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云诗幻你给我滚快点！”珊语涓在距离云诗幻十米左右的地方朝她吼。
云诗幻咬了一下嘴唇拖着沉重的背包加快了脚步，这差不多还是自己第一次背这么重的东西。
“送去我班给我，记得快点！”珊语涓不耐烦地瞪了云诗幻一眼，然后满脸嫌恶地坐进刚招来的出租里扬长而去。
云诗幻呆呆地望着那辆远去的车里冒出的一溜几乎看没见的烟。路旁的落叶由于压强的关系纷纷陷进那黑色的漩涡里。
云辙所在城市里不知树开始落叶了没。
不知怎么的，哥，突然特别、特别地想念你。
云诗幻扁了一下嘴角，用力往上提了提背包带，走向车站……
等背着麻袋似的书包找到珊语涓的教室时，珊语涓的同学全都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云诗幻。她们自然认得她，撇开总与秦语艳那个耀眼的存在混在一起不谈，光是轩会长上次竞选时在投票中明显地关照过她，就足以让人记住这号多少带点传奇色彩的人物了。
也来不及去顾忌别人的目光了，云诗幻匆忙扫了一圈教室，没发现珊语涓刚想托人转交就听身后有塑料包装袋撕开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见了拿着一大包零食的珊语涓，她和旁边的两个女生带着明显嘲弄的笑容望着自己。
珊语涓从云诗幻旁边走过去，然后在教室差不多最显眼的地方转向云诗幻，明明是用着主人吩咐仆人似的天经地义的口吻却又带着可爱的撒娇的意味：“不介意再帮我把书摆放好一下吧。”
全班的目光顿时聚集过来，他们带着猎奇的心理，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对她们之间的关系兴趣也更浓了。
发现一把断尺的时候珊语涓正和后排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谈笑风生，她似乎总能成为一群人谈话的中心。
云诗幻拿着那把断尺不知怎么办的时候邻座的女生正好说了句：“把语涓的尺子借我用一下。”等了半天也没有见有尺子递过去她便抬起头，随后突然增大的声调使整个吵闹的教室安静了下来：“怎么是断的？”
珊语涓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笑吟吟地走过去，用软得令人心慌的语调说：“哎呀，怎么会断了呢？”
洛轩刚进教室就看见了显眼地围在珊语涓桌子旁边的一圈女生，本来无意关心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巧听到了一句：“云诗幻你都做了些什么！”
接下来听见更多了：“你看哦，这本书都被你弄皱了。”
“还有这本，都有压痕了！”
“这张纸页也被撕烂了耶！”
然后珊语涓用着似乎很忧伤的口吻说：“虽然你可能不愿意帮我背包，但是这样背后的报复……”
她们显然没有注意到洛轩的到来。
洛轩由于身高优势看见的是：珊语涓淡淡地笑着从容地默不作声。她周围的那群女生全都在鄙夷地数落着云诗幻，而云诗幻则是一言不发地埋着头。
就算现在的她就站在喧腾的人群中央，可是她的世界让人感觉还是那么安静，甚至有一种悲凉的味道。仿佛只要她不说话，她不笑，她所在的地方就会变得无比寂静，寂静得连一片叶子的褶皱都会在她的世界形成强烈的轰响。
洛轩淡淡地出声：“发生什么事了？”
一切像是醒着睡了然后再次被摇醒了过来。
于是相应地又换了一面背景幕布。
整圈女生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刚才确实是轩会长的声音。虽然他以前从来不过问她们之间的事。
一个女生抢先回答：“呐，云诗幻的肆意报复……”
云诗幻在听到洛轩的声音后本来微微抬起了头这会听到这句话便继续埋下头。
珊语涓由愤怒的表情僵硬地瞬间转变为微笑：“算了，没什么的。”完全的宽容的不在意的语调。
一些女生不甘心地小声抱怨：“怎么能这样……”
洛轩转身回座位拿来自己尺子递给珊语涓，非常平和自然地说：“急着用么？我的借你好了。”
珊语涓惊讶地看着洛轩，其他女生都瞪大眼睛看着那把闪着混钝光芒的透明尺子。
来路不明的光线在尺子的刻度上来回移动，一些跳动的光点似在勾起邪恶的嘴角。
珊语涓反复捏着那把尺子，最终在同桌的惊异下“啪”的一声将尺子折断，喧闹的教室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多余的声音。
这是今天珊语涓折断的第二把尺子。
不一会儿，珊语涓的桌角就堆了一滩像冰碴一样锐利的碎片，它们朝不同的方向反射着刺眼的光线，天花板上也映着一团白晃晃的斑驳的光影。
云诗幻走在返回教室的走廊上才有空闲去想这整个事件。对于中途插足的洛轩，虽然有许多地方该感谢他，可一直也没什么机会，距离上次的竞选已经一个星期了。还有的就是，虽然班里的女生经常性地谈论关于洛轩的事，自己也早已得知他是高二（１）班的，可今天，似乎才是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高二（１）班，第三排第二个座位。那是属于洛轩的位置。
２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沙沙”地下起了雨，讲台上的老师差点抖掉手里的粉笔。秦语艳小声地对云诗幻说：“干嘛不干脆掉下去算了，粉笔也有生命的，被他一写是折了多少寿啊！”
“你就别替粉笔扼腕叹息了，好好听讲吧。”
“啊，烦死了，听不懂！”
“还是听一下吧，我也是半懂不懂的样子。”
“我是真的不想把脑细胞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啊，你见过我的数学及格过么？”
“我的情况也没比你好多少，大都过及格线几分。”
“你的情况……呃，据说你今早去了高二（１）班？”
“嗯，去了。”
“你还真是淡定啊，那么，目标是珊语涓，还是洛轩？”
“虽然答案是前一个，但我很好奇你的后一个说法是从何而来。”
“这个嘛，‘轩会长’可是相当罩你的啊，怎么样，你们交情不错？”秦语艳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按照我的理解，好像只比陌生人多说过几句话（虽然感觉他帮了我许多忙）。”云诗幻认真思考起来。
“啊？我还以为通过珊语涓你们的关系也很好呢。”秦语艳看起来相当惊讶。
“语涓表姐跟‘轩会……’呃，洛轩的关系很好么？”
“传言是这样的啊，毕竟他们都同班４年了。”
“嗯，是有够久的。”云诗幻若有所思。
３
放学与秦语艳告别后云诗幻走去高二（１）班。刚进去就看见了早上背过的黑色大背包，教室很空，抽象一下的话，那团醒目的黑色就像洁白手帕上突兀的一块墨迹，不管怎么用力搓洗还是清晰可见，所以它腐烂的墨汁味就取代了它原来的香味，进而让人一直错误地理解着它的味道。
云诗幻取过背包，发现上面贴了一张便条，凌乱而嚣张的字迹：包里有重要的东西，千万不能受到震动，所以乘车你还是放弃吧，我可不想到时候你来句“我不是故意的”了事。顺便，麻烦你速度点！你不觉得你慢吞吞的样子很让人倒胃口吗？？？！！！
云诗幻将背包拉上肩膀，空荡荡地向前移动。
其实真的蛮重的呢，可我的感觉就是空荡荡的。那些沉重的东西似乎被藏进了一个更深的领域，慢慢地积蓄，可我现在真的感觉不到，也不想去想那些东西在更宽阔的空间孕育怎么样毁灭性的爆发。也许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
云诗幻经过一张桌子里眼角瞥见了一抹淡蓝色——一把女式手提伞。
顺着望过去，是一本被风吹开封面的笔记本，上面映着一个潇洒的签名——洛轩。
这把伞？应该不是他的吧。
废话！怎么可能是他的，女式伞！
可它现在就是属于他的——在他的桌子上。
难道这一次也需要他的帮助？外面下的雨真的是很大啊，而且自己还要步行回去，没有伞，背包自己也正愁没有伞，放学后秦语艳要他家司机送自己回去也被自己“等会有人来接我的你就放心吧”而打发掉。
怎么可能会让语艳知道自己是要去帮语涓表姐背包呢。
云诗幻放下背包，将笔记本翻至最后一面空白页，写下一直都没机会对他说的——谢谢你了，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
然后合上笔记本，压在他的书下。
像围绕太阳公转的行星时刻都在感谢太阳赐予的光泽和能量一般，我也只能远远地感谢你。所以——谢谢你了，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就只能这样而已。
云诗幻拿走雨伞，将背包抱在胸前，身体微微后仰，伞的面积很小，差不多只能覆盖面前的背包，后背冰凉的潮湿让云诗幻忍不住颤栗。
到底是谁设计的这场游戏呢？这时觉得，那个设计游戏的“人”，一定悠闲地看着在游戏中一路跋涉的棋子，只需动一下手指，就将你所有的坚忍和努力变成泡沫。最后露出残忍的笑容，像是宣告胜利的旗帜，招摇地飘在无法触碰的高空看你的倔强在它面前塌成废墟。
雨中的鸣笛并没有平时的响亮，云诗幻发现前面有辆闪着灯光的车时只来得及往旁边一挪，由于重心不稳，便空出一只手来保持平衡，而那个瞬间，正好触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云诗幻下意识地转过来，只看见两个被雨淋得湿透的男生，以及地面上一叠被雨水浸透的纸。
云诗幻慌忙蹲下身拾起那叠纸，刚准备说“对不起”时听见其中一个男生叹气的声音：“唉，拼命保护的……”
云诗幻愣在那里不知是该继续说“对不起”还是别的什么，最后想想觉得说什么都是废话便沉默地递过去，就像是帮别人一个忙一样，仿佛那湿透的纸与自己无关。
依旧是刚才那个男生的声音：“这下麻烦了……”
“非常抱歉。”甚至躬下腰。
“算了。”
云诗幻和另一个男生几乎同时出声，不过这个人的声音莫名地熟悉，于是云诗幻猛地站直且抬头，隔着雨水辨认——真的是他。
突然就感觉心里轻松起来。从对方并不惊讶的表情来看，显然是早认出了自己。
另一个男生疑惑起来：“这阵势，怎么，你们认识？”然后他盯着云诗幻的脸看了半天，最后满脸不可思议地恍然大悟：“你该不会就是……云诗幻吧？”
这下轮到云诗幻瞪大眼睛了：自己真有那么出名了？
洛轩对身旁的男生说：“你自己先回去。”
男生猜测：“你……这是要送她回去？”
“算是吧。”然后转向云诗幻，“把包给我。”还没等云诗幻反应过来就将背包卸下来换自己背上。
男生释然地笑笑：“那行，早点回来，小心别感冒了。”
从云诗幻的角度看过去，洛轩的嘴角是有一抹浅笑的，他干练地回过去：“谢子勋，你不觉得你的长辈天赋用在我身上很浪费么？”
男生愤愤地说：“洛轩，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狼心狗肺么？”
云诗幻这才明白，原来这个男生就是传说中的洛轩的搭挡，同时也发现，虽说洛轩这号人物被神化得很厉害，可是也有这么“人化”的时候的啊。于是不自觉地微微笑起来，而谢子勋似乎看着云诗幻这个“罪魁祸首”居然“有脸”笑起来很是有意见：“我说你也别光顾着笑了，这种时候，你就应该站在我这边帮我说说洛轩！”
洛轩挥手示意不用理他。于是就此告别。
等两人走了一段路后洛轩突然问：“怎么不乘车？”
云诗幻愣了两秒：“乘车的人太多了，我怕背包里的东西挤坏了。”
“这是珊语涓的吧。”洛轩自己也没注意到说这句话时会皱眉。尽管只是轻轻一扬，可是确确实实是皱了几秒，就那么几秒间，眉宇变曲的弧度，包含着大片大片变质和腐败的气息，掺和进汹涌的雨水里，将空气染得酸涩，将曾经残留的记忆一点一点酸化，直至它再也够不到信任的高度。也许再轻轻一撞击它就会软成一滩黏稠的污泥，没有规则地散成一团失望的阴影。
“嗯，是语涓表姐的。”云诗幻不由得有些支吾，然后用轻松的语调解释着，好像一切果真如此：“她有事我帮她拿一下，反正我也有空。”
“所以？”
“所以？”云诗幻不明所以地偏过头才发现洛轩盯着自己，然后随着自己这一偏头，他与自己对视几秒后便看向正前方。
“没什么。”又回归平淡的样子。
停顿一会，云诗幻小声说：“虽然已经写过了，但还是想当面说声谢谢。”
“我早看到了。”
“嗯？”云诗幻迷惘地不知他指什么。
“之前从你们班走廊走过无意中发现你好像心事重重，后来明白了。”
所以就说什么“为了达到平衡所以将票投给秦语艳”？
“不过你不用感谢我，本来就准备那么投的，你的事只是顺便。” “即使这样，还是……”
“你一直都这么……”
“什么？”自己的话被打断却换来对方一句不完整的话，这让云诗幻很是疑惑。
那个时候看到云诗幻坐在人群的最后，那种感觉就加剧了：她的世界真的那么安静，外界形形色色的声音都融不进去。像是她的周围严密地封着四面透明的墙，将她完整地与外面隔绝了起来。
“以后记得乘车，尤其是像现在的下雨天，路上不安全。”过了一会洛轩几乎是幽叹着说，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又变迷茫起来，好像为着什么事伤神。不过，即使对他的话题转换太快没办法适应云诗幻也只能说：“哦，知道了。”
后来才明白有些事只能隔着时间去回忆，即便现在无法明白，可是日后的走向一定会为之前的铺垫作出完整的诠释。只是在当时，两人的背影在雨中缓慢移动，身后的脚印被雨水湮没，脚下不断积多的雨水汇成小溪注入不同的地方。不知道哪些渗进了土地，哪些流入了海洋。总觉得，它们流过我们的脚边时，便记录了我们的足迹，然后带着我们的足迹去旅行。总有这种感觉，却也许根本记不清这里的故事。
以及最后这成为一场没有“再见”的告别。也突然发现不记得你来时的方向，没看见你离去的方向。分别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不过是彼些用沉默送走留在对方身上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