东州市获得了联合国颁发的旨在奖励东州市城市建设成就的人居奖。这个消息太意外了，我高兴得一个人在屋子里跳了起来，恨不得赶紧将好消息告诉张国昌，我情不自禁地拨着张国昌的手机号，然而他的手机关机。我看了看手表，知道他此时已经登上了罗春虎向我炫耀的赌船。一种莫大的无奈涌上心头，联合国人居奖颁发给了东州，这是莫大的殊荣，这说明东州市在城市建设上取得的成就，获得了联合国的肯定，我心中既高兴又无奈之余，暗自思忖，这项巨大的殊荣应该属于李国藩呢，还是张国昌呢？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心里还真糊涂了！
71、智斗
第二天下午，张国昌疲惫地登上了回东州的飞机，他已经得知东州市获得联合国人居奖的消息，但他并未显得怎么高兴，看他的情绪像泄了气的皮球，我估计熬了一宿可能输了个底吊儿。他张着嘴睡得很痛苦，我懒得理他，一路上都盯着电视，又到了《新闻联播》时间，结果头条新闻让全飞机的人都无比震惊：本台消息，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大使馆，造成我人员的严重伤亡和财产的重大损失。这是对《联合国宪章》和国际关系准则的公然蔑视和严重破坏，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
此时张国昌被全飞机上的人的躁动惊醒了，他懵懵懂懂地问：“雷默，出什么事了？”
我气愤地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轰炸我国驻南大使馆，人员伤亡惨重。”
张国昌吃惊地问：“美国想干什么？”
“用强权政治屠杀无辜呗，”我义愤地说，“我国外交部已经召见美国驻华大使，提出了强烈抗议。要求美国向中国人民道歉。”
张国昌摘下眼镜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感叹地说：“美国人单边主义政策霸气十足，早晚要祸及美国人民啊。”
飞机徐徐降落到东州机场，前来迎接的人挤满了廊桥，张国昌刚一走出机舱，朱玉林就迎上了，表情紧张地说：“张市长，市委常委会正等着您呢。”
张国昌不解地问：“魏书记带团出访了越南，李市长带团出访了日本，开得哪门子常委会？”
朱玉林焦急地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轰炸了我驻南使馆，大学生群情激愤，各高校的大学生有几万人已经陆续前往美国领事馆抗议，加上围观的群众大约有七八万人，形势十分严峻。如果处理不好，将造成严重后果。”
张国昌听罢预感到事态相当严重，没再像往常一样到贵宾室坐坐，听听汇报，而是紧随朱玉林，在市公安局警备处前导车的引领下，火速赶往市委。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市委办公大楼灯火通明。主持常委会的是接替李绍光的市委常务副书记常杰，常委们已经议了几番了，只是市政府只有李国藩和张国昌是市委常委，李国藩出国了，张国昌是常务副市长，必须听取他的意见。
张国昌走进常委会会议室，常杰简单介绍了情况，张国昌果断拍板说：“我看这么办，常杰书记不能离开市委，在家坐镇指挥，我和政法委商南书记、市公安局局长刘伟峰一起去领事馆，我们只有到现场才能了解真实情况。”张国昌的意见，众常委都同意。
散会后，张国昌、商南和刘伟峰驱车赶往美国领事馆，车离美国领事馆还有五百米时，车就无法前行了，前面人山人海，大学生们高呼口号，武警和警察围在人群外围待命。
车进不去，大家只好步行，我一看情况复杂，人群里不光有学生，什么人都有，我考虑到张国昌的安全，让马厚也下车围在张副市长身边，保护他的安全，马厚从车里拿出一把警匕揣在口袋里，和我一起挡在张副市长前头。我们在前面，用双手分开人群，大声喊：“同学们，请给市长让一条路。”
学生们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所有领导用了半个小时才挤到美国领事馆门前。常委会议已经要求各个高校一定要组织好自己的学生，一方面要让大学生充分表达愤慨之情，另一方面也要保证学生的安全，不能出大乱子。
张国昌来到领事馆门前，我和马厚紧随其后，学生队伍中不时有钢笔水瓶飞向美国领事馆办公楼，美国领事馆办公楼的墙面上已经是红一块蓝一块，美国领事馆的大门紧闭。
“同学们，”张国昌拿着话筒高声喊道，“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轰炸我驻南使馆，是对我国主权的粗暴侵犯。我们要向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提出最强烈的抗议，要求他们必须对此承担全部责任。但是我们一定要有组织、有秩序。”
领事馆门前有几十个武警战士，他们一方面在保护市领导的安全，防止别有用心的人伤及学生们的安全，另一方面也防止学生们冲进领事馆。一位大学生代表用话筒慷慨激愤地宣读抗议书，记者们的所有镜头都对准了这个学生，闪光灯不断，这时突然从人群中飞过一块石头正好砸在一个记者的头上，这个记者满脸是血地倒了下去，许多人马上把记者抬了下去。我猛然意识到市领导头上也会随时发生这种情况，便向刘伟峰建议，请各位领导进屋指挥。刘伟峰立即采纳了我的建议，将市领导让进领事馆外武警平时办公的小屋。
在小屋内，刘伟峰背靠着小屋的窗户，向张国昌、商南汇报了市公安局下一步的举措，正说着，一块大石头砸在窗户上，刘伟峰下意识地往前跳了出去，幸好小屋的窗户上有铁栏杆挡着，否则刘伟峰非受伤不可，这时上来两名武警战士用背挡住了窗户。
大家正研究着对策，我的手机响了，孟丽华紧张兮兮地问我张国昌在现场的情况，我不知道说了多少个请大嫂放心，孟丽华才放下电话。
最后，张国昌指示市委办公厅值班室，核实各高校的校党委书记和校长是否与自己的学生在一起，在一起的，每个学校在领事馆门前宣读抗议书后，便带走自己的学生。
由于市委、市政府措施得利，公安局与高校配合默契，整个抗议行动还算顺利，没有出现大的意外，人群到黎明才逐渐散去。这一晚上给我的内心世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震撼。
李国藩在日本出访期间得知东州市获得了联合国颁发的旨在奖励东州市城市建设成就的人居奖，立即中断出访，兴高采烈地飞回了东州。
然而回到东州后，面对日趋紧张的中美关系，到底去不去联合国领奖，李国藩发了愁。他一上班就把佟广真叫到办公室，想听听佟广真的意见。
佟广真眨巴着睁不开的小眼睛一边抽烟一边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奖得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李国藩惆怅地说：“这个奖得之不易啊，不是时候也不能不去领啊！”
佟广真老谋深算地想了想说：“人居奖领是要领，美国轰炸我驻南使馆，使中美关系太紧张了，美国一定要去，但绝不能你亲自去。”
李国藩骨子里却想亲自领这个奖，这个奖无疑是对他上任东州以来的最好肯定，有了这个奖，他可以做太多的政治文章了，说不定以此为契机，在仕途上还可以再跃一个新台阶。为此，李国藩难以取舍地问：“这么重要的事，我不去，谁去呀？”
佟广真工于心计地笑道：“让张国昌去，他是常务副市长，能代表你，一旦出什么意外，你也有回旋余地。”
李国藩听了佟广真的建议觉得有道理，非常时期，只好如此了，便点了点头说：“广真，还是你想得周全啊，就这么办吧。”
佟广真走后，李国藩让陈建祥把张国昌请到了办公室，张国昌一进门，李国藩就用非常信任和器重的口气说：“国昌啊，有个重要的任务请你去完成啊！”
张国昌疑惑地问：“重要任务？什么重要任务？”
李国藩开门见山地说：“去联合国把人居奖领回来。”
张国昌立即意识到了李国藩在与自己动心眼，便推脱说：“老板，这么大的事，还是你亲自去更好。”
李国藩圆滑地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要做个全面检查，你老弟就代劳去一趟吧。”
张国昌见李国藩装病不好再推脱，只好哑巴吃黄连地表态道：“既然老板这么信任我，那我就跑一趟。”
李国藩亲切地说：“辛苦一趟吧。”
张国昌回到办公室，心烦意乱地抽闷烟，我问他怎么了，他满腹牢骚地骂李国藩是条老狐狸，我全明白了，出主意说：“张市长，领人居奖你不能不去，也不能去。”
张国昌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讲？”
我一针见血地说：“张市长，现在中美关系急转直下，可以说是非常时期，李国藩为什么不去？道理明摆着呢，这才把球踢给了你。”
“是啊，”张国昌眉头紧锁地说：“李国藩那么爱热闹，到联合国领奖这么大个秀场怎么能错过呢？这么说，这趟国，我还真不能出。”
我直截了当地说：“不出，就把李国藩给得罪了。”
张国昌不耐烦地说：“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那我怎么办呢？”
我诡谲地说：“我的意思是你还得轰轰烈烈地走，到北京以后咱们想法走不成。”
张国昌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兴奋地说：“真有你小子的，就这么办！”
市外办特事特办，张国昌很快就拿到了去美国的护照和签证。出发的日子到了，早晨的太阳威风八面地射出炽热夺目的光芒，张国昌西装革履、神采飞扬地来到东州机场，被簇拥到了贵宾室。
受李国藩的委托，肖继文破天荒地前来送行，张国昌和肖继文分别坐在贵宾室中央的沙发上，两侧分别坐着佟广真、朱玉林等人。
肖继文煞有介事地说：“国昌啊，这次去美国领人居奖可非同一般，盼望你光荣凯旋啊！”
“放心吧，”张国昌也郑重其事地说，“这些年，咱们东州市，经过全市上下的共同努力，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环境质量，都取得重大进展，东州市已经从世界十大污染城市走了出来，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联合国将人居奖颁给东州市颁得有眼光，我怎么也不能辜负李市长的重托。”
登机的时间到了，张国昌与众人一一道别。我跟张国昌快两年了，觉得这是他出差走的最隆重的一次。
在飞机上，我和林大勇陪张国昌坐在头等舱内，今天头等舱里竟然只有我们三个人。张国昌呷了口茶踌躇满志地说：“雷默、大勇，全国市长协会会长联席会议将在咱们东州开，你们俩抽空帮我琢磨个方案，上一届成都搞得不错。”
我心领神会地说：“张市长，成都的经验我们要吸收，成都介绍的是府南河改造的经验，我们介绍点什么？”
林大勇不假思索地说：“我们从全国十大污染城市走了出来，这是个不小的成绩，应该总结出点东西来。”
张国昌赞许地说：“大勇出的这个主意好，我们就给他们介绍介绍我们的做法和经验。”
在首都机场停机坪上，丁能通照例将两辆奔驰停在飞机低下，上车前，张国昌让我和林大勇先回驻京办等他，他要去外交部见一位司长，然后上了丁能通的车，我知道张国昌在中央党校时有一位外交部的司长是他的同学，他一定是想找这位同学了解一下中美间的形势。
我和林大勇在驻京办呆了大半天，该吃晚饭了，张国昌也没回来。晚饭后，我和林大勇在驻京办的院子里一边散步一边闲聊。
“雷默，”林大勇不无惆怅地说，“前两天，我从《党风月刊》上看见一篇文章叫《严防党内暗杀》，讲的是，现在有些人为了争得权利，开始雇凶杀人，有个县委书记把一个县公安局副局长调到司法局当副局长，这位副局长不满意，怀恨在心，雇凶把这个县委书记用猎枪打死了，身上打满了沙粒。”
“这是明的，还有暗的呢，”我苦笑着摇摇头说，“比如匿名信，一到组织部研究干部的时候，我就接到一大堆匿名信，张市长管的五十五个局级单位，有四五百局长，几乎都有匿名信，你说这四五百局长都是腐败分子吗？”
“邓 小 平 说，没有好的制度，好人也会做坏事，有了好的制度，坏人也难做坏事，”林大勇感叹道，“还是体制上有问题，不改革不行啊。也难怪老百姓编了那么多的官场顺口溜，什么不送不跑，一年就倒，光跑不送，原地不动，又送又跑，官运最好。”
“就说咱东州市吧，”我颇有同感地说，“你是党小组组长，党小组生活会，办公厅副主任以上的领导，你能请动谁呀？这些当大官的常年不过组织生活，谁来监督他们？我们这些工作人员要是不想着给他们交党费，他们早就自动退党了。党费本来一个月一交，我到办公厅时是三个月一交，现在可好，半年一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