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火车就这样驶向黑暗。无声无息。
云诗幻望着外面的景色，黑漆漆的一片，而火车却像是掉进了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温度、没有声音的未知星球上。
车厢内亮起了灯，白色的光芒把每个人照成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玻璃上倒映着车里的死气沉沉，偶尔会感觉到玻璃外划过树的影子。
云诗幻想起了车窗的白杨，它们直立着延伸向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并且，它们似乎无所畏惧。
而自己处境竟然恰好与它们一样，感受到口袋里实实在在的手机，云诗幻终于正视了此次的离别。
几天前父母就告诉云诗幻，他们要去法国，而哥哥云辙也会去法国留学，自己则先暂住到姨妈家。尽管早已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没什么的。 可是，毕竟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她开始幻想即将要居住的城市－兰溪。很漂亮的名字。也许会有像自己房间的窗外年龄与自己一样大的枫树，到了秋天就会变成橘红色，绚烂到极致。也许会有成群的雪白的鸽子，夹着神秘的讯息消失在天际。阳光会将每栋房子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在这参不齐的阴影下，流动着形形色色的人群．．．．．．．
就这样，在对离别的不安与对未来的恐惧和希望中，云诗幻半睡半醒地挨到了天明。
朝阳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云诗幻拉开窗帘坐起来。外面是一轮崭新的初阳，隔着玻璃，可以看见它散发着淡淡的让人感觉很温暖的金黄色光芒。阳光丝毫不刺眼，似乎耀眼的部分被山尖的雾气吸收了，只留下一个朦胧的轮廓，与山峰模糊界线。
可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并没有降落在云诗幻身上，因为那关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窗阻隔了它想要并且并应该传达的温度。
云辙喜欢说”微笑的初阳”，可是他也说：“虽然每天都存在着初阳，并且它还会持续好长一段时间，可是它真正微笑的却并不是每时每刻。但是，也总会有这样的时刻。”
也许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样的场景都能勾起人无限的幻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使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生机和五彩。
２
一直到中午才下火车，刚出检票口，就看见一只殷勤的手向自己挥，接着是一张看似喜笑颜开的脸，整个轮廓渐渐与几年前的印象重合，云诗幻礼貌地称呼她：“姨妈。”
而姨妈的一些生活方式似乎也没变，她热情地笑着，连带着她一头粟色的大波浪卷发也显得充满活力，身上的连衣裙更是把她衬得年轻了好些岁。
当然，也摆脱不了典型的”邻居太太”的形象，在车上她把妇女的聒噪发挥得淋漓尽致，云诗幻心里有着小小的不适应，拼命地希望快点到”家”。
根据云诗幻的印象，姨妈家里的布置应该作了不少改动，现在的房间充满了华贵的气息，墙上挂着所谓的名画，壁厨里也有着古董一类的名物。从客厅望过去，很奇妙地刚好可以瞥见另一个房间里一架钢琴的侧影，这又为这些有着世俗的东西添上了点清新。
云诗幻在姨妈的带领下走进她即将居住的房间。
这个房间却是一片简单与朴素，几乎只有一张床，一张课桌和一条凳子。光线也并不充足，阳光从和窗户相背的方向射过来，因此整个房间稍显阴森。
姨妈勉强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带点尴尬的语调：”这些天有点忙，一直没来得及打扫。”
” 没关系的，待会我自己打扫就行了。”云诗幻笑笑。
整理好行李，擦洗了房间所有布满灰尘的角落，顺带用小刀刮掉了墙壁上图片的残痕。一切收拾完毕，云诗幻又把那张半新的课桌移至窗口下面，这样坐在桌前，也可以掌握窗外的视野。
中途给云辙打了次电话，其实说来也是挺奇妙的，云诗幻觉得云辙甚至比父母还亲，虽说平时两人也打打闹闹的，但就是改变不了这种”要好的关系”。这种融洽的兄妹关系一度被邻居们视为楷模。
云辙照样原气十足地跟自己瞎扯，云诗幻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傍晚的晖光从窗台延伸进来，令整个房间都有了暖意。就在这种时候，云诗幻发现这柔和的光芒中翻滚的尘埃，它们凌乱地起起伏伏，最终落定，归于平静。
３
晚饭前，姨妈吩咐云诗幻：”你去'半轮天'这个新开的KTV喊你表姐回来，那丫头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然后就匆忙地出去了，也没说去干什么。
可能是她太过于繁忙而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云诗幻今天才到这个城市！ 半轮天？ KTV？ 。。。。。。。呃，好吧，这是坐落在哪里？
想归想，云诗幻还是出门了。听姨妈的话，那离这里应该不远，云诗幻心想就问路问去好了。就这样一段路一段路地问过去，进行到最后一段路的时候，由于云诗幻寻找招牌时的东张西望，加之对面男生埋头发短信外加单手推车的结果，云诗幻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一脚蹬到了对方的前车轮，这一变故让两人同时停止了彼此刚刚在做的事，云诗幻赶紧弯腰道歉：”对不起。”这导致了男生来不及看清她的脸时异常清晰地看到了她弯腰里由于重力下垂的掉坠-----琥珀里凝固着一枚鲜绿的四叶草。
顿了2、3秒，男生说：”。。。。。。没事吧？”
云诗幻这才直起身，忙摆手：”没事没事，真是对不起了。”
而男生显然一时还接受不过来云诗幻的连连道歉，于是语气稍显不自然地说：”我也有不对，不用道歉。”
准备就这样结束时，云诗幻突然想起来也许这个男生知道所谓”半轮天”，刚才的路人一味地说什么直走直走，然后拐个弯就到了，一群敷衍了事的家伙。于是云诗幻直到现在也没见着”半轮天”的影子。
”那个，同学，请问一下，你知道'半轮天'在哪么？”
”走过了，退回去，十字路口那里拐弯。大约20步。”
虽说话语简短没关系，可云诗幻总觉得这较之前的语气总有一种冷淡的意味。云诗幻习惯地弯腰：”非常感谢。”垂落的四叶草在璀璨的夕阳中打起转来，晃荡着，光芒四射。
与表姐回到家已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当时自己一出现在包厢里，喧闹声嘎然而止，而后大家猜测这是谁的时候，珊语涓反应过，她不满地皱皱眉：”你怎么来了？”
云诗幻有些局促地说：”姨妈让我喊你回家。”
本来看珊语涓的表情一副不打算回的样子，却没想到她突然豪爽地撇下一大票人，说句”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要处理一下，先走了”就出去了，云诗幻跟上去，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
云诗幻望着领先自己几步的珊语涓，关于她的记忆闪现了出来。
听妈妈说，珊语涓和自己是同年同月出生的，因为她在那天的凌晨过几分出去，而自己差不多在午夜十二点出生，于是她就成了大自己天的表姐。印象中，珊语涓似乎一直就不怎么友好，总喜欢吩咐自己帮她做事情，如未做好，便 大肆嘲笑、挖苦。
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云诗幻将近10年没有到姨妈家来了。所以刚才也算是两人10多年的会面。
珊语涓从回到家起就一直在按着手机按键，吃饭的时候也未停止。云诗幻帮姨妈准备好碗筷，就看到珊语涓异常气愤地将手机甩向沙发：”妈的，竟然没用了！”
云诗幻小心翼翼地问：”表姐你要用么？”
”是又怎么了！”显得很不耐烦。
”我有，我借你。”云诗幻拿出云辙临别前送的手机递给她，对方一把接了过去，迅速拨了一串号码。
”洛轩，你刚才怎么没去？”虽然是这样的话语，可是云诗幻意外地发现这语气异常地温柔。
”。。。。。。。。”
”哦，好，那说好了哦。”
”。。。。。。。。”
”嗯，拜拜。”珊语涓看起来有些落寂，不过整体来说还算心满意足。然后她又埋头下去，飞快地按按键，似乎是在发短信。云诗幻也没在意，只是暗暗佩服对方乃何方神圣居然三句话就把电话给说挂了。
不多久，姨妈吆喝着去厨房端饭，珊语涓头都未抬，极其熟练地吩咐着云诗幻”去帮我端碗饭。”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
待大家都坐定后，云诗幻才发现一直都未见到姨父，她轻声问：”姨父不回来吃饭么？”
”你姨父秀忙，一般都不回来。”姨妈漫不经心地答着，珊语涓则照旧拨弄着手机，而姨妈对她这种状态似乎司空见惯，也并未指责。
三人寂静无声地吃完饭。云诗幻主动提出帮姨妈刷碗，姨妈只是客套地说句：”不用了，你玩去吧。”然而当云诗幻帮忙把盘子收拾完，姨妈却压根没有再管过那些盘子、碗，好像原本就是打算让自己洗的。
等一切忙完，洗漱完毕，云诗幻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珊语涓突然猛地推开自己的房门，理所当然地说：”云诗幻，手机借我，我的没用了。”
云诗幻愣了半天，才勉强挤出”哦。。。。。。好。”也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吧。
第一天就在这样的陌生感中睡了过去。
５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才微亮，再怎么努力也睡不着后云诗幻索性起了床。洗漱完成后想着反正也没事做不如出去走走熟悉一下地形时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望着珊语涓和姨妈的房门，好像都没什么动静，于是过去接了起来。
”喂，您好，请问您找谁？”
”请问这是珊语涓家么？”对方的声音显得有些许疑惑。
”嗯，是的，语涓表姐还没起，您。。。。。。”
”没关系，请您代转告一声，麻烦她来学校一趟。”
”好，可是。。。。。。”
”我是洛轩，这么说她就会明白。”
”行，我一定帮您转告。”
”谢谢。”
然后各自挂掉了，这时珊语涓的房门开了，她揉着眼睛没好气地问云诗幻：”谁打来的？”
云诗幻回想一下，然后说：”是一个自称叫洛轩的，他说麻烦你去一趟。。。。。。”还没说完就发现珊语涓的目光变得很凶。她劈头盖脸地朝自己吼：”谁叫你接的？你干嘛不叫我？”
”对方说没关系，只要转告你一声。。。。。。”
”你说什么？！”
”对不起。”云诗幻埋下头用很小的声音说。
珊语涓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瞬间有了精神，蹬着地板去沙发上坐了下来。接着换了一种傲慢而又尖刻的音调：”云诗幻，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云诗幻半抬头用疑惑的语气问：”你指。。。。。。什么？”
”指什么？云诗幻你能再会装点吗？真是小看了你啊。”
”我真的不明白你指什么。”虽然并不是自己理工亏，可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你能不装蒜吗！”珊语涓走进她自己的房间，几秒后扔出来一个小方块状的东西。
云诗幻过去，弯下腰，而那个弯腰的弧度保持了好一会儿，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张卡号------哥送的手机的卡号。
珊语涓尖刻的声音从她房间射来：”云诗幻你在云辙表哥面前说了我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云辙表哥再指责我我就把账算到你头上。。。。。。你也不用给我装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恶心！”
也不太记得清楚那天接下来怎么样了，哭了或者没哭，那都不重要，只是在夜晚的风从窗户吹进来的时候，云诗幻看到夜空中一闪即逝的飞机拖出的耀眼的光。云辙也是今晚的航班，可是那个时候云诗幻突然在心里想到：哥，其实你知道吗？就算飞机上的灯光再耀眼，哪怕把整个世界的灯光都加起来，也无法照亮整个夜晚。因为，夜晚，就是夜晚啊，毕竟终究都是夜晚啊。
６
隔天的阳光一如既往地强烈，云诗幻起床后发现姨妈和珊语涓都不在家，然而家里的冷清似乎正酝酿着更猛烈的爆发。她轻轻地走到珊语涓的钢琴旁，慢慢地抚摩着琴键，感觉着音乐迈着舒畅的步调从自己的身体穿过，一瞬间涌出许多柔和的音符。
电话突兀的响声把云诗幻吓了一跳，她想起昨天珊语涓莫名的怒火，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接。就这样任电话响了好大一会，可对方不依不饶地一直拨打。最后云诗幻接通：”喂，您好，请。。。。。。”
”我说云诗幻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礼貌了？”对方熟悉而又戏谑的声音传来。
”咦？云辙？”
”刚一夸完你就又开始没大没小了？据我所知，人不能转变得这么快吧。”
”心情好的时候本小姐我还是会喊你哥的啊。”不由自主地轻松起来，开心起来。
”那依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的心情莫不是很差？”
”好了，说吧，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
”关心关心一下自家妹妹不行哦？”
”这话一听就让人觉得阴谋重重。”
”好吧，那我为了不'阴谋重重'就开门见山了，说吧，你手机怎么会在珊语涓那里？”
云诗幻略一迟疑：”这个，语涓表姐的手机坏了，我的暂时借她用一下。”
”可是，光是借用能让号码变成空号？”
”呃。。。。。。说起来，那个得怪我，昨天取出卡时一不小心一用力就给折断了。”
”你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云辙开始一副无奈的口吻。
”嗯，那个留着你估算一下吧，据我所知，你的物理可是好的没话说的。”
”别转移话题，难道你哥哥我是一个一经夸奖就直晕乎的人么？”
”难道不是的么？我印象中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打算夸奖你的啊。。。。。。”
也不管对方在电话那头额头爬了多少条黑线，这手机的事就这么嘻嘻哈哈地过去了，最后云诗幻想起来：”云辙兄弟，你是不是说了语涓表姐什么？”
云辙昨天听到接通电话的是珊语涓确实有些恼火，对她说话也不是很客气，甚至有些不耐烦。
见对方沉默半晌，云诗幻微叹一口气：”别对语涓表姐那么不客气啊，她待我还不错的。”
”很难想象。”这直截了当的话还真让云诗幻愣住了，她顿了顿：”想什么呢，你都快10年没见过人家了，还拿当初的印象来想她。”
”好吧，那把你换的卡号号码告诉我吧。”
”呃。。。。。。还没有。”
”什么？？？”
”以后再说了，先挂了哦。”
刚挂完电话就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然后姨妈和珊语涓齐齐出现在门口。云诗幻庆幸自己没有待在钢琴旁，不然语涓表姐会不高兴的吧。
而她们两人的到来居然为氛围添上了一层沉重。云诗幻以为发生了什么秀严重的事，也配合着不作声。
终于，姨妈缓缓地开口了：”诗幻，今天我和你表姐去了一趟老家，求签。求签，知道吧？”
知道。外婆是个很迷信的人，她一直觉得庙里的一切都很神圣，特别是签，每年一定会去替每个子女求一支。这个习惯不知不觉就被当作传统由自己的妈妈和姨妈继承下来。有几次云诗幻跟妈妈一块去(她们俩每年都约好日子一起去)，她吃惊地发现姨妈夸张地替语涓表姐求了N多支。现在姨妈突然提到这个，云诗幻还真不知道她准备干什么，于是静待下文。
”这次，我也替你求了一支。。。。。。。”口气变得逼真的支吾起来：”上面说，你今年似乎。。。。。。嗯，总的来说就是，你会给你与你有关系的人带来灾难。”
”嗯？”云诗幻这次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所以，为了避一下风头，你在脸上贴上这个吧。”递过来一个药瓶般大小的玻璃瓶，”这颗痣可是受着菩萨保佑的。。。。。。”
云诗幻没再听姨妈后面的话，她被这一变故弄得不知所措，而珊语涓却像是早已不耐烦，她吼过来：”云诗幻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贴上，我家可经不想你这尊瘟神的折腾。。。。。。”
什么呢，云诗幻想：四叶草确实是代表着幸运的，因为它可以永远地躺在这琥珀凝为的宫殿中看尘世的悲欢起伏，永远纤尘不染。。。。。。而自己，却更像是一株暴露在空气中的丑菊，所有的风和雨，所有的摧残和伤害，都会重重地直接落在自己身上。哪怕自己无法承受，它们也会不偏不倚地打在自己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