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似崔小满家这般光景,只要有柴米,日子便能过下去。
雪花飞扬,正值腊月严冬时节,崔小满背着一担子柴,吭吭哧哧地进了桂花巷。
刚进巷子,就碰到了对门的有二伯。有二伯是这鞋拔子街极有名的懒汉。他长着马长脸,一对卧蚕眉下是斗鸡眼,老鼠须配着一口黄牙,实在不讨喜。他支应着手,笑呵呵地问道:“满娘买的柴,啥价啊?”
“二伯,又出来遛弯啦。”小满不指望他帮忙,但求他别一时冲动帮了倒忙就成。她背了一路,本想一鼓作气到家,被有二伯岔了话,便觉得有些累。她将柴卸下来,笑盈盈地恭维道,“十五文一担,比月初整整贵了五文,听人说还要涨。还是您老有见识,早早囤了一屋子的柴,也不怕它涨价。”
“嘿嘿。”有二伯满脸得意地笑着,传授了小满几句经验,便道,“赶紧家去。这柴瞧着不重,还是挺累人的。”
小满欢喜地“哎”了一声,看有二伯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出了巷子,知道他铁定又去石磨巷杨寡妇家,心中替有二婶不值得。有二婶整日里不是东家补衣,就是西家做活,忙得脚不点地养家,得不到有二伯一句好话便罢了,遇到他不痛快就动手打人。两口子都是黄土埋半截身的人,身后却没个养老送终的。一说起这事儿,有二婶就眼泪巴巴的。去年春,有二伯拿了有二婶给她老娘过六十大寿的钱贴杨寡妇,有二婶去杨寡妇家闹。杨寡妇一句话就把有二婶给秒杀了。杨寡妇骂她老母鸡不下蛋,是个绝户头。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莫说什邡国这个封建王朝,就是作为穿越人士的小满曾经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现代”也免不了在子嗣上刻薄女性。女人之所以为女人,似乎就因为能生孩子一般。
想着这有的没的,小满再次背起柴,一步压一步地往家去。这冰天雪地的,除了有二伯那种在家坐不住的,这巷子少有人出入,一路无碍到了家。
小满放下柴,“嘭嘭”拍着门,喊人道:“阿土快来开门,阿姊回来啦。”
“阿姊,阿姊……”院子里人唤人声越来越近,直至开了门,一下子扑小满个满怀。差点把小满给扑到在地,她打了个趔趄,稳住脚步,气喘吁吁地呵斥道,“整日皮猴似的,没个稳重的。”
两人这番动静,惹得不知谁家的狗叫了一声,紧接着远远近近的狗都吠了起来,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小满横了一眼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阿土,关上门,骂他道:“真是个狗嫌的。”
“阿姊,我帮你。”阿土丝毫不将小满的话放在心上,依旧咧嘴笑着,使出吃奶的劲儿帮小满抬柴。他干着活,嘴里还嘟囔着,别碰到我的新衣。
小满听清楚他的念念有词,心下一酸,面上却带着笑:“等明年,阿姊赚了钱,就给你做个真正的新衣。”
“这样也是新衣服,卢大哥说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新衣啦。”阿土穿的是小满昨晚才给他做好的花布衫棉衣棉裤。这衣服是小满平日里捡别人家丢的旧布匹,洗净晒干,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乞丐”服。虽说布料不新,但样式独特,阿土喜欢得不得了。昨晚一做好,他就穿身上不愿意脱下来。
小满看着一脸欢喜得跟小麻雀似的阿土,便不再念叨走路没个走路的样子,转而问道:“卢元来了?”
“……唔……”柴终于抬到了灶屋,阿土忙捂住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却滴流滴流转个不停,似乎在想怎么逃避掉小满的问话。
“阿土,阿姊是不是跟你说过,说谎话不是个好孩子?”小满将柴拾掇到柴垛上,漫不经心地看了阿土一眼,语调和善,但也让阿土知道她生气了。
“我……我没有故意给他开门。”阿土忙巴巴地狡辩道,“我听到外面在吵架,还以为阿姊回来,开门就看到卢大哥被狗追着跑,才开门让他进来的。”
“被狗追?”冷眼旁观这几年,小满觉得卢元真是歹竹出好笋的典范。他人忠厚老实,鲜少惹是非,怎么会被狗追?小满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因为说漏嘴而神情沮丧的阿土,若有所思地问道,“他怎的被狗追?你可有吓到?”
四年前,崔家的粥铺突然失火,小满的父母当场死亡,而原住民小满病了几日也魂归西天,而她便借尸还魂到了此地。彼时,阿土不足四岁,她不足十一岁,父母双亡,她家粥铺被烧得一塌糊涂。就这样,卢家矢口不提她与卢元的婚约,还趁火打劫,说小满家的火烧到他家门口,让崔家赔偿。若不是小满强横,他们家真敢白白租了小满家的粥铺。
想到卢家人,小满忍不住皱眉头,那家人除了卢元几乎都是在钱眼儿里住的,谁也别想占他们家便宜。前些天,听人说卢元父母给卢元找了个极厉害的媳妇。直觉告诉她卢元被狗追跟这事儿脱不了关系。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情。
阿土撇了撇嘴,抬起溢满眼泪眸子,不高兴地道:“说是遇到个疯子。今天没带吃的来呢。”
“你啊你,就是小嘴子精,净想着吃。阿姊教你乘法口诀可会了?”小满看阿土一脸委屈,很是摇头。一个男孩子整日念叨吃,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她倒是想送阿土去学堂,可家里没银子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她还是个小女人,有时候难得都想挖土把自己埋了。
“会了,会了,不信你考考我。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管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转眼就能忘掉。
小满很羡慕阿土的无忧,却也知道自己必须为他现在的无忧无虑埋单。如今,这个世界上,她只有阿土,阿土也只有她,两人只能相依为命。她不知道怎么养大阿土,却还是想尽力把他教成一个能有一技之长,将来就算没了她也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