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时
忽然，清醒过来。
迈开步伐，在大地上急促的奔走，试图找到那个人的踪迹……
走着，走着，最终，在与她初次相遇的地方停住步伐。
飘落的大雪，覆盖了眼前的一切，站在雪地正中，甚至无法看清眼前的身影。
想要伸出手，拉住那道身影——然而，自己的内心也无比清楚，那已经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挥出的手，什么都没有碰到。
“再见了，暮兰。”
是啊，因为他已经跟我告别过了呢。
在立下了那个约定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这样，真是过分啊，桓果景。
数十年前的我，几乎每天都在心中这样暗暗的埋怨着她……同时，也在埋怨着当初和她立下了那个开玩笑一般的承诺的自己。
而如今，我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对她的思念不断淡去的生活。
人，的确是会变的。
看待事物的眼光，看待世界的眼光，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未来和现在，也都是在不断的变化着……只有过去，已经成为了无法改变的回忆。
——
说到底，虽然我在从雪地中把她救到我当时在山野间的住所后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半年的时光，但我却完全不知道她的来历和过往。
本来只是因为对她曾经的经历毫无兴趣而没有过问.....却因此导致了我在与她分别之后完全无从追查她的踪迹，呵，这大概能算是一种命运的戏弄吧。
本来只是想要试试实地观赏数百年一遇的大雪而来到了暮宇国北部，却在大雪降下的那天偶然救下了倒在雪地中的她……说不定，我们从一开始就一直被命运戏弄着呢。
在渐渐覆盖大地的白雪之中，在升起诡异雾气的峡谷之中，发现的昏迷过去的少女。
救下了她，并因为这机缘巧合的相遇而顺其自然的一起生活，在山野间由我买下的庄园中帮她指点有关灵术的基础问题的同时，也从她那里学到了以用华灵力操控气流为主的奇妙灵术，引决——本来早应失传的古灵术，为何她会懂得这样的技巧，这个疑问，如今也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无从追查。
来历也好，过往也好，背负的使命也好，既然她没有主动向我介绍，既然她不愿意提及那些方面的信息，我当然也没有寻根究底的必要。
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
虽然内心明知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我的身侧，却只是毫无危机感的享受着当时的生活。
从一个人的度假休闲，变成了两个人的同居生活，何况，另一方还是如此可爱的少女，这当然是足以令人感到喜悦的事。
因此，只是，单纯的享受着那平和的生活——
享受着快乐，为此感到满足。
一日，复一日的。
不去考虑多余的事情，不去担忧多余的事情。
不去奢望什么，不去顾虑什么。
一天，又一天的。
直到，她说出要离开的那时候为止。
才察觉到，我果然不是什么超脱世俗的圣人。
我果然，还是会因为身边事物的改变而改变……
——
不知不觉间，春天已经来临。
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生命的萌芽茁壮成长。
曾经淹没了整个世界的大雪已经不见踪迹，留下的，只是天地间焕发生机的植被山川。
“有段时间没去周围玩了…….怎么样，要出去走走吗，果景。”
在察觉到春的气息笼罩身边之时，除了仍然有些寒冷的气候外已经完全看不见冬的痕迹……该说是感知迟钝吗？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景色大概还是不错的。
于是，在春季的清晨苏醒过来之后，便顺其自然的对那正在客厅中闭目养神的少女发出了邀请。
“当然没问题。”
“好，我已经帮你把外出的衣服准备好了。待会换上就出发吧。”
“恩。那我去带上一点吃的吧……”
如生活在一起了许多年的家人一般自然协作，然后在准备妥当后一起踏出房门——
仅仅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就从素不相识的两人变得如此“亲密”，除了的确朝夕相处之外，本身这两人的合拍，大概也是一种命运的指引吧……
踏入山野之间，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管已经感受了多少次，仍觉得让人心旷神怡。
“都已经快一月末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沐浴在阳光下，前行的同时突然张口感叹道，银发少年的视野中：踏着嫩绿的草叶，青发少女纯白长裙的裙摆随春风微微飘扬。
“我们是在九月初相遇的吧，这么看来已经有小半年了……”
平缓作出回应，并顺势反馈给少年一个和善微笑，秀丽少女的神情轻松自然，丝毫不像是一个正寄宿在其他人家中的“流浪者”。
“是啊，气候和景色都已经完全变了——不过，你倒是没怎么变的样子。”
看着少女这样轻松的模样，暮兰突然张开感叹道。
“没怎么变.....说是我吗，我可是觉得，我这段时间改变了很多呢。”
“或许吧，但是，你给我的感觉还是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当然，如果说的是你跟我的关系的话，那当然已经与之前不同就是了。”
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情况说道，暮兰顺着山坡向前缓缓走去，而跟在他身后的少女，桓果景，则仿佛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调侃般，在微微思索后就从容的作出了回应。
“因为，我得到了你许多帮助啊。”
“嗒。”
谈话间，已经爬上了一座小山丘的顶端，停下脚步，张望四周，将包裹着自己的森林河流收入眼中，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一起深吸了一口气。
“要说帮助什么的，都是彼此彼此吧。”
瞟了瞟身侧的少女，抬起右臂向身前空间伸出一根手指，忽然间，一股有形的苍白气流如旋涡般环绕着暮兰的手指旋转起来。
“你教我的这招‘引决’，也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啊.....搞不好，我以后的灵术修行都会或多或少的受这些技巧的影响。”
“.....我对这套灵术的修炼只是很业余的水准。如果.....它真的能给你提供帮助真是太好了。”
瞳孔中闪过一丝遗憾懊悔的神情，仿佛因为暮兰的话而触动了什么回忆，桓果景淡淡说道。
“所以说帮助是彼此彼此啊——既然都已经生活在一起了，互相给予帮助也是理所当然的。”
收回手臂，嘴角挑起一丝淡笑，暮兰闭上双目自顾自的点了点头，随即向着另一座更高的山丘走去。
“不管怎么说，实在是，谢谢你了。”
而桓果景，也自然紧随其后——
“都说了是彼此帮助，就没必要跟我说谢谢了。就凭在上次那件事里你对于我的帮助，就已经足以抵得上我对你这些所谓的关照啦——”
“那也是，因为你先救了我啊……救下了那时候的我。”
风，拂过两人身侧，在这如平日间的饭后浅谈般的气氛中，名为桓果景的少女，淡淡说道。
“我，在当时被你救下来的时候，是很迷茫空虚的……虽然由自己说出这些话似乎很可笑。”
微微低下头，避开明亮的太阳直射，手中提着小小的食品包裹，少女的长发末梢，随着身躯的起伏微微抖动着。
“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也提不起做任何事情的干劲和勇气，本来以为，接下来也就会这么被这个世界遗弃，直到我死去……”
绝望，迷茫，宛如溺水者即将临终之前的感觉……回忆着那时的感觉，就算是现在，仍能感到些许凉意。
“当时，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因此，那时候的我在看到我所憎恨的‘那个人’之后，就马上无谋的对他进行袭击，结果却反而被他追杀着逃到了这附近……当时，在那片雪地中，如果就那么死去……”
“我，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怨言吧。”
嗒。
依靠作为灵术师的超凡脚力，在闲聊的过程中便已经抵达另一座山丘的顶端，清爽的空气汇入鼻梁，俯瞰已经位于脚下的丛林草坪，暮兰作出答复的语调仍旧轻松自然。
“如果那样，可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这样的人就那么死掉，对这个世界来说可太可惜了啊。”
金色的阳光，从天空洒下，将两人包裹在光芒的沐浴之中。
“或许世界也是这么觉得的吧，所以，我才在当时被你救了下来。”
笑着接过了暮兰的笑话，桓果景抬起一只手臂，理顺自己在走动过程中被春风吹乱的秀发。
“说得我好像是这个世界选定的主人公一样呢——”
“呵……是啊。”
轻松的交谈，自在的交流，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和曾经的每一天一样，享受着这样的气氛，但却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常，即将消散——
“暮兰，我跟你在一起生活的这几个月，让我的内心充实了许多…….虽然你从来没有引导过我什么，只是给我提供食宿而已，但只要跟你在一起，我的思维和精神就总是能变得十分轻松舒畅，大概，这也是因为受到了你平时的作风的影响吧。”
微微眯拢双目，侧过身子望向身侧的少年，桓果景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
“受到我的影响吗？那可不一定是好事情啊，毕竟我可是很乱来的人啊。”
而感到这份视线的暮兰，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深意。
“是啊，的确很乱来……不过放心吧，我在可从来没有你那样头脑发热就作出决定的习惯……不过……”
“诶？”
“我要去做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由我一个人去做，以我现在的实力，大概已经能够独自完成我的‘复仇’了，所以——”
——
所以，等我完成我的复仇之后，我们再来见面吧。
——
“所以，再见了，暮兰。”
内心，想要做出的约定，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只因为，那个约定如果无法兑现，肯定会给眼前的人留下更大的创伤。
“……”
不过，少年却能够理解她未能说出口的话。
即便桓果景因为不愿意给自己留下遗憾而按捺住了自己的情感，暮兰也仍能够看穿她真正的情感。
因为，他们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
所以，为什么，突然就要说出告别的话语呢。
说什么不会头脑发热的作出决定，也就是说，你是认真的说出这句话，认真的作出这个残酷的决定的——真是过分啊，桓果景。
你…….
请你，留下来，亦或者，带着我一起去吧。
——
“那么，我也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吧……”
“恩，承蒙吉言。”
内心，想要做出的要求，到了喉端却没能发出声。
因为清楚，对方“大概”不会同意自己的请求，所以也不想为她增添麻烦。
——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也作出无意义的挽留的必要。
我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着你回来的日子，仅此而已——
哪怕，那个日子，是我戏谑般说出的整整三十年后……
我，也会等待的。
——
当时，是这么想的……明知道她有可能不会再回来的我，甚至主动要求她和自己立下了所谓三十年的约定，以此来麻痹自己。
即便分开，她的精神也仍旧陪伴着我，支持着我，让我得以活到今天，虽然是这样——
……
如果，当时出言挽留了就好了。
哪怕是勉强他人的意愿，如果当时的我作出了那样的决定，并且实施了的话……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尊重每个人的意见，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当事人的决定，却并不一定会把事件引导向真正能够通向美好结局的方向。
包含着对她的思念，每日在梦中与她并肩同行的这三十年间，我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而现在，我也大概明白了，上天之所以教会我这个道理的意义——
反正，我对于这个世界的眷念已经快要完全散去了，既然如此，就让我在最后，在我的故事画上句号的同时，给这些尚且拥有无限未来的人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吧。
世界，的确是会变的，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过去，已经成为了无法改变的回忆，而未来和现在，则还在在不断的变化着……。
——
太阳，从地平线的一端升起。
在今天，无数人的未来，即将发生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