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凤渊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有些事不往坏的方面想，还不觉得。这段时间，我仔细地观察了皇上以及他的态度，隐隐地，的确是有肃清障碍的意思。”他长长一声叹息，“这不奇怪，毕竟皇上登基都几十年了，帝心渐隆，早已不是刚登基那会儿了。”
当年皇帝刚登基，羽翼未丰、根基不稳，不得不与臣子们周旋，敬重权贵、礼让权势显赫的皇兄，但他总不能忍一辈子吧？真要那样，只怕皇帝死都不会瞑目。偏生英亲王是个一根筋的，跋扈惯了，转不过这个弯儿。
凤鸾根据前世的种种推断，细细分析，“我想过了，皇上未必就打算赶尽杀绝，不说他念不念旧，单是为了脸面好看，就不便把功臣们都赶尽杀绝。”
凤渊目光露出一丝赞赏，点点头，“你继续说。”
“皇上想要的，是让所有臣工百姓悉数臣服，这才是为君之乐。”凤鸾回忆前世在宫中的经历，凤家的惨案有很多原因，并非全是皇帝一手造成。“但如果英亲王有罪的话，凤家难免被牵连，到时候就算皇上没那么狠心，凤家的对手呢？只怕少不了会落井下石。”
“是啊。”这话算是说到凤渊心坎儿上了。眼下正是凤家风光鼎盛的时候，那些对手拿凤家没办法，然而凤家一旦有事，墙倒众人推，他们可有的是厉害手段。若是圣意露出处置凤家的意思，那就更危险了！
凤鸾心急如焚，接着道：“既然咱们劝不动英亲王，那就管好自己，赶紧退出这场皇上和臣子的厮杀吧。”她提出建议，“要不大伯父你和大哥辞官，咱们暂时避一避，甚至可以回祖籍几年。”
“不行。”凤渊摇了摇头，“先不说这样做太过明显，而且好端端的，我要拿什么理由去辞官？皇上会怎么想，其他朝臣们又会怎么想？就算告老……”他苦笑，“我这年纪也够不上啊。”
“那怎么办？”凤鸾坐立不安，惶急道：“就这么干等着不成？”
“好了，别太担心。”凤渊倒没有她那么着急，淡然一笑，“英亲王出征大军走到西凉，总得二十多天，再等第一场仗打起来，少说要一个月后了。更何况，英亲王已有了防备，只怕事情还会另有变数。总之，这段时间我会把凤家给安排好，不管别人如何，我不会让凤家跟着去送死的。”
凤鸾听他这么说，心里稍稍安定，只是还不能完全放心，“真的没有问题吗？侄女想着，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办成的事。”
凤渊笑了，“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我和你大哥他们，还有幕僚们，会仔细商议如何周全行事的。”他看着凤鸾，倒是劝了一句：“你母亲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心里苦得很……”
凤鸾顿时抿了嘴，别过头去。
凤渊一声叹息，“罢了，将来自有机会向你说明。”
“那为什么不能现在说？”凤鸾愤愤道。
“父亲。”凤世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他喊道：“儿子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凤世朝二十出头的年纪，年纪虽轻，但是性子沉稳，颇得乃父之风。他进来意外地见到了堂妹，也只是目光一惊，“二妹妹。”
“大哥。”凤鸾起来见礼。
凤渊有事跟儿子细说，便道：“阿鸾你先回去。”
凤鸾还想问问母亲的事儿，可是当着堂兄，怎么问得出口？她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好带着埋怨告辞而去。
“父亲，这可怎么办才好？”凤世朝上前关了门，回身说道：“现在圣旨已下，英亲王终究还是不听劝解啊。”他这么说着，又有一点小小迟疑，“但是阿鸾的梦，真的可信吗？儿子听着总觉得过于玄乎。”
“阿鸾的梦只是提了个醒儿。”凤渊冷声道，“我相信的，不只是她，更是这些日子对皇上的观察！”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蹾在桌上，“据咱们的人回报，皇上已经在暗中清查一些旧事，好几桩都能和英亲王扯上关系，等到翻出来，够他喝一大壶的。”
“当真？”凤世朝一脸惊骇，“那父亲可对英亲王说了？”
凤渊冷笑道：“他的性子，哪里是怕过人的？说皇上查他，只要把相关证据都毁了就行。他却不明白，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罪名是可以编派的，有时候甚至根本就不需要罪名。”
“这么说来，皇上这次是下定狠心的了。”
“没错。”凤渊目光阴沉得好似要下雨，面上乌云密布，徐徐道：“本来当初英亲王未能登基大统，就多有怨言，经常说一些不合适的话语。当年皇上刚刚登基，又受制嫡母范太后不便动手。现今范太后已死，皇上手上的权力越来越大，哪里还甘心一辈子谦让于人？只怕不让英亲王低头，皇上这个帝王就做得不痛快，到最后，就只好拧掉那颗不听话的脑袋了。”
“这……”凤世朝摸了摸额角冷汗，有点虚脱，他缓缓坐下，“咱们和英亲王、襄亲王、郦邑长公主都是亲戚，平时又走得近，回头不定牵连出什么来啊。”
“所以，”凤渊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咱们家得避一避风头。”他抬头看着年轻有为的儿子，“世朝，凤家这一次估计得沉寂许多年，你心里要有准备，甚至，要等到下一任皇帝去了。”
凤世朝起身道：“儿子谨领父亲训诫。”下一瞬，他又惊诧问道：“下一任？父亲连这个都知道了？”
“这个嘛……”凤渊掠着美须笑了笑，“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但阿鸾的梦，倒是有些预见，我暂时没有拿定主意信不信。”他眸光转瞬深邃起来，“如果咱们真的掌握了未来十年的朝堂走向，知道下一任潜龙，那么等个十年又何妨？不过这事，我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凤世朝沉默不语，事关重大啊……
凤鸾忧心忡忡，凤渊和凤世朝父子紧锣密鼓筹划，但是对于其他凤家人来说，天还是蓝的，水还是绿的，空气还是和平常一样清新。他们甚至还对英亲王的出征颇为期待，想着等他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凤家也跟着沾沾光辉荣耀。
比如凤太夫人，这些天就一副喜气盈腮的样子。她除了跟着英亲王与有荣焉以外，还办成了一件大事，不是别的，正是凤贞娘的婚事。她带了几分得意，吩咐道：“快去叫龚姨娘过来。”
龚姨娘最近被吓破了胆子，经常半宿都睡不着觉。只几天工夫，人便消瘦了一圈儿，脸色也黄黄的。加上她穿得素净，葛兰衣裳，墨绿的裙儿，更显得她仿佛老了十岁，好似哪家新寡的孀妇。
凤太夫人一瞧着就不欢喜，“做什么这般素净？瞧着跟黑乌鸦似的。”言毕觉得不吉利，连忙呸了两口，然后道：“人都说贤妻美妾，你是妾，自然是要好生打扮打扮，哄得老爷欢喜的。弄成这样，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要是不乐意伺候老爷，我就再拨两个年轻丫头过去。”
她随口一说，只是训斥龚姨娘的口吻，却把一屋子的丫头都吓白了脸。开玩笑！就二老爷那个病恹恹的样子，能不能生养，都是两说，谁愿意去虚度青春啊？况且生了一双儿女的龚姨娘在二夫人手底下都给弄得没了魂儿，年轻无子的通房不更是找死了？
丫头们都低了头，生怕太夫人一时兴起，就指了自己，让去给二老爷做通房。好在太夫人今儿心情好，没太上火。她训斥完了龚姨娘，又得意起来，“我给贞娘找了一门极好的婚事。”
龚姨娘顿时打起精神，忙问：“是哪家公子？”
“公子？”凤太夫人显然对这个称谓不满意，不过亲事还没定下，不能张扬，挥退了跟前丫头们，才道：“是肃王殿下。”
龚姨娘吓了一大跳，“肃王？可……可他已经成亲了啊。”
“难道贞娘一个庶出的，还想做王妃？”凤太夫人没有得到预期的奉承，不高兴了，沉下脸来，“肃王殿下是什么人？那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除了太子殿下，没有比他更金贵的人了。”
龚姨娘的脑子有些乱，喃喃道：“我明白，二小姐是我生养的，自然不能给皇子们做王妃。可是肃王不仅成亲，还有儿子，嫡子庶子都有，二小姐年纪小小的，嫁过去怎么压得住？”更难以启齿的是，“况且肃王已经三十多岁，二小姐才十几……”
算算年纪，肃王只比二老爷小一岁。
凤太夫人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话？肃王三十多岁怎么了？有儿子怎么了？”她语气中不免带出几分气性，冷笑道：“贞娘又不是嫡出，难道进了肃王府还辱没了她？皇后娘娘做她的婆婆还委屈了她？”
龚姨娘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她愁眉不展，“我是听说，肃王府有一个很厉害的郭侧妃，不光貌美盛宠，生了两个儿子，而且还是宫中丽嫔娘娘的侄女。二小姐进门以后，岂不是要被欺负……”
凤太夫人不以为然，劝她道：“怕什么？咱们家还有仪嫔娘娘呢。”
龚姨娘纠结道：“可二小姐年纪小，暂且无子。”
“你养的闺女是金人儿呢！”凤太夫人彻底恼了，自己辛苦一场没得句好话，反倒被挑了一堆毛病，气得将茶碗盖猛地一合，“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勉强，你们自己去找天皇老子嫁吧！肃王妃那边，我自己贴了老脸去赔罪。”
龚姨娘听到“赔罪”两字，便是心下一凛。她情知再反驳便会惹恼了太夫人，赶忙磕头，“是我一时糊涂，没想明白。”急急描补打圆场，“这门亲事虽然不是十全十美，可也是极好的，多谢太夫人费心了。”
凤太夫人的脸色稍稍缓和，抬手道：“起来吧。”因为心里的那些盘算，她打起精神细细解释道：“你放心，咱们家的姑娘嫁过去不是做侍妾的，王妃娘娘都跟我说好了，只等贞娘一嫁过去，就让殿下上折子请封侧妃。”
龚姨娘原本是勉强应承的，听了这个，倒是有了三分愿意了，追问道：“肃王妃真的是这么说的，会给二小姐请封侧妃？”
“难道王妃娘娘还能撒谎，我还骗你？”
“不是，不是。”龚姨娘忙道，“我……我这是太欢喜了。”
凤太夫人笑道：“你放心好了，肃王妃亲口答应我的，说要请封贞娘做侧妃，真真儿的，十足真金那么真呢。”她自己相信肃王妃说的不是假话，眼下肃王妃她病得快要死了，正想找个世家大族的贵妾过去，好打压郭侧妃，帮着她唯一的嫡子出力呢。只是这话不能对龚姨娘说，转而道：“你是知道的，肃王妃的身子不是太好，万一将来……”语气一顿，“你想想，咱们贞娘出自什么人家，那位置还不是她的吗？”
龚姨娘闻言一怔，“这……”这也太夸张了吧？难道说，女儿还有做王妃娘娘的命？
凤太夫人又道：“那郭侧妃是侧妃，贞娘也是侧妃，两个人中间，自然有一个要被扶正做王妃娘娘。到时候有了机会，凤家为了多出一个王妃，肯定会帮着贞娘出力，那位置自然是她的了。”
龚姨娘虽觉得这种希望不大，将来变数很多，但是多了一层希望，心里不免又添了几分愿意。她神色也松动了，喃喃道：“是，是呢。”
“所以啊，”凤太夫人越说越滔滔不绝，笑道：“这门亲事，除了肃王年纪大些，有了儿子，别的真是万里挑一呢。再说了，咱们贞娘还年轻，肃王又正值春秋鼎盛，贞娘想生多少生不得？等将来太子殿下登基，肃王作为胞弟肯定要封亲王，贞娘的儿子，怎么着都能捞一个郡王做做吧？”
龚姨娘的目光一阵闪烁不定。
凤太夫人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要是贞娘得宠，前头世子再出点什么事儿，那她将来的福气就更大了。到时候你也跟着享福，不光生了王妃娘娘，底下还能再出一个小亲王呢。”她掐着对方七寸，细细敲打，“贞娘好了，世杰有了好姐夫、好外甥，自然就跟着出人头地了。”
“这……”龚姨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夫人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况且还能怎样呢？自己先得罪主母，再和老爷生分，要是再得罪了太夫人，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而女儿先拒绝穆家，再拒绝肃王府，将来又能嫁着什么好人家？除了欢欢喜喜地答应，别无选择了。
罢了，罢了，她咬牙一狠心，只当是给儿子找个好出路吧。
“这门婚事是极好的……”龚姨娘这样对女儿说道。
凤贞娘默默听完，没作声。
龚姨娘心中也是有愧，可又不敢说，怕越说，女儿反倒越发担心，只能强打起笑容说道：“不管怎么说，总比把你嫁给穆三爷强吧？反正前头都有儿子，吃了亏，还不如在名分上头补一补，好歹挣一个体面。”
凤贞娘静默了许久，方才微笑，“是啊。”
因见女儿乖巧，龚姨娘心里不免更加难受了——都怨自己心太高，志向太大，一心想着给女儿挑最好的亲事，推了穆家，如今连继室都做不成，只能做妾，反倒是害了女儿了。
肃王府的这门亲事啊，不敢深想。要顺着太夫人所说去想，自然都是好的。一进门，就是肃王侧妃，再等熬死了肃王妃扶正，做王妃娘娘。将来生几个儿子，少说封个郡王，进一步还有可能做亲王，这样当然是极好的。可实际上，哪有这么轻巧便宜的美事？
贞娘年纪小，身子和脸蛋都还没有长开，况且本身又不是绝色，不像夫人和二小姐那种花朵一般的人儿，只怕未必讨男人喜欢。再说肃王府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贞娘过去做妾，排排号，都不知道排到哪一号了。而且肃王府嫡子庶子都有，宠妃也有，美妾肯定也少不了。
一想到要把年纪小小的女儿扔进狼窝火坑，让她去和那些人周旋，龚姨娘就提心吊胆的，心下没个着落。
“姨娘。”凤贞娘淡声道，“既然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我就放心了。”她一向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姨娘为了我忙了一整天，肯定累了，去歇歇吧。”
“我……”龚姨娘欲言又止，明显看出女儿这是勉强接受，想要劝解几句，最终还是说不出有力的安慰，只得狠心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