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山地战日兵
一分区抗日军民1938年的春节，是在枪炮声中度过的。阿部规秀挥师南下，辻村大队和绿川大队分别占领了涞源和易县两座县城。为了达到封锁、蚕食抗日根据地的战略目的，两个大队左右合攻，企图打通涞易公路，合二为一。独立师组织了“涞易战役”，二十多天进行了四十多次大小战斗，毙伤日伪军一千多人人，粉碎了敌人的图谋。
特务营在这些战斗中担任预备队，根据需要，随时机动，寻机歼敌，跟日军的骑兵队、炮兵队和运输队都有遭遇和战斗，并且取得胜利。
驻涞源辻村大队部后院，有一间柴房，骑兵小队长丸山空、炮兵小队长佐安藤和独立步兵中队长长谷川三个倒霉蛋，背缚双臂，羁押在这里。他们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六只小眼一齐看着那盏油灯发呆。
外面是漆黑的夜晚，呼啸的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透过门缝钻进来，吹得浑黄的灯焰摇摇欲灭，就像他们即将逝去的生命。
咱们说说话吧？长谷川大尉耐不住寒冷和寂寞，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长谷川三十一岁，是三人中年纪最轻而军衔最高的。他的父母是农民，所以极想改变家庭境遇，光宗耀祖。在那个年代，唯一的选择便是在军队里展露头角。“陆士”毕业后，长谷川加入关东军，靠勤勉苦干才提升至大尉。
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说什么司令官都不可能信，下场是一样的。三十五岁的丸山空没上过军校，他家世代为皇室养马，来到军中顺理成章地成了骑兵，少尉小队长。
咱们说给自己听。说不定今晚就是最后时刻！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佐安藤索性扭动着坐起来。三人中他年纪最大，四十多岁，长得挺粗糙。平时也浪荡，这么大岁数才是炮兵小队长，领少尉军衔。可他见多识广，明白阿部司令官对战败者的处置套数。
你们两个都说说，为什么被羁押？丸山空，你先说你。佐安藤也让他们两个坐起来。
丸山空说，都说步兵怕骑兵，可我怎么会让八路军的步兵打败了呢？”
这是一个年青而浅显的问题，可丸山空到死也没弄明白。
绿川大队攻占易县城之后，派出五百日伪军经紫荆关进占涞源王安镇，准备建立封锁线。杨司令员哪能等闲视之？他派一团和三团出其不意，突入该镇，同入侵之敌展开激烈战斗。
特务营奉命埋伏在浮图峪一带，阻击涞源方向的增援日军。
绿川电告辻村，请求派兵增援，辻村没理会。直到阿部规秀下令，他才派出丸山空骑兵小队前去增援。
浮图峪是杨家庄镇的一个自然村，杨家镇位于涞源县城和王安镇中间。峪者，山谷也，浮图峪就在两山中间。村北有山体高大，峭壁悬崖，直立直下；村南山势较缓，坡上是梯田，长着庄稼和树木。
燕洁霖察看完地形之后，当即作了战斗部署，要点是以村落依托，南边山包为阵地，做个敞口口袋，不求全歼，但绝不轻易放过。
王****传来消息：从涞源城出来增援的是日军一个骑兵小队！
骑兵小队七十多人马，但骑兵的机动性和强攻性极大，强制拦截肯定不成。如果让骑兵冲破阻击阵地，作战目的就要落空。
步兵打骑兵，怎么打呀？钱大奎跟燕洁霖说，这次和我们上次打骑兵队可是不一样的。
老胡和各连排长也自动聚集过来，纷纷说出自己的担心。
怎么着，怵啦？燕洁霖见大家既着急又有些畏难，笑笑说，骑兵速度快、进攻性强，这是他们的优势。可这种优势的发挥也得看在哪儿。在平原作战，步兵不如骑兵，在山地作战，得两说。如果我们将骑兵的优势化解，照样让鬼子做我们的枪下之鬼。时间紧，不多说，调整部署。
燕洁霖命令老胡二连继续以村落为依托，不再隐蔽设伏，而是迎面阻击。在阵地前五十米布雷区，下绊马索，设第一道防线；在阵地上设障碍，以马跳不过去为标准；在障碍后面放柴草，有骑兵过来就点火，设第三道防线。
老胡听完茅塞顿开，高兴地转身离去，边跑连回头说：就是想法子不让骑兵过村呗，这样的法子还不多得是啊！
燕洁霖对大奎说，你们连设防部署不变，只增加一条，让战士们每人在掩体后面挖一个坑，能蹲下人脑袋没入地面就行。告诉大家，远时用枪打，近时用手榴弹炸，如果有骑兵冲过防线，不要后撤，躲在坑里，从背后射杀。
得嘞，瞧好吧！钱大奎转身要走，燕洁霖又告诉他：如果需要和骑兵面对面拼刺，告诉大家，要想办法始终站在敌人左侧，保持左侧进攻。
燕洁霖让大家各就各位，钱大奎却不走了，问为什么一定要左侧进攻？
步兵战骑兵，本身就是个难题，可惜没时间给大家讲明白。钱大奎非要问，燕洁霖只简单地跟他说，因为骑兵一般是右手持马刀，马刀的杀伤力是很强的，如果你在左侧，他的动作就要调整，攻击力度相对要减小。快去吧，照做就是。
燕洁霖将全营的狙击手集合在一起，分左右设伏，远距离打马，近距离打人。骑兵要是失去马，战斗力还不如步兵，马要是抢劫骑兵，那就是牲口而已
说话间，丸山空已经来到浮图峪，并发现了村里的阻击阵地。他没有迟疑，率队快速通过，即使有损失也在所不惜，赶到王安镇增援才是他的任务。
骑兵在八路军的枪林弹雨中强势冲击，但结果很糟。先是有骑兵踩响了地雷，再有骑兵被绳索绊倒，好不容易冲到八路军阵前，却遇到无法逾越的屏障。那是用乱木巨石树枝门板堆成的障碍，足有两米高，战马是跳不过去的。有三个骑兵高手侥幸跨越过去，但障碍后面还有一道火墙，战马嘶叫着不再前进，结果被消灭！
丸山空只好命令骑兵回撤，决定冲上村南的山坡，绕村而过。
冲击时，冷枪连连，不是人死，就是马倒，首次冲锋失败。
报务兵连连报告，王安镇已经被八路军大部队包围，双方展开白刃战，再无增援，恐将全军覆没！
丸山空抽出战刀，指挥全部人马向村南山坡冲去。但是，刚冲到半山腰，遇到阻击，先是一阵排枪爆响，接着就是蝗虫一般的手榴弹飞来，炸得人仰马翻。
有部分骑兵冲到山顶，越过八路军阵地，但一个个又莫名其妙在栽下马来。骑在马上看着是眼前平地，却不知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八路军战士，因为距离非常近，几乎一枪一个。原来八路军都躲在坑里。对付蹲在坑里的八路军，日军骑兵无计可施，马踩踩不到，刀劈够不着，无可奈何，只等受死！
日军骑兵退下山坡时，兵力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并且继续被冷枪消灭着。
继续前进，等于送死；如果后退，军令如山。是退是进？正当丸山空犹豫之际，冲锋号响起，满山遍野，杀声震天，八路军如潮水般涌来。这架势，甭说丸山空害怕，连他那匹训练有素的棕色战马都被惊着了，撒腿就往回跑。丸山也没有给它下达停止的命令，就势逃了回来……
二位说说，八路军这是用的什么招数？骑兵在军中总是趾高气扬，丸山空也是骄傲无比，从没想到会败在八路军身上，更不应该败在八路军的步兵身上。于是他很不服。
骑兵在山地，根本没优势，这不难理解。佐安藤说，其实，辻村就不应该派你们去增援。
是的。我们在冲击村南山坡时，土质松软，还有庄稼树林，沟沟坎坎，坡度又陡，战马根本跑不动……那天的战斗情景在丸山空的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
佐安君，说说您吧。你们炮兵是怎么也被八路军步兵打败啦?日中开战之后，因为中国军队在炮火上处于劣势，炮兵在日军也十分得宠以至于骄横。长谷川作为步兵，尽管是八路军的步兵把他们打败，还是有些幸灾乐祸。
佐安藤在膝盖上蹭蹭满脸的大胡子，他平常的习惯是用右手抹那浓密的胡须，特别是在命中目标之后，他总是这样奖赏自己。现在双手被绑，他只能以膝代手。他苦笑着说：八嘎，说出来让你们笑话，我实际上是被三个土八路偷袭的！
涞源东二道河村位于涞易公路北侧，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拒马河挨着村边流过。那天，绿川大队的一个小队发现躲在山沟里跑反的老百姓，兽性大发，开枪扫射，惨杀群众二十多人。傍晚，分区一团三营和地方游击队，将撤到东二道河村的日军团团围住，发生了战斗。
同样，辻村派佐安藤带一个炮兵小队跟随一个步兵小队前去增援，在仝川遭到阻击。
佐安藤炮兵小队带两门41式75毫米山炮。这种山炮实际上是一种轻型榴弹炮，重量轻、火力强、结构简单、拆装方便，是日军旅团级部队制式装备。阿部规秀为了让这种炮更适合山地作战，下令拆了前盾，进一步减轻重量。至于此举可能危及炮兵的安全，他则不考虑。
在三营和游击队围攻东二道河子敌军时，燕洁霖接到命令，阻击增援。他将阵地选在一个山谷里，两边的山势不是很险要，时间关系，来不及选择更好的地方。
日军步兵小队被阻于谷底，拼死顽抗，总想夺路而进。佐安藤炮兵小队在后面支援，炮火很猛，炮弹不停地落地八路军阵地上，特务营开始有伤亡。
燕洁霖命令钱大奎派人打掉敌人炮兵。
钱大奎觉得纳闷，敌人的炮兵阵地在山娃边。相隔好几里，是不可能看到目标的，是看不到炮击目标的，怎么还打得这么准？
他观察一针儿发现，原来他们有旗语兵。
打掉日军旗语兵！没了旗语兵，就等于扎瞎了山炮的眼睛。
还没等钱大奎点将，三排八班副班长沙鸿林带着他的小组主动请缨。
他的小组是爆破小组。沙鸿林是陕西人，身体壮实，军事过硬，是燕洁霖挑选过来的尖子兵；潘良跟钱大奎一样，农民出身，枪法好；李玉秋在老家是做鞭炮的，鼓捣火药搞爆破全营第一。
林子，良子，秋子－－钱大奎喜欢这样叫他的战友，这样显得亲切。他这样叫，全连也都这样叫－－日军的大炮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你们一定要把旗语兵给干掉，有信心没有？
有！有！有！三人答道。沙鸿林说：放心吧，连长，有可能我还要把鬼子的大炮给你收拾了喽！
收拾大炮，钱大奎没想过，是不是收拾，营长也没下命令，只要日军的大炮变哑巴了啦就行。可还不没等他说完那，三人已经没了踪影。
沙鸿林他们绕到阵地左后侧，那个日军旗语兵端着望远镜躲在一棵大树上，观察八路军阻击阵地情况，然后向不远处的山坡打旗语；山坡上也有一个鬼子旗语兵，向山谷里的操炮手传递消息。
良子，你打山坡上那个，我打树上这个，我数一二三，一齐开枪！沙鸿林对秋子说：你带炸药继续向鬼子炮兵阵地隐蔽前进，侦察鬼子炮兵阵地情况。
林子和良林同时开枪，两个鬼子旗语兵同时倒下。两人紧跑几步与秋子会合。
打掉旗语兵是他们的任务，按理说他们可以归队了。可林子说，咱们打掉两个，一会儿还会上来两个，不把大炮干掉，还是避免不了伤亡。
可我们才三个人，能对付鬼子炮队吗？良子觉得林子有些冒险，他倒不是怕死，就是怕自己死了，鬼子还活着。
想办法，用巧劲儿，营长不都是总教咱们这样干吗?
林子还没说完，秋子报告说：二十多个多个鬼子在山凹里吃饭，二十多个鬼子在操炮，打不打？
老子还饿着，他们倒吃饭。林子说。秋子，给他个炸药包，送他们上西天！
秋子抱着一个炸药包，拉燃扔进山凹里，轰然一声响，大部分鬼子死伤。三人跳进山凹，全部消灭了敌人。
烟尘还没散尽，一串机枪子弹打来，良子倒下不动了。
良子，良子！林子抱住良子没喊两声，那二十多个鬼子停止操炮，围了上来。
日军炮兵配备的枪支并不多，但因为轮班吃饭的鬼子把枪都放在了炮阵上，还有一挺机枪。两处距离几十米，敌人瞬间就到眼前。
林子和秋子用手榴弹还击，扔完了自己的，就掏鬼子身上的手雷。密集的爆炸让鬼子趴下不敢动，他们两个才有了喘息之机。
佐安藤被这突然的景象惊呆了，他的士兵转眼失去一半！他当看到袭击他们的只有两个人时，抽出战刀督促趴地地上士兵：都起来，消灭他们！
手榴弹扔光了，靠步枪是无法挡住敌人的。秋子给林子丢下一句话：副班长，掩护我！抱起最后一个炸药包，拉着导火索，冲进敌群。
林子还没作答，就牺牲了！
佐安藤见些情景，急忙下令开枪。日军士兵看着嗞嗞冒着火花的炸药包，本能地向后退。
佐安藤回头打了秋子两枪，见没没撂倒他，眼看就冲到面前，吓得没头便蹽！
秋子已经受伤，他以惯性保持奔跑状。他原想跟那个日军少尉同归于尽，但转眼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掉头冲进炮阵地，和炸药包一起，扑在炮弹箱上。
一声冲天爆炸，两门山炮没入火海。
佐安藤被气流冲倒，爬起来回头一看，只有三名士兵跟在他后面。
鬼子的大炮哑了，燕洁霖组织反攻，冲下阵地，一场白刃战，将日军步兵小队全部消灭。两门山炮一门被彻底炸毁，一门炸得没有了瞄准镜。在山凹发现三发炮弹，不知是哪个鬼子忘记留在这里的。一门瞎炮、三发炮弹也是好的。燕洁霖让战士们带回去交给了军分区……
我见过不要命的八路军，可没人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八路军！佐安藤感慨地说，中国人如此强悍，想征服他们，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都说我们大日本皇军英勇无比，可跟八路军比，你们说……丸山空自觉失言，急忙转移话题，长谷川君，你也说说吧。
给我定的罪名是指挥失策，这不是莫须有吗？长谷川说，这是对我的侮辱。哎，失败了，说什么都没用。
分区收到情报，日军要将王安镇六十多车的物资运往涞源城，由是命令特务营前去截击。
押送这批物资就是长谷川。他带领两个小队从王安镇出发，不久就遭到八路军的伏击。两边山梁上有机枪，前面河滩上有八路军大队人马拦截，根据他的经验，八路军做的都是“口袋”阵，口袋底是重兵，继续突围，胜算不大。口袋口应该是他们通过之后八路军才封上的，火力相对薄弱。于是，他命令运输队掉头，押送小队强行突围。
可这次他却着了燕洁霖的道儿，“口袋”口才是重兵之处。因此，运输队全部被歼，长谷川侥幸逃脱。
归队后辻村宪吉对他大发雷霆，说接应增援他的日军部队就在前面，为什么往回撤？
为什么？能说清楚吗？长谷川百口莫辩。
三人顿时无语。
事后，他们都被辻村宪吉抓了起来，如何处置，正等着阿部司令官的电文。
阿部规秀司令官这些日子喜事连连，他的许多想象都变成了现实。他去北平进见了日军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寺内寿一，他提出的分割、封锁一分区抗日根据地，进而拿下晋察冀“首府”阜平城的建议，受到寺内的赞扬。
日军南进攻至武汉搁浅，八路军日军后方出现，搅得他们日夜不宁。理论上讲，日军攻下北平、天津、上海等大城市，蒋介石和******都应该投降了，中国就算上被征服了。然而不然，国民党和共产党在中国西部反而联合起来抗击日军，战争不得不继续，北攻五台、南攻武汉已经成为日军大本营的共识。阿部规秀这个时候提出的建议，恰当其时，寺内当然支持。
阿部规秀满心欢喜地回到张家口，难得的笑容让其左右非常不解。
他甫一落坐，小林参谋就手持一份电报报告进来，说是辻村大佐密电，已经好几天了，因您未在而没回复。
阿部高兴地拿过电报，以为辻村又是报功。他知道他这个老乡立功心切，经常夸大其词。不过，这种做法他并不反感，多表功不是坏事，正面讲是鼓舞士气，反过来于己也的有利，他阿部的“名将”之称、“名将之花”的赞誉，就是如此得到的。看完电报，阿部立刻变了脸色，骑兵、炮兵和步兵都有败绩，这要是让方面军和大本营知道了，那还得了，情何以堪？
八嘎！在我的旅团怎么会出现这等事情！立即回电！
阿部拍桌子瞪眼睛怒不可遏，小林参谋打开从不离手的文件夹赶忙记录。
为严肃军纪，特命令：立即处决援战不力的丸山空，立即处决临阵潜逃的佐安藤，立即处决指挥失误的长谷川。察哈尔派遣兵团司令官，阿部规秀。
小林记录完毕，交阿部签字，但喏喏地没走。阿部规秀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这样处置太严厉了？小林说：是的。中国有句俗语，胜败乃兵家常事。同时处决三个军官会不会影响士气？再说，我们已经占领了两座县城，整体上是取得胜利的，那三名军官只是局部失利……
阿部规秀要的是不败的战绩，只有常胜将军才会有光荣，他不允许下属给他抹黑。怪就怪那个笨蛋辻村，不该报的也上报，绿川就不报，下不报上不究。但他嘴里却说：局部失利也是失利，任何影响大日本皇军军纪的现象都不能允许。发报！
丸山空等三人被押进辻村宪吉的办公室，辻村让他们看过阿部规秀的电报，命令立即执行死刑。
三人要求剖腹谢罪，辻村宪吉说：你们难道忘记了司令官的规矩？立即枪毙！
三人被拉出门外，三声枪响之后，六名士兵抬过他们的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