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是雷家要团聚的节日：雷雨自然是提前回来给父母送过节礼了，刘志民快大专毕业了，正为了找工作的事情焦头烂额，加上雷云刚刚回了镇上，一时半会儿自然不会过来，只有雷雪这样“半个”高家媳妇，在节日当天赌气回了娘家。
中秋节的下午，杨梅正在家里准备晚上的饭菜，雷雪却在下午就上了门；一进门也不说话，就喊了雷老爷子和杨梅一声，便坐在了沙发上动也不动。
“小雪，你怎么不在小高那边过节？”杨梅见女儿神色不对，赶紧从厨房转了出来，招呼雷雪坐下，又是拿水果又是倒茶：“怎么了？一会儿小柳他们要回来了，豆豆也要来吃饭了，有什么事情跟妈说。”
“妈，我本来说今天过节是高高兴兴的，哪知道他们家人一点儿也不让我省心！”雷雪低下头，叹了口气开始发牢骚：“我现在活得真是累死了。高家两个老东西磨人就算了，现在小的也来磨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人家小高对你哪点差了？你上回生病的钱都是他出的，不说人家天天去看你、也不嫌弃你丢了工作，你住他那儿他哪个月不给你家用？你照顾点他父母，那也是应该的。”雷老爷子对雷雪的话不以为然。
没错，在雷雪一场大病期间，豆豆是呆在了杨梅家，但住院的雷雪却也需要人照料——高子松倒是不离不弃，每天上医院送吃的喝的，让同屋的病人都连声赞叹，这样的好男人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得到了。
“爸！你不知道，他们两个老的磨死人了，天天要吃好的用好的，只要是隔一顿的菜都不吃的！我自己身体也不好，又不是他家老妈子，天天忙里忙外，还不落个好！”雷雪很不耐烦地回道。
“你以前也没这么多抱怨么，是不是你又想要干什么事，人家小高不同意啊？”雷老爷子鼻子里冷哼一声——自己家女儿，自己哪有不了解的道理。
雷雪被父亲说中心事，一时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得涨红了脸：“我能想他什么！我还不是一心一意就为了儿子！”
“小雪啊，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豆豆现在在我们这边，你不过是晚上回家带他睡个觉；等豆豆再大一点，你就更要安心好好跟小高过日子。虽然你们没领证，但实际也和夫妻一样了。小高人也好，你就照应点他父母，以后要是等有机会了再暗示暗示他，领个证对你以后也有保障。”说来说去，杨梅还是最担心女儿的将来。
“妈，我就是想着豆豆才要以防万一；小高他们单位前段时候分了房子他根本就没告诉我；昨天我知道了问他，他理都不理我——要是领证了那怎么也得有我一份，但是那样豆豆带过去肯定是要吃苦头的。”雷雪一心一意地诉苦：“就算是现在这样两头跑我都吃不消了，要是再和他父母住去，那谁来照顾豆豆啊？”
“这世道哪有两全其美的？要么你带你儿子过去，要么你就别老想着人家的！”雷老爷子最不爱听雷雪唠叨这个：“当初就要你跟人家领证，是你自己不肯；现在又琢磨着人家的家产了；难道等豆豆成人了你还得为了他想这个想那个，你就没想过等你老了怎么过日子？”
雷雪不吭声了，杨梅却不乐意了：“好了好了，你老讲小雪干什么，你还不是惯你儿子！当爹妈的，就是操心的命。”
“豆豆今天是不是放学要早点？”杨梅转而问女儿，杨梅是最疼豆豆的，何况现在豆豆又改姓了雷，在老俩口眼中那就是亲孙子。
“我也不太清楚。”雷雪有点不好意思，平时豆豆都是自己上学放学，她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几点下课；犹豫了一会儿，雷雪可能觉得回来白吃白喝不好意思，犹犹豫豫地说了句：“那我去买点菜啊。”
“别去了，我一早就买好了。小柳回来的时候估计也会带菜的。”杨梅摆了摆手，示意女儿不要去买了——女儿没工作，每个月就指望小高给两千块家用，这两千块里还要给小高的父母买菜做饭，钱不够用他们是知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总是既要操心孩子的现状，又要顾着女儿的面子。“倒是豆豆，你要多关心关心，我看他课表，礼拜三和礼拜五下午都是一节课，怎么现在是不是小学生回来的时间和课表好像都不怎么一样，你得管教管教。”杨梅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雷雪住院的时候，豆豆回来总是比课表要晚的事儿，忍不住出声提醒女儿。
“我知道了，小孩子嘛，路上贪玩也是有的。”雷雪倒是不以为然，既然老妈给了台阶下，她便自顾啃着苹果，不做声了。
因着是中秋节的缘故，雷霆、柳叶还有豆豆今天倒是都按时到家；柳叶进了门自然不好意思继续让杨梅忙活，支了杨梅和雷霆先去吃饭，自己留在厨房弄剩下的炒菜；豆豆和往常一样迅速扒了几口饭，便端着碗在一边看起了动画片。
“豆豆，还有菜呢，别一早就端着碗对着电视……”杨梅在一边絮絮叨叨的，雷雪倒是不以为意：“妈，你别管他，随孩子去。”
雷霆本来想说点什么，见自家二姐都没做声，便也不多话了。
“他家那个老头老太，就是个老不死的，什么都留给她孙子，我整天跟保姆一样在后面忙活……”雷雪一边吃饭，一边数落高家父母，引起了雷老爷子的不快：“小二，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咒人家父母，小高逢年过节都来看咱们，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你照顾人家父母也是应该的。”
“礼数？他背着我把单位分的房子都给卖了！现在住的以后肯定是给他儿子的，我们老了以后哪还有地方呆！”雷雪夹了块烤鸭，很不高兴地终于说出了不满的根源。
“人家卖人家的房子，你过你的日子就是了。”雷霆对二姐的理论很不以为然：“人家卖房子又不是一定要告诉你的。”
“哼，他根本就没把我当他家的人。”雷雪嘟囔着：“我现在是没办法，等豆豆长大了，我一个人也不是过不下去；有几个人能跟老头老太过一辈子，又不是自家父母！”
柳叶从厨房端菜出来，刚好听见雷雪的话，不悦地接了一句：“不是自家父母，我们不也和你爸妈过么？”放下菜，柳叶又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不过二姐，弟媳妇真心劝你一句，还是想办法领个证吧；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小高万一出个什么事情，你到老也是有保障的。”
杨梅虽说耳朵不好使，听见柳叶这话却赶紧应和：“是啊，小雪，小柳讲得没错，这会也不比以前了，儿子没什么指望，到底有个男人依靠的——你这个脾气，现在又没有工作，不如把小高唬唬好，领个证算了。”
雷雪低头想了一会，低声说：“爸，妈，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们说的，我不想和他过了。”
“胡闹！”雷老爷子一拍桌子，连柳叶都吓了一跳：“你老实讲，你今天回来，到底是带豆豆回来过节的，还是要讲你跟小高分手的？你给我说清楚了！”雷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爸，你女儿都三十几岁的人了，你也快七十了，还跟训什么一样训我！”雷雪不悦地皱起眉头：“是，我白天为了球球和他家老两口吵了一顿，现在小高都不说什么了，不知道怎么两个老的就是看不惯我的狗，你还嫌你女儿不够倒霉是不是！”
“小雪，你听我们一句，我们都老了，小高父母跟我们差不多，还能活几年？你就忍忍，以后好日子长着呢！”杨梅这话说得让雷霆和柳叶心里也有了几分难过，便不再接话茬。
“我又没有真说，不就是回家抱怨抱怨。”雷雪听了杨梅的话，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一家人于是吃饭不提。
雷雪回去琢磨着要领证的事情，没想到暗示了几次，高子松却毫无反应；于是在某个周末，借着上回卖房的导火索，雷雪又借故和高子松大吵一架，赌气回了自己家；而一个人在家也的确无聊，一周之后，雷雪又忍不住回娘家诉苦了。
柳叶开门的时候见雷雪眼睛红肿，一手拖着豆豆、一手牵着球球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讶异——雷霆一早就按照惯例带着晓溪出去玩儿了，这会家里只有她和婆婆杨梅，还有屋子里听着评书的雷老爷子。
“二姐，你这是……”柳叶有些不悦，但看着雷雪落魄的样子，多少又有些不忍心——只是在不知道雷雪这回到娘家究竟是做什么的前提下，她这个做弟媳妇的也不好贸然开口。
“我要和小高分手。”雷雪换了鞋，低头就进了家门，把球球拴在了门把手上；奇怪的是球球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落魄和不悦，所以倒也乖巧；倒是豆豆究竟还是小学生，多少都还有些似懂非懂的，柳叶皱了皱眉，拿了水果开了客厅的电视，嘴上哄着豆豆，却转而和雷雪使了个眼色：“豆豆看电视，你妈妈和我们有点事情要谈。”
豆豆这厢刚在沙发上坐下，杨梅隐约听见外孙的声音，早就要从房里出来：“豆豆来啦？”杨梅无疑是最喜欢豆豆的，周末看见外孙子的喜悦溢于言表。
“都去房间里谈吧，让孩子听到不好。”柳叶有些想不明白，这一家人怎么一点也不避讳孩子，连连示意雷雪去老爷子的房间再说。
“好好好，豆豆你先玩，要吃什么你就和姥姥说，自己拿也行啊，和自己家一样的……”杨梅还在喋喋不休，柳叶颇有些恼火，在杨梅耳边低声：“妈，你别打岔了，你女儿要跟人家高子松分手呢！”柳叶颇看不惯婆婆见到外孙就不要命的样子，在她的心里，对婆婆公公的重男轻女还是一直颇有微词的——于是当头泼了杨梅一盆冷水。
“啊？怎么会呢？前几天不是还说要想办法领个证么。”杨梅一愣，接着握着雷雪的手都有点颤了：“小雪啊，真的啊？”
雷雪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雷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什么都先别说了，我就问你一句，你要和人家分手，凭你现在一个月三百块低保，够不够你们娘儿俩过的？”
“爸！那也好过看人家脸色！”雷雪被雷老爷一句话堵得脸色发白，却还嘴硬，倒还有力气反驳起来。
“小二，我那天和你讲的话都白讲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们老俩口，你就心满意足了？”杨梅恨恨地几乎要抹起了眼泪：“八月节的时候你回来我们就和你说了，忍着点，豆豆还小；爸妈能给你吃一口饭，但爸妈没那个命能照顾到你老啊……”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雷雪见杨梅伤心了，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妈，你是我亲妈，我一天都没照料过；现在天天要给他们家两个老的忙里忙外，像小媳妇一样给人挑三拣四的，又没个盼头，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什么，是，你跟小高是没有一儿半女，但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都不小了，这都是再婚的不就是找个伴吗？你现在说分手，拍拍屁股走了，人家找个保姆倒不打紧；等以后豆豆长大结婚成家了，你当真要一个人老死在这里？你就要我们一把年纪了，就是走了也不得安心吗？”雷老爷子声音高了起来，说到最后甚至有几分哽咽。
“爸，我是真过不下去了……而且……”雷雪觉得过意不去，也不好再辩解；她没有好意思告诉父母和柳叶的是，如果是以前自己和小高赌气回家，那么不出三天小高必然会开车来好言好语接她回去；但是这一次，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小高还没有来接的意思——这段感情能不能继续下去，她自己心里也没把握了，只是嘴上还不肯松口。
“小雪，”杨梅握住女儿的手：”听妈的话，为自己打算打算，啊？说不好听的，你都三十好几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到哪儿再找个像小高这么对你好的呢？人生在世不过就几十年，你怎么就不能想想明白啊。”
“那总不能我回去找他吧，才吵过我才回来的，他这次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接我，我回去找他，多没面子啊！”雷雪嘟囔着忍不住说了实话，似乎是拉不下脸来回小高家。
“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住到人家家里去了，这回就跌个软，这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呢，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杨梅到底是见得多些，毫不在意地教女儿道；“实在不行，妈去和他谈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