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了高杰一眼,他一直站在旁边笑而不语,飘忽的眼神中,几分鬼魅。我呆呆坐回原地,等他开口。
“你就不好奇媛媛和慕凡?”他见我半天没说话,主动问。
我白了他一眼:“你愿意说,我又何必去问。”
“真不愧是李家后代。”他伸出拇指做了一个赞赏的手势。
高杰幽幽地说:“林家的老太爷是省公安厅长,李太爷是市公安局局长,高老太爷是市公安副局长。三位老太爷都是同一个党校毕业,更巧合的是,三家均看中了华南城附近的一处楼盘。买完之后,见到各自的出入时,方知道同居一隅。老一辈的感情在这里奠下根基,之后各别东西地创业,仍不忘时常走访,巩固彼此的关系,延续到现在。”
他顿了一下,小柔捧着两杯果汁回来,一杯递给他,一杯给我。他小饮了一口,又继续说:“林家的房子买在我家对面,我与林慕凡和媛媛从小一块长大,小学到高中,最后的大学各自出国。媛媛很喜欢慕凡,我们两家一直以为这门亲事是理所当然的。尽管有时慕凡对媛媛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每当关键时刻,他都会为媛媛挺身而出。我问过慕凡,你对媛媛有爱吗?慕凡说,是一种亲情。谁说亲情就不可能没的爱?在我回国后才知道,你插进来闹了这么一曲。媛媛知道她的梦破灭了,所以才选择出国。”
“什么叫我插进来闹了一曲?”我咬着吸管,不停地朝他翻白眼。
“林慕凡喜欢你这类娇小而又泼辣的,像根小辣椒。高中的时候,他喜欢我们班一女生,和你超像,在班里典型一大姐头,张口闭口就对他呼来喝去。媛媛不知有多羡慕那女孩,每次我们四个在一起吃饭时,她依依不舍腾出林慕凡身边的位置让给她。”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我心一沉,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高杰忧伤地说:“那个女孩得了白血病,走了。”
我看到他难过的样子,又拿不出安慰的话来,自顾咬着嘴里的吸管。
“我说你这人真奇怪,老公跟人家走了,一点也不着急。你就不怕林慕凡和媛媛……”高杰看我半天不说话,又继续碎碎念。
我把杯子递给小柔,拍了拍手掌,起身悠悠地转了两圈,说:“我用得着着急吗?他们这20年都没让我着急过,还愁着此刻。再说了,心在人家身上,如果心里要住进别人,也轮不到我们外人做主。你说对吧,高、先、生?”最后那三个字,我的指尖连在他胸口点了三下,然后转身离开。
我回到厢房一看,桌上的瓶瓶罐罐、纸巾垃圾,一片狼藉。我走到门口,拉过一个服务员,说:“你这是等你老板来收拾么?看着点。”
那孩子孩子20出头一脸尴尬样,立刻跑去收拾桌上的空瓶。
我拿起自己的小包,便走了出去。连主角都不在了,自己呆着还有什么意思。
“乔姐!”小柔追出来叫住我。
“又怎么了?”我转过身一脸的不耐烦。
“你要走了?”她指着我的包说。
“老板都走了,我还在这干嘛?”我不理会她,继续朝门口走去。
“那好,我也走。”她箭步地跟上来。
C市的秋天来得很晚,今天立秋了,天气依旧炎热。迎面吹来的风中,夹着阵阵温热。我穿着一双浅黄色的高跟鞋,裙角在风中微微扬起,街道两旁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此时,已入夜。街上零零散散的人,时而驶过一辆D士,在我身边顿了一下,见没有乘坐的意愿,又呼啸地扬长而去。
走到正欲打烊的商场内,看到林慕凡第一次送我衣服的那个品牌Manifique,指着那条雪白的长裙,售货员小姐剪开扣住的胶圈,示意我拿到试衣间去试穿。我保持微笑,默不作声。拿着它走到柜台,递上自己的银行卡。吱呀吱呀的机械声,打出两张单,柜台的小姐说说:小姐,请签名。我接过笔,潦草地签了名递回给她,从柜台上取了买完单的裙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商场。
小柔就这样默默地陪我走在这条孤寂的道路上,昏黄的灯光,把路灯的影子拉长。我的心就犹如这混浊的颜色,分不清真伪虚实。到底是爱了,还是没爱?那一股股发自内心的忧伤又是为什么?
我们走到公司楼下的三岔路口,她向我道别后,便转入拐角处,消失在这夜色中。
我独自地人坐在大楼下的台阶上,任由风把长发吹得七零八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孤独地抱紧胳膊,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中,感受这种孤独无援的心境。
一阵呛人的烟味袭来,我虽是抽烟的人,对烟味还是有一定敏感度。我抬起头,看着地上的四五个烟头,高杰坐在台阶上抽着烟,一语不发。
“你在这里干嘛?”我问道。
“看到有人失落,又不忍打扰,所以就索性坐着不说话。”他扯下绕在颈圈的领带,放在膝盖上的西装上。
“这秋风太凉爽了,让我连回家的路都忘记。”汽车站的夜车来开,车厢里孤寂地坐着两个人,刺耳的开门关门声,像是与我告别,我怔怔地目送这趟车离去。
他起身从台阶上走下来,说:“还真没听说过C市秋天的风会凉爽,这是热,笨丫头。”
“好嘛好嘛,你说热就热。”我无心迎他舌战,顺从地回道。
“走,送你回家。”他拎着西装俯视我,我不好意思地站起来。
刚送走一个,又迎来一个,人生的道路也许就是这样。每天都会迎来各式各样的人,他们只是负责到你的生活里上了一堂课,便悄然离开。
高杰一直把我送到巷子口,我刚想和他说,到此为止,我看到他默默走进巷子里,没有丝毫回去的意向。
“真想不到你住这种地方。”高杰的声音十分平静。
“进公司以来,我一直都是住这里。”我抱着Manifique买来的袋子,跟在他身后。
“难得媛媛这么敬重你,可爱的人必人令人怜爱之处。”
“我看你中文还不差嘛,全拼出那么多句子。”我抬起眼角望他,高高的个子,白色的衬衫,黑色西装裤,光鲜发亮的皮鞋,露出的左手腕上,带着一只乳白色的手表。
他捶了捶胸脯,说:“我是中国人!”
我俩双目交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楼上传来一女声,怒道:“这大半夜的,疯了还是傻了,也不怕遭人泼洗脚水。”
我弓着身子走猫步,拉着他撒脚向前冲去。
门口那家士多店的灯还亮着,林慕凡正坐在门口的石椅上。他凛冽的双眼审视着我们,我连忙松开手,高杰奔跑时衬衣扣子不知几时松了两颗,半裸露的肌肉,和混乱的头发,难免给人一丝遐想。
林慕凡望着他的眼神冰冷到极点,我连忙摆摆手说:“不,不是你想得那样。”
他看到我慌张的样子,怒气丝毫未减,步步逼近地走来。
高杰挡在我前面,说:“慕凡,你这是干嘛?”
林慕凡上次推了一他把,说:“我还想问你要干嘛!”
“说话归说话,你动什么手。”我把高杰拉到身后,夹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中间。
林慕凡不由分明地拉着我的手说:“走,你跟我走。”
高杰拉住我另一只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一急,甩开两人手。两个对峙的大男人,你望我,我望你。
“回家睡觉,你们别瞎胡闹了。”我边找钥匙,边往楼下走去。
林慕凡扬拳劈向高杰的嘴角,狠狠地说:“你再敢碰她,别怪我连你这哥们也不认。”
高杰吃痛地捂住嘴角,鞋跟往前一踢,揣在林慕凡的西裤上,两人顿时厮打成一片。
“你们俩这是干嘛!”士多店的阿姨站在门口喝道,两人似乎未听到,仍旧扭打。我见过女人的凶狠,没见过男人像女人这样打成一团的。
我走向前奋力的掰开两人的肩膀,怒喊着:“你们俩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一招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高杰一把手重重地将我推倒在地,我突然大哭起来,把今晚的怨怼不满一并化为眼泪向外流出。
两个大男人听到我的哭声,慌忙蹲到地上看我。
我圈住林慕凡的脖子,一把鼻涕地把泪地往他洁白的衬衣上抹,“哇哇”的哭声依旧如雷贯耳,像个淘气的娃娃。
“乔乔,哪里疼了,摔到哪了?”林慕凡紧张地撩起我的裙角,从膝盖看到小脚丫。
我仍然泪崩不止,高杰站在一边,捂住红肿的嘴角。
林慕凡抱起来我,哄了两声说:“乖,别哭,我们回家。”
他一瘸一拐地抱我走出巷子,我哭累得伏在他肩上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