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破烂的声音还没有走远，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又紧接着响起：“正宗老面馒头一块钱三个！正宗老面馒头！正宗老面馒头一块钱三个！”
女人的声音很尖，很细，传得很远。
黄子火突然感觉到真有些饿了，当他正要好好欣赏她的声音时，她却突然不喊了，估计有人买馒头，她在忙着做生意。
这女人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和占紫琼一样吃苦耐劳呢？这个女人分明应该比占紫琼精明许多，算得清楚一块钱卖三个馒头，一块五毛钱就应该卖四个，找人家一毛七。占紫琼能算得这么利索么？
想到老婆占紫琼，黄子火突然想起师兄印天成的话：你老婆也算是有骨气的女人，硬没有接受水泽皇他们的帮助……
为什么她不接受她表姐的帮助呢？自己刚进去时，她就病了，听家人说她当时病得还不轻，可她为什么就不接受他们的帮助呢？
有些话，在当时他也不可能都对占紫琼说。如果她像刘洛芙一样精明能干，凡事和她商量倒还可以，只是她脑子的反应速度太慢，与她说也是白搭，与其干着急，还不如什么都不告诉她。
黄子火以前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不管有什么事，凡是可能会让她白担心的，不论大小，他是一概不会告诉她的。他宁愿那些事烂在心里，也不会让她跟着自己瞎操心。
这是对她的爱，还是对她的不屑？黄子火自己也说不清楚。
当年两人结婚后，过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日子。大概在一年后，有小半年的时间两人关系一直不好，黄子火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当时他猜想，可能是占紫琼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和刘洛芙的什么传闻，因为在那一段时间，不管水泽皇家有什么事，她都不会去他家串门。
可奇怪的是，那段时间过后，占紫琼又恢复了以前的态度，依然把刘洛芙这个表姐叫得相当漂亮。两家在平静中过了几年，直到后来水泽皇以为发大财的机会来了时，所有的矛盾才再一次被触发。
那一年，听说镇上一个中药制剂厂要倒闭了，正在等人出钱收购。水泽皇听到了这个消息，马上就来找黄子火商量做大事。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的结果是，二人根本就出不起那个钱，就算找朋友贷款，也贷不了多少，根本就不可能能将中药厂收购下来。
黄子火给他出了个主意：接管中药厂的生产与管理，租用厂里的设备进行生产。这样既能留住厂里的一些人员，还不用自己花太多的钱去重组中药厂，也算是一个借鸡生蛋的高招。
水泽皇采用了黄子火的建议，动用了他的各种关系，终于与黄子火合伙利用从银行贷来的款将中药厂租了下来。
当时神州各地都在刮那种保健药品热，什么保健药枕、保健药水、保健神梳等东西，只要与修身养性有点关的，只要挂上保健两个字，保管一生产出来就红得不得了。
比如那个保健药枕，无非就是装一些醒神、镇静之类的中草药在里边，一打上神龙保健药枕的牌子，再利用各种广告攻势，几块钱的中草药用一个布袋装上，就能卖上几十块，甚至几百块，而药枕的使用期限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有些病人使用了后，也真的能起到一些作用，而更多的也就只是一种心理安慰而已。有一定的疗效，就是这种保健用品最大的价值。
水泽皇的脑子不是一般的脑子，只要能沾上赚钱的边儿，他就能想方设法把他的东西吹得天上少有，人间难找。那个时候的电视机已经基本普及到每个家庭，而电视栏目也相当丰富。水泽皇就在各地方台设神龙保健用品卖场，点播各种各样好看的电视节目给观众看。
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你一打开电视就准能听到“本电视剧是由神龙保健用品公司为你点播的”，这个广告词红火了好长一段时间，常泰县城的大街小巷有许多小孩子都能背诵那些广告词了。
产品总得销往外地，为了培训更多的销售人员，黄子火担任起了销售总监的职务，到邻近省份去培训销售人才。
第一年，销售业绩还算不错。年终分红时，水泽皇建议扩大投资，暂缓偿还贷款。于是又买新设备，招新工人。厂子扩大到原来的两倍，资金不够，两人又联手贷了一部分款子。
黄子火全力以赴，准备大干一场，在外边跑了整整一年才回到家里……
现在想起那些年奔波在外的辛苦，黄子火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几年在监狱里，他对这个世间，对那个曾经最好的朋友，究竟有多少是恨，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高记者打听到的消息也不能说完全是假的。对于刘洛帮，黄子火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人。但对于他这个人的了解，也仅限于和水泽皇做生意那一段时间的接触。
不知道是自己天生就看不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还是因为刘洛芙的关系，他对刘洛帮历来就没有多好的印象。
公司里的某些业务，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人，水泽皇多数时候也不便蒙起脸来不认人，而黄子火又不是那种随便就能狠下心来的人，但那些业务总得做下去，这个时候就需要另外一种人，那种人要多狠就得有多狠。
刘洛帮就是那样的人。
黄子火早已记不清楚和刘洛帮第一次认识是在什么时候。反正那个时候公司里缺人手，他一天到晚到处跑业务，添加人手的事，一般由公司人事部在找，重要位置上的人就由水泽皇亲自任命。
第一年的销售业绩本来是挺好的，但由于有些人耍赖，一些本来可以看得到的业绩被一些商家采用各种借口压下了。这时候，水泽皇就让刘洛帮出马。
黄子火其实并不知道刘洛帮采用了一些什么样的手段，居然收回了当年差点就无法及时收回的那些业绩的百分之八十。当然，那些都是水泽皇告诉他的，具体是多少，他也没有想到去过问一下，他就只想着如何把销路开拓得更好。
开年终庆祝会时，水泽皇给他介绍刘洛帮时，那言语中流露的喜悦让黄子火在很久以后都还觉得有些惊奇。
虽然两人都是公司里的同事，但工作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黄子火到处跑，而刘洛帮也并不是规规矩矩在公司里上班的人，不到关键时候，他是不会出现在公司里、厂子里的。所以，对于刘洛帮，黄子火听到的关于他的事，一半是从刘洛芙那里，而另一半则是从水泽皇那里。
一直以来，黄子火就没有任何记忆可以说明刘洛帮与自己有仇，所以他并不相信自己会被刘洛帮算计。但高低得到的消息也肯定不会是子虚乌有的事，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真是刘洛帮背着水泽皇来害自己的？或者本来就是水泽皇两口子在演戏，一方面要卖自己，而另一方面却还要自己帮他们数钱？
说实在话，一想到这些，黄子火头都大了，也幸好水泽皇马上就要来了，说不定自己能从他口中得到一点什么线索，到时再把所有的线索串起来，看能不能弄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
看看时间，估计水泽皇他们也快到了，黄子火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机，转到了常泰县县电视台。电视里正在播着企业名录栏目，正好这期节目介绍的是神龙企业的最新型产品。
画面上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产品有着不同的功用。
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神龙牌颈椎按摩枕是神龙企业最新推出的产品，这款产品特别针对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的脑力劳动者。由于他们经常埋头工作，颈椎承受的压力很大，所以极易形成颈椎酸疼以及由此引起的脑部供血量不足等症状，这本来就是办公室工作人员最容易得颈椎病的根本原因。神龙牌颈椎按摩枕从养生的角度出发，给广大颈椎病患者提供了福音……”
听到这里，黄子火不禁笑出了声，心说，水泽皇啊水泽皇，你也确实不愧是一个做生意的奇才。要是你能把中医经络学研究透的话，还不知道你还能生产出一些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正想得出神，电话响，一看是水泽皇打来的，他赶紧起身边开门边接电话：“喂，你们到了？”
“在大门外停车，你出来还是我们进来帮你拿东西？”
“不用进来了，我马上出来。”黄子火也就一个旅行包而已，里边装的也无非是一些衣物。再说他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听从水泽皇的安排，住到城里那个他们将给他安排的地方去。
黄子火迅速从二楼下到一楼大厅，大厅里没人，他往外一看，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中年女人正向旅馆里走来，由于他并没有认出她是刘洛芙，他向门外走去时，目光直接往远处看去，停车场里有几辆车，他并没有看到有男人站在那里。
和女人刚好在玻璃门前相遇。女人定定地看着他，而他却根本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到女人身上，目光继续在外边搜索，希望能看到那个曾经很熟悉的身影。
“黄兄弟，是你么？”就在门口刚要擦肩而过时，那个女人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黄子火一愣，赶紧从远处收回目光，看着女人：女人没出多少老态，如同三十多岁的少妇一样，要不是那双有神的眼睛曾经给黄子火的印象特别深，恐怕这会儿还真的认不出她来。“嫂子？是你么？”
刘洛芙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可不是我么？认不出了？”
刘洛芙比自己大两岁，就算是男女有别，自己的容颜早已经明显呈现衰老之势，可她怎么就像返老还童了一样呢？
“你吃了仙丹还是整了容了？咋跟妖精一样越变越年轻了？”
刘洛芙定定地看着他，足足过了十秒钟后，她突然低下头，有些哽咽地说：“这才五年时间不见，你咋就成这样了呢？”
黄子火知道自己是出了老相，加上一出来就被人打，一直处于伤痛之中，这段时间还不得不思考许多东西，心力交瘁表现在容颜上，肯定就憔悴了许多。但他没有料到刘洛芙居然会有那样一种让人动容的表现，她是真为自己伤心，还是做给自己看的？
“水哥呢？”黄子火依然没有看到水泽皇的身影，觉得有点奇怪。
“他的烟抽完了，去买烟了，马上就过来。”
黄子火的目光不知道应该往哪儿看，看刘洛芙吧，怕又想起遥远的往事，看远处吧，又觉得是对刘洛芙的不尊重，这会儿是往前走，还是退回旅馆大厅等水泽皇呢，他还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你没有行李？咋不全部带上？房间费用结了没？”刘洛芙注意了黄子火一点随身物品都没带。
“也没啥，就几件旧衣服而已，过几天回去时，顺便从这儿带回去就是了。”
“没重要物件了？”刘洛芙问得很仔细，让黄子火心里不搞清楚她究竟要干吗。
黄子火突然想开个玩笑，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重要物件随身带了几十年了，不会随便落下的。”
水泽皇向他们走来，他左手提着一个塑料袋，右手拿着一个小小的男士皮包。
刘洛芙没去在意他的玩笑，拍拍他的手臂道：“去和你哥说说话，我进去一下就出来。”
黄子火看着大踏步向他走来的水泽皇，眼前浮现出他昔日的样子，两相一对比，今日的水泽皇富态了许多，人也白净了不少，看来做老板做得特别滋润。
“黄兄弟，你好！”水泽皇还在四五米远的地方就张开了双臂，脸上的笑容绽放得如同一朵花。
黄子火突然有种悲伤涌上心头，那天你生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这个时候如此表现，让我如何相信你？
黄子火有些冷漠，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等到水泽皇抱住他的一刹那，他才象征性伸出一只手，拍拍水泽皇的后背。
拥抱完毕，水泽皇把塑料袋递给他，“以前你偶尔要抽点烟，不知道这些年还抽不？本来前几天我车里还有一条一千八的烟，她说被她哥拿去送人了。我只好出去给你买两条，可这地方也没好烟卖，就这种八百块一条的烟，我给你随便买了两条，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回去我让他们给你送两箱一千八的烟来。”
黄子火苦笑，想到自己自从出来后，郁闷时最多也就抽抽几块钱一包的烟，和这种烟比起来，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还是要抽烟的了。
水泽皇硬是把烟往他手里塞，“兄弟，和哥就不要见外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托你的福。我就等着这一天，等着你回来和我一起打拼最好的天下。”
黄子火没想到水泽皇会说出这样的话，半小时前，再近点，也就是在十五分钟前，他心里都还在疑惑，水泽皇会不会又要给自己下什么套呢？
黄子火不忍去看水泽皇的眼睛，回头看着四层楼的旅馆，叹了口气说：“水哥，你还记得八年前，咱们在这个旅馆住宿时，夜里没有烟抽时，满屋子找烟屁股抽的情景么？”
水泽皇迟疑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
黄子火心中一凛：有些事，能说过去就过去得了么？
3
刘洛芙走了出来，笑着对他俩说：“走吧，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回城，路上慢慢聊。”
水泽皇见黄子火并没有提有行李，奇怪地问道：“没有行李在这儿？”
“我明天还得转回来，带上干吗？”
“没事，我让旅馆把房间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回来拿东西都没关系，我把房间租到了这月底，钱已经付了。”刘洛芙轻描淡写地说着。
水泽皇有些不解，“不是说好来接他住到城里他的房子里么？干吗还租房子？”
“房子买了有两年了，但并没有完全装修好，虽然住是能住，但还得要收拾几天呢。等他们两口子看了后，哪些地方需要整改，改了后再住进去也不迟，也正好趁这几天把房子过户一下。房产证上还是我的名字呢。”
水泽皇马上说：“行李里没有什么贵重特别的吧？只是一些旧衣服的话，扔了也就是了，看你穿着这身，哪里像我们的黄总哦，一会儿晚饭后，我和你嫂子就去商场里陪你购物，把所有旧的东西全扔了。”
黄子火真的有点搞不清楚这两口子究竟是演戏给自己看的，还是一直以来他们就是这样为自己打算的，“不好吧，我怎么能随便接受……”
水泽皇让刘洛芙坐前边，他和黄子火坐到后边。黄子火上车才看到，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两人对望了一眼，司机很漠然。
水泽皇对司机说：“小张，他就是我年轻时候的老师和朋友，姓黄，以后就叫他黄总吧。他若要到哪儿去，你直接开车送他去就是了。”
黄子火听到司机“哦”了一声，他都还没来得及回应，刘洛芙回头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要不就把紫琼接上，咱们一起到各地旅游一次。这段时间正是旅游的好季节。”
“我就想好好休息一下，脚被人打了还没有完全好呢！哪儿走得动？”黄子火突然想看看二人是什么表情，提起了自己被打的事。
“什么？在里边被人打的么？”水泽皇皱着眉头问道，“刚才是看到你走路有点不自然，但没想到你脚受了伤。”
黄子火摇头道：“就在你生日的前一两天，我被人打了。后来你生日那天我到你办酒席的酒店来找你，可你的手下拦着不让我去见你。”
“什么，有这种事？”水泽皇很惊讶，“那几天我忙得很，从来就没听到过有人说你来找过我，老刘，你呢？”
刘洛芙用更夸张的语调说：“哎呀，我今天回去得好好查问一下，究竟是谁挡着你，不让你进来找我们的。我要查出是谁这样对你，非扣他三个月工资不可。”
黄子火冷笑，心说：做了婊子还非要立牌坊，你们的话谁信呢？当下淡淡地笑了一下说：“算了吧，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水哥刚才这么说的，人家也是打工而已，肯定得听从老板的命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