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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王福全朝他摆摆手,说:“别急,慢慢说,是什么人在喧闹?”

“好几百工人在闹事……”

“什么?!”王福全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什么原因?你问没有?”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监狱要搬走了,没有活路了,所以找你和彭监讨个说法……”

虽然每个人心理和表情都不一样,但是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停留在彭家仲的脸上。

王福全脸色一变,心里咯噔一下,几百人闹起来,如果不能迅速平息,可又是震惊全省的群体性事件!还令他气愤的是,监狱体制改革的事情刚提到会议上,就有人通风报信,引起不必要的混乱,但是他现在没有时间来思考班子团结的问题,缓缓地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你们说怎么办?”

彭家仲说:“王书记,我已经安排熊晓戈把他们安排到3号会议室……”

王福全和其他人都盯着他,脸上充满疑惑。

“哦,是这么一回事,早上顾主任给我说他接到消息今天可能有工人来……”

“什么?!”王福全震怒了,一拳砸在桌子上,严厉地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给我通通气?顾主任,我这个党委书记是不是你的直接领导?”

顾卫国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王书记,你别生气,是我叫顾主任暂时不给你汇报的,因为今天的会议也很重要,我怕延期影响下一步的工作……这样吧,我提议我们班子集体去见见这些工人们,听听他们的诉求,怎么样?”彭家仲说。

王福全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这种态度似乎很满意,火气也消减了不少,点点头说:“马文革,你去把几个监区长都给我叫来,也来听听工人的意见。”

蒲忠全把水果运到监狱机关的时候,已将近9点,熊晓戈说:“二小,你不忙回去,叫你的人协助我们布置一下会场。”

“你先把字给我签了。”蒲忠全把单子递给熊晓戈。

熊晓戈一看,就叫嚷起来:“你黑到我头上来了,这点就56斤?市场上才卖5角一斤,你要我1块?还有……”

“哎呀,小二哥,你这可是急货,随便那个做生意的都得涨点价吧?何况我这是绿色食品,还是精挑细选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就签了吧,我那地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月就眼巴巴望着你这几个橘子钱发值班费呢!”蒲忠全掏出一只笔,递给他。

胡玲玲在旁边格格地笑,说:“你这‘蒲二小’,按照你这奸狡虚猾的智商,怎么就把牛丢了呢?想不通,想不通。”

“要想不通就永远不要结婚。别再这里落井下石,小心下次潇洒不叫你了。”蒲忠全别了她一眼,又催促熊晓戈说,“签吧,签吧,签了我亲自给你把橘子扛上去,保证给你摆放好,服务到家。”

熊晓戈看看胡玲玲,哈哈大笑,接过笔就签了。

蒲忠全说的是一个在官场很流行的歇后语,男人结婚——想开了,女人结婚——想通了。胡玲玲当然明白,举起拳头打了蒲忠全一下,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就帮着搬运水果去了。

蒲忠全见熊晓戈匆匆走了,遂走到胡玲玲的身边,抢过她手头的一箱柑橘,说:“还是我来吧,监狱第一号美女干这活儿,要是传出去还说我‘蒲二小’不懂得怜香惜玉呢,以后哪个女子还敢要我哟?”

胡玲玲格格地又笑起来,美目在他身上流转不停,说:“别人不要,我要啊,娶个抗战小英雄回家,和当年送郎上前线一样光荣呢,嘿嘿……”

蒲忠全指指监狱机关大门上方巨大的国徽,一本正经地说:“别开玩笑,我们要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嘿嘿……对了,今天要开什么会?要这么多水果?”

胡玲玲凑上来,低声说:“今天党委要研究监狱搬迁的大事……”

“真的?!”蒲忠全叫起来。

在场的人都看着他两。

胡玲玲连忙拉拉他的衣服,蒲忠全自嘲地笑,边走边低声说:“你可别吓我哟,我虽然是毛爷爷的信徒,却没有学到他老人家那种在风吹浪打里闲庭信步的气度。”

“哪个在吓你嘛,真的。但是不知道是哪个监狱领导把这消息透露了出去,工人们坐不住了,要是监狱真搬走了,他们怎么办?于是要在今天来讨个说法。彭监接到这个消息后,叫熊晓戈准备开个座谈会。”胡玲玲紧紧跟在蒲忠全的身边说。

“要是真能把监狱搬迁到大中城市,彭监就为双河监狱办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好事。”蒲忠全兴奋地说,接着又叹息,“还以为这辈子就是山大王的命,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这段时间,很多人对彭监颇有微词,说走了个教书的,来了个养猪的。认为他到我们监狱来了这么久,没见他做几件惠民的实事,反而挖空心思地降低民警职工的收入……”

“说这些话的还不是你们这些中干们?不就是要取消年薪制和集团奖吗?我认为彭监做得对,你说你们这些人平日里游手好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又多做了好多事情?凭什么就要拿那么高的奖励?”胡玲玲哼哼地抱怨道。

“话也不是你这么说的,不过,这种激励机制确实不公正,有把监狱完全企业化的倾向,影响了执法环节……”

两人说着来到3号会议室,一边帮着布置会场,一边又低声讨论起城市里的房价来。

熊晓戈带着一大帮工人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

一个工人高声说:“呀呀……‘蒲二小’,你又在给哪些腐败分子送柑橘哟?”

蒲忠全笑道:“给你这腐败分子啊,这可是我们山上品质最好的柑橘,连我这放牛娃都舍不得偷吃呢。”

“鬼才相信他的话,给我们摆的柑橘,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是啊是啊,只不过我们碰巧遇上了罢了。”

“管他给哪个腐败分子摆的,我们先吃了再说。”

……

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大咧咧地吃了起来。

“蒲老大,你不会在这柑橘里下毒药吧?”一个工人高声开玩笑说。

“我就是毒我老妈,也不敢毒你们哟,我是党员,你们可是我的领导哟。”蒲忠全开着玩笑回应。

“哈,我们成你领导?我们闹起事来,就成了你们的领导了?”

工人们一阵哄笑。

蒲忠全说:“党章里不是说了吗?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嘛……”

“呸,说的比唱的好听,那你们这些当官的年底几万几万地拿,我们呢?一分钱都没有,就******每月三五百块,连婆娘都养不起,还领导阶级……”

“就是就是,你还有个婆娘,老子连婆娘都找不到,一月的工资连自己都不够花,哪个还跟你?想去嫖个婆娘呢,妈的,那玩意儿贵死人,除非你挨得起半个月的饿……”另外一个工人高声说。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不知谁说了一句:“熊秘书,你是那个彭家仲的红人,你说他今天会来见我们吗?”

熊晓戈走到主席台下方,说:“请你们放心,彭监今天会来见你们的。”

“我看不一定,说不定一会儿又叫那个马流氓来把我们打发了……”

蒲忠全也来到熊晓戈的身边,大声说:“我们来赌一下,我拿10块作底,赌彭监要来,赌彭监来的和赌他不来的,都交10块,我们叫监狱第一美女作登记,一会儿分钱,怎么样?来来来,交钱交钱……”

工人们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推波助澜地叫嚷着。

他扭头问熊晓戈:“你赌他来还是不来?”

熊晓戈觉得蒲忠全太不严肃了,便沉吟不语。

“看嘛,他都不敢赌,我们还赌个屁呀,那个彭家仲八成不敢来了!”一个工人大声说。

“谁说我不敢来?”宏亮的声音从门口突然传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

彭家仲和王福全并肩走了进来,随后一大帮子监狱领导相继走了进来,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有的工人回到自己座位上,于是,所有的人都很自觉地回到座位上坐着。

彭家仲一行人来到主席台,见大家都坐好了,才说:“刚才有人说有工人闹事,我不信,现在看到大家这么安静,说明我的判断没有错,不是闹事,是正常反映问题!其实,刚才马主任已经把你们心里的疑问给我说了,那么我先来给大伙儿说说。你们一边吃瓜子,一边听我说,等我说完了,还有问题的话,尽管提,你们说要不要得?”

工人们听他这么定性,心里舒坦多了,不约而同地说要得。

“好,那我先问问,你们每月收入超过600元的请举手……喔,不多,只有13个;那么300元以下的有吗?没有,300到400元之间的有吗?喔,还很多……我大概数了一下有40多个,那么绝大部分收入都在300到600元之间,我们取个中间数,450吧,如果一个三口之家,两口子都是工人的话,总收入就900元钱,每人生活费算200元,只剩下300元了。这300元能做什么呢?如果孩子在读高中大学,连学费都不够……”彭家仲掰着手指不厌其烦地算着。

下面一片议论声,都说彭监说的是实情。

郑怀远有些不以为然,这个时候给工人算收入帐,这不是愈加激化矛盾吗?于是小声提醒坐在旁边的王福全:“老书记,这个时候讲这些,不太合适吧?”

王福全也有同感,但是他不好在这么多工人面前制止彭家仲,心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彭家仲突然提高了声音:“我们今天开会,其中一个议题就是取消年薪制和集团奖,你们说该不该取消?”

下面异口同声地说:“该!”

“我算了一笔帐,年薪制和集团奖一年累计发放在300万左右,如果人均平摊下来,每人每年可以增加1100多元,每月将增加100元……”

下面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等掌声停息下来,他话锋一转:“但是这100元也使我们的民警职工摆脱不了贫穷,怎么办?所以这是我们今天研究的第二个问题,进行监狱体制改革。怎么改?就是想把监狱目前能产生效益的水泥和焦化两个产业交给你们做,组建纯工人单位!这两个产业目前效益怎么样呢?我这里有这3年的统计数据,水泥平均每年纯利润是450万元、焦化430万,合计880万,我们目前有多少工人?你们算算,一年能增加多少收入?”

会场一下子热烈起来,大家都在算帐。

彭家仲笑笑:“你们不用算了,我都给你们算好了,每人每年增加5000多元的收入,每月将近500元。”

工人们又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当然,按照企业运转方式,这些钱不能分完分尽,企业还要扩大再生产嘛。但是,大部分可以发给你们!所以,在现有的基础上,增加300到400元是没有问题的,这样一来,你们不就和干部的工资一样了吗?”彭家仲接着说。

“是不是啊?那你们干部没有意见?”一个工人站起来说。

“你提的这个问题很尖锐,也很有全局观念!”彭家仲赞许地说,“所以,监狱体制改革的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搬迁!”

终于触及到这个敏感的问题,全场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为什么呢?目前,国家保障了大部分的民警、罪犯的相关费用,今年大体上是63%左右,剩余的部分靠自己挣。把效益好的产业交给了你们,民警这一块的经费不足部分从哪里来?唯一的出路就是发展劳务加工,说明白一点,就是打工。我从省城来的,对于劳务加工很清楚,劳务加工有交通制约瓶颈,所以监狱要发展,必须施行搬迁。这对你们和规范监狱执法都有好处。如果大家依然裹在一起,监企不分,我们的收入将永远跟不上地方类似行业的收入,我们依然会一直贫困下去。”

彭家仲铿锵有力的声音激荡着每一个人的心神,很多人不由自主地点头。

“那么,监狱以后还管我们了吗?”一个工人问。

“管,但是也不管!”彭家仲说,“以后,监狱在宏观上也就是在产业结构调整上进行指导和监管,其他的严格按照市场经济要求运行,监狱不过多干预,更不会从你们那里拿走一分钱。我一直认为,罪犯是国家的,就应该由国家来养;而你们呢?绝大多数是我们老一代干部的子女,凭什么罪犯来抢你们的资源、饭碗?我在这里给你们立个军令状,如果明年你们的收入还不增加,或者增长幅度没有今天我给你算的这么多,我辞职走人!”

会场欢呼起来,掌声经久不息。

“还有,王书记和我多次研究,监狱再穷,也不能对不起全狱的民警职工,党委下决心在今年春节前把以前拖欠你们的3个月工资全部补发给你们,让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个红红火火的新年!”

掌声又一次响起!

王福全很纳闷,什么时候研究过这个问题?但是既然彭家仲能说出来,就说明他有办法,不过,看来他还真把自己放在心上。这么一想,先前对他的意见也就没有了,跟着工人们鼓起掌来。

“下面,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提,今天就是一个座谈会,一个交心会,一个倾听民意的大会,不要顾忌,我们班子成员都在,我想只要大家同舟共济,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你们说对不对?”

工人们使劲地喊:“对!”

王福全也颇受感染,接口说:“你们监狱长说得好,一个座谈会,一个交心会,一个倾听民意的大会,我以后看形成一个制度,每个季度召开一次这样的会议!”

彭家仲带头鼓掌,会场上又是一阵暴风骤雨的掌声。

接下来就是工人们提问,班子成员作答,会议友好而热烈,一直到11点30分左右才散会,办公会只好等到下午继续开。

彭家仲把熊晓戈和胡玲玲叫到办公室,说:“今天的事,我得感谢你们……”

熊晓戈忙说:“彭监言重了,归根到底还是你的思路和决策解决了根本性问题。说实话,以前监狱把工人闹事视为洪水猛兽,心理上怕,虽然也采取了一些疏导措施,但更多的是压,所以工人问题一直像块恶性肿瘤,说不定哪天又痛起来。现在好了,监狱体制改革把这个问题彻底给解决了,更激动人心的是,广大民警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能在不久的将来会过上都市生活……”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彭家仲听了熊晓戈的话,心里很受用,他拿出那份关于安装局域网的招标计划书说,“这个计划书做得很好,很有点专业水平……”

这时,手机突然闹了起来,他一看电话号码,马上对他们摇摇手,示意安静,对说手机说:“是蔡局长啊,蔡局长有什么指示啊?”

是监狱管理局局长蔡复晨。

熊晓戈和胡玲玲发现,彭家仲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神色也渐渐凝固起来,还夹杂着一丝愤懑和无奈。

等他放下手机,熊晓戈小心地问:“彭监,你看我们是不是按照计划确定招标时间,好通知供应商提供标书……”

“还投个屁的标!”彭家仲突然骂了一句,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这个蔡局长也是,连我们监狱一个小小的局域网也要干预,你们说这算什么?这是什么事儿嘛?”

熊晓戈和胡玲玲一下子明白了,也意味着他们这些天的辛苦打水漂了。

胡玲玲给他接了一杯热水,递给他,说:“彭监,你也不要为这事儿生气,这是中国式的官场潜规则,我看……”

“但是,这口子一开,以后迁建那么大的工程,可怎么得了?”熊晓戈打断了胡玲玲的话。

这正是彭家仲所担忧的。

“这个徐文馨办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怎么和蔡局长挂起勾来了?”彭家仲坐回到椅子上,脸色有些颓然。

“皮包公司呗!”胡玲玲不屑地说,“传闻说她把好几个监狱的米面油什么的都垄断了,不仅仅与蔡复晨有关系,还和厅里面一些领导有瓜葛,这些领导还有她公司的股份呢。”

“不是传闻,事实上就是这样,最近听说把我们监狱医院的药品也垄断了。彭监,今年发生的三起罪犯不吃饭事件,主要原因就是她供应的大米是陈米,据说把粮站的陈米再在大米机里过一道,加点什么原料,就像白花花的新米……”

熊晓戈还没有说完,徐文馨就推门进来,一串哈哈说:“彭监,听说你今天的讲话很精彩,很有水平,现在全监狱都在夸你啊。刚才我还跟老郑要你的讲话稿,想好生学习学习呢……”

彭家仲态度有些冷淡地问:“你来是为局域网的事?”

“彭监做事开门见山,讲究效率,我们监狱百姓有望了,佩服佩服!”她看看熊晓戈和胡玲玲,说,“熊秘书、小胡,你们回避一下,我找彭监谈……”

“不用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事情。”彭家仲没有想到她以一种命令的口气对熊晓戈和胡玲玲说话,心头更加不爽,“刚才蔡局长给我电话了,就给你做这个工程,我只是希望你在下个月之内完成。”

徐文馨又是一串哈哈:“爽快,既然你还有工作,我就不打扰了,等工程竣工的时候再来拜访你。”

说完,她就退了出去。

“彭监,你别担心,有我和小二在,保证她不敢偷工减料!”胡玲玲问。

“你们俩个不要参与此事,我想到一个更合适的人来监督她……”彭家仲的脸上突然流露出笑意。

“噢?”熊晓戈和胡玲玲都不解地望着他。

“郑宝团,怎么样?”彭家仲有些得意地说。

熊晓戈和胡玲玲会意地笑起来,彭家仲也跟着笑起来。

“那,我回供销公司?”胡玲玲试探地问。

彭家仲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座机电话又叫了起来。

“彭哥,我是小卢……”

这个小卢就是卢川,是继彭家仲之后刘德章的新任秘书。

“是小卢呀,厅长身体可好?”彭家仲突然感到很亲切,像接到家里人的电话一样。

“厅长要给你通话,哦了,你小心点,他老人家正发火呢?”卢川说。

“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这个我不清楚……他来了。”

“彭家仲同志,你那里又发生群体性事件了?事态怎么样?”刘德章语气很僵硬。

彭家仲心头一凉,忙解释说:“已经平息了……不对,这哪里是群体性事件呀?老领导……”

“你马上到我这里来,现在就走,我等着听你解释。”刘德章说完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彭家仲看着话筒发呆,咕哝道:“这老头子,还是这么大的脾气……”

他扔下话筒,匆匆走了出去。

熊晓戈和胡玲玲对视一眼,也默默无言地走了出去。

胡玲玲问:“我看到那个郑志军就发呕,实在是不想回去,小二哥,你说咋办?”紧接着又抱怨道,“彭监也是,看在我这些天辛辛苦苦的份儿上,也不该叫我回去嘛。”

熊晓戈说:“我估计彭监心里早就有安排,只是时机没有成熟罢了。”

“是不是哟?”胡玲玲有点不相信地问。

“你呀,看别人一目了然,怎么涉及到自己的问题就看不清楚了呢?你想想,搬迁监狱这么大的事情,正需要你这样的又漂亮又擅长社交的人才。我估计,只要搬迁工作一旦动起来,你就会到新的岗位上去,而且,还是领导岗位。”熊晓戈笑着说,“到时候你得好好请我们‘两个二’吃一顿。”

“哈哈……”胡玲玲心情一下子爽朗起来,说,“‘蒲二小’,‘店小二’,‘两个二’还是‘两个儿’哟?哈哈……还真有创意!”

熊晓戈别了她一眼,哼哼道:“只要你受得起……你要是有两个我和‘蒲二小’这般大的儿子,你不就成黑山老妖了吗?”

胡玲玲又是一阵大笑,笑完了,似乎想起了什么,问:“说真的,听说‘蒲二小’和王亚敏在谈朋友,但有的人说两人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那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应该知道吧。”

“怎么?我们监狱第一美人真看上那个放牛娃了?”熊晓戈故意用一种戏虐的眼神看着她说。

“你说什么呢?什么监狱第一美人?还不是你们胡编乱造的?半老徐娘了……”胡玲玲幽幽地说。

熊晓戈见她伤感的样子,心里不忍,于是说:“你也别这么作贱自己……说真的,这蒲忠全还真不错,我倒是觉得你俩很般配……至于他与王亚敏之间的传闻,我也觉得很纳闷,每次问他,他都吞吞吐吐的,等有机会我们也给他来一个坦白从宽,怎么样?”

胡玲玲心里一动,正要说什么,马文革走了进来,看看他俩说:“美女,我刚才请示彭监,他说让你回供销公司上班,你下午就回去。熊秘书,你把局域网的所有资料都交给我。”

“马主任,这资料我不能交。”熊晓戈直接就顶了回去。

“你说什么?才几天功夫,翅膀就长硬了?”马文革火了。

“彭监给我打过招呼,要保密,除了他不能让任何人看。”熊晓戈不紧不慢地说。

马文革语气提高了八度:“彭监已经同意让徐总来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来负责这个工作。”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呢?文件呢?没有文件也该有个会议纪要吧?马主任,等我请示了彭监再说。”熊晓戈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本来已到了下班时间,但办公室其他人躲得远远的看这出戏。马文革没有想到一向温顺如绵羊的熊晓戈会给他来这一套,让他在下属面前下不了台,于是只好抬出郑怀远来压他:“这是郑监吩咐的,你究竟交不交?”

“你的直接领导是彭监狱长,你是听郑监的还是听彭监的?”熊晓戈冷笑。

马文革一时语塞,只好说:“好好好,你有种,我们走着瞧!”

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走到楼梯口,差点和郑志军撞上,郑志军笑道:“你小子又在想哪家的妞儿了?这么魂不守舍?”

“屁,哪还有心思想那玩意儿?”马文革苦笑。

“怎么?老兄,那个尿盆盆又给你脸色了?”

“他是领导,给我脸色很正常,但我的那些下属开始给老子脸色,我这个主任越来越难当了。你嫂子不是接了监狱局域网工程吗?她叫我协助她,把熊晓戈那里的资料拿出来,可这小子不给不说,还数落老子……”

“嘿嘿,你小子征服不了他,就征服他老婆嘛,今晚就把他老婆喊出来,压她个三百次,哈哈……”

马文革慌忙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你小子要祸害我呀?!”

“你也别郁闷,现在就有个机会收拾他。”郑志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

“噢?是不是啊?”马文革来劲了。

“今晚‘蒲二小’要请他和胡玲玲那婆娘吃饭……”郑志军在马文革耳边说了一阵。

马文革听得一惊一愣的,半响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

郑志军脸上流露出一丝奸笑,恶狠狠地说:“到时候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看彭家仲还怎么维护他们。嘿嘿,到时候老子有机会搞定那个骚狐狸了……”

他说着,夸张地吞咽口水。

他见马文革还愣怔在那里,于是推推他:“怎么呢?你小子也在打那个骚狐狸的主意?嘿嘿……要不,你吃肉,我喝汤?”

“朋友妻不可欺,不可欺……我马文革虽然好那么一口,但是最起码的道德还是有的。”马文革惊醒过来,连忙说。

郑志军打了个哈哈,快步而去。

马文革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夜幕将西边最后一点光亮遮挡起来,彭家仲透过车窗远远望去,偶尔可以看见在崇山峻岭间弯弯曲曲的公路上移动的车灯,像蜗牛,像游魂,时隐时现,孤单而又落寞。拐过一个山弯,夜雨悄然而至,挡风玻璃上立即推起了密密麻麻的雨滴,尽管雨刮器在拼命的来回扫动,依然迷糊了他的视线,看不清前面的路……

那天接到厅长刘德章的电话后,他去给王福全通报了一下,就匆忙往省城赶,心想这次回去除了去给刘德章汇报、解释最近监狱发生的一些事情之外,也利用大礼拜好好陪陪女儿和老婆,便没有带上司机。现在,他没有想到从青州市到双河监狱这段路这么难走,很后悔没有带上司机,他实在是没有信心在这样的夜里开车,于是将车子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使劲地朝前面张望。

这时,熊晓戈打来电话,询问他走到哪里了?并说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从青州市到监狱这段路在夜间不好走,就是有经验的老司机都有点忌惮,需不需要我来接你?

彭家仲心头一热,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说:“没事,我大约……大约2个小时到,你通知蒲忠全和胡玲玲在办公室等我。”

“嗯好,那你小心点。”熊晓戈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条路确实不好走,搞不好就车毁人亡、粉身碎骨……”彭家仲若有所思,又朝前方看了看,毅然发动了车子。

上个礼拜五,就在他匆匆忙忙往省城赶的时候,这一段发生了车祸,交通也因此被中断了整整3个小时。一路上卢川跟他联系了不下5次,让他十分感动的是,刘德章还亲自打来电话,叮嘱他不要着急,安全第一。到达省城的时候已经6点过,这距司法厅下班时间已过了1个多小时。他给卢川打了个电话问厅长是不是还在?如果厅长有点疲倦的话,是不是安排明天上午给他作汇报。卢川说彭哥你来吧,厅长这时候在岗位房里休息,他说无论多晚,都要等你。

彭家仲没有想到老领导这么关心他,要知道一个基层的监狱长要见厅长,如果没有突发事件,不是说想见就随便能够见到的,更不用说厅长放弃休息时间专门等一个监狱长了。他轻轻走进刘德章的办公室,刘德章正仰头靠在沙发上养神,几个月不见,原本很消瘦的脸庞似乎更加消瘦了,稀疏而灰白的头发和额头上的褶皱将整个人都映衬得很是憔悴。

他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副油画,虽然已经记不起杂志的名字和时间,但是油画上那个佝偻的老汉的脸上那千沟万壑的皱纹如此清晰地镌刻在他的记忆里,那神情,几多憔悴,几多留恋,几多失望。而眼前这位以前朝夕相处的领导不正像那副油画上的老汉吗?只是不知道他对自己有多少的失望。

正在忐忑不安,一转眼看见茶几上有一杯“青山绿水”,正袅袅地升腾着清香的热气。彭家仲立即热泪盈盈,低声说:“厅长……”

声音迟疑而夹杂着呜咽。

刘德章一下子直起身来,打量着他。

“老领导,你又瘦了……”彭家仲努力地调整呼吸,压抑住起伏的心情,把语气尽量放平缓地说。

“嗯……好好……你也不赖,比以前黑瘦了一点,也显得比以前沉稳和睿智了一些,不错,说明你这几个月没有白干嘛。”刘德章走了过来,坐在会客的沙发上,指指茶几上的茶杯说,“坐下,先喝点水。”

彭家仲坐在他对面,听话地双手捧起茶杯,喝了几大口,说:“那我把监狱的情况给你作个汇报吧。”

刘德章眼神一下子严肃起来,先前老人那种特有的慈爱突然没有了。

彭家仲深知他的脾气,于是只是把监狱近期出现的问题作了详细地汇报,而对于他去了之后所做的一些成绩只字未提。在说到今天发生的工人集体到监狱机关闹事的时候,就把上午召开监狱长办公会议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作了汇报。他发现,厅长严肃的神情渐渐缓和起来,听到关于推行体制改革和取消年薪制集团奖的时候,马上把秘书卢川也叫了进来,让彭家仲重新讲一遍,并吩咐卢川做好记录。

彭家仲重新讲了一遍,最后说:“老领导,双河监狱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归纳起来,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监狱领导班子不团结;二是民警没有享受到公务员应有的待遇;三是长期以来形成的监狱企业化思想严重妨碍了民警队伍建设和司法公正,是大多数不和谐因素的源头。我一直认为,无论条件再怎么样,监狱的基本功能不能弱化,监狱生产的‘产品’应当是守法公民,而不是煤炭水泥。如果省局依然把经济任务而不把监管和改造质量作为考核监狱领导班子和主要负责人的硬指标,如果不推行监企分离,如果不实施布局调整,如果不最大限度地争取财政保障,这一切都将像恶性肿瘤一般,不知道是今天还是明天发作,引发一系列的阵痛。”

“喔……”刘德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看来这几个月你真还下了一些功夫,你在那里推行的监狱体制改革,组建纯工人单位,这个事你做得漂亮,厅局两级组织全力支持你。在保障两个安全的前提下,稳步推开,争取取得突破,为全省监企分离摸索出一些经验来。我看这样,小卢你把今天我与家仲的谈话整理出来,给在厅局领导传阅一下。”

刘德章只是强调监企分离,对布局调整只字未提,彭家仲心里有点发凉,想了一下,还是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这个压抑在他心里的问题:“还有一件事情……您是不是在方便的时候找王福全同志谈谈,叫他全力支持我的工作?”

刘德章看了看他,一下子又变得严肃起来,说:“家仲同志,双河监狱的班子是存在这样那样的一些问题,这是班子变动过程中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不要大惊小怪,我很了解王福全同志,这个人很沉稳,党性还是很强的,是一个很称职的党委书记。现在你们班子还处在磨合期,这个班子以后团不团结,有没有凝聚力,战斗力强不强,关键不在福全同志那里,而是在你这里。我还是那句老话‘其身正,不令而行’!”

彭家仲见他这般说,心里虽不以为然,但是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聆听的神情。

“家仲啊,或许你心里还存有芥蒂,你要记住,班子建设除了加强沟通之外,还要有一把手的人格魅力,这个人格魅力不仅仅只是廉政、勤政,还有果断。什么叫果断?就拿这次你们讨论监狱体制改革的问题来说吧,你要提交党委会讨论,而福全同志要你召开办公会讨论,这是他在支持你的工作,你呢?却倒打他一钉耙……”刘德章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语重心长地说。

彭家仲一下子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还不明白?”刘德章微微叹息说,“党委会是少数服从多数,而行政办公会呢?不管意见怎么分歧,你这个行政长官可以拍板。可能福全同志觉得这事儿拿到党委会上去不一定能通过,所以叫你召开办公会。”

“那他可以跟我明确交换意见嘛?这么羞羞答答的,算什么事儿。”彭家仲恍然大悟,抱怨道。

“这就是政治。”刘德章感触地说,“严格地说,这就是官场,每个人扮演的角色虽然都不一样,但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明哲保身……你自己以后慢慢琢磨吧。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福全同志绝对不是那种毫无原则的人,更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你在前面开山劈路,他在后面修修补补,把路变得更平坦一些,并且养护起来,绝对不会把路挖掉毁掉,断你的后路。你有能力,有闯劲冲劲,福全同志的沉稳恰好弥补你的不足。说实话,这样的班子在全省监狱系统没有几个,你要好好珍惜。”

刘德章顿了顿,又说:“这样吧,等下个礼拜我派一个工作组下来,在你那里呆几天,协助协助你的工作。”

彭家仲心里一喜,虽然这些人根本协助不了什么工作,但是这样一来,就给监狱各级人员一个强烈的信号:厅局是支持他彭家仲的工作的,那么以后在推行监狱体制改革上就容易多了,正想说一些感谢领导关怀之类的套话,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都没有看来电号码便挂了机,可刚把手机放回衣袋,手机又叫了起来,他有些歉意地看了看刘德章,准备直接关了手机。

刘德章笑笑说:“你接吧。”

是马洪扣打来的。

马洪扣很焦急地说:“四监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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