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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雁字回时(桑楚)

前言

扶苏

《雁字回时》是我家可爱小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吾家有妹已长成呀。

整篇小说,散发着淡淡的、温馨的气息。没有波澜起伏,没有勾心斗角,有的只是暖暖的、柔柔的、认认真真的爱。

我认为这是部蛮有意思的小说。男女主人公的职业设定也很有特点:邮差先生和DJ小姐(不愧是我家超级爱写信的小妹,主意都打到了邮差身上)。名字也很有特点——孟端、秦淮,合起来就成了梦断秦淮。不过却不是什么悲剧。

平凡的小公务员与电台主持人偶然的邂逅,擦出了火花。虽然是一见钟情,但是那股火慢慢地燃烧着。不是年少轻狂,不是轰轰烈烈,不是速食爱情,而是两个认真的、羞涩的、成熟男女之间的故事。见惯太多的一见钟情,爱得疯狂,很快激情燃烧殆尽,余下的大抵只有怨恨和悔恨。而我们的邮差先生和DJ小姐,一个居家好男人,一个恋家小女人,一面害怕着彼此的相遇只是个错误,彼此初见的好感只是个错觉,一面仍然在恐惧中坚持着,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得到了幸福。这样平淡的、踏实的幸福呵……让人艳羡!

是否愿意陪我细水长流坐看夕阳老?

平淡的生活其实也不糟糕,

没有吵闹,只记得彼此的好。

很喜欢孟端写在KFC餐巾纸上的这几句简单朴素的话。平淡的生活、平淡的爱,只要我们记得彼此的好。是的,能在平淡生活中依然记得彼此的好,看似简单,却很难做到。这样的爱,让人动容。

楔子

夜深了。

顶着温书迎考的压力,奋笔疾书的男孩,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一眼桌上一分一秒走着的闹钟,随即从抽屉里掏出一台随身听,按下FM键,戴上耳塞,熟悉的音乐正好开始响起了前奏。

他闭上眼睛,握着笔,轻轻地打着节拍,没有发现书房的门悄悄地打开,端着牛奶的母亲,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边,把托盘放在一边,猛地摘下他的耳塞。

“都要考试的人了,还听什么音乐呀?”母亲责备着。

随身听里适时地传来了歌声。

“……As time goes by

I've been dreaming of you

Holding me into your arms

Think of the day

I said goodbye to you……”

“听英语歌曲可以提高听力水平的,”男孩煞有其事,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强调着:“上次家长会,老师不也说过嘛。”

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书房,没听见音乐过后,那舒缓而流利的一串中文。自然更没有看见男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那讲述夜的故事正刚刚开始。

?     ?     ?

霓虹灯闪烁着夜的鬼魅。

靠窗的秋千架上坐着一个女子,长长的卷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望着窗外,今夜又是一个等待,等待着晚归的人。

身子一沉,止住秋千的摇晃,伸出手,拿起桌上那精致的雕花咖啡杯,轻啜了一口已经悄悄冷却的咖啡,不知它原是如何的醇香,更不知它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这夏日的午夜里,那一抹冻彻心扉的冰凉,从食道,从胃,迅速地蔓延到全身,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蜷缩着,一声又一声地叹着气。不远处的钟楼开始准点报时了,那沉钝的声音悠悠远远地传来,竟让她感觉恍如隔世。

小小的咖啡屋里悠扬的笛声在那瞬间被换成了有一丝嘈杂的“滴答滴答”的电子报时声,“您好,这里是合德经济电台,现在是晚上十点整。”

她愣了愣,电台节目?

一串一串柔和的音符从角落的音箱传出。

“……Teardrop just come from my eyes

Being alone, stand by the sea

Think of your smile and tears

Praying to God

Hoping some day

We'll be together again……”

她侧着头很认真地听着,任那旋律温暖她的五脏六腑。

咖啡屋很小,深夜里客人也不多,她听见坐在她后面的那一桌的男女招来服务生,询问音乐转换的原因。

服务生带着笑意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非常抱歉,这是我们店主所剩无几的坚持哦。”

训练有素的回答,她可以想象那服务生的笑是多么灿烂了。

电台的DJ开始讲述一个又一个在繁忙的都市里匆匆的悲欢离合了。

她听着,想着。

闭上眼睛,任由那黑暗把双眼中的朦胧一一剔除。

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节目结束了,她也没有等到要等的人。于是结账,跳下秋千,把剩余的冷咖啡一饮而尽。

走过吧台时,她看了一眼趴在桌上只露出一个黑色头颅的男人,所剩无几的坚持呀,能够做到的人其实也不多。

走了一会儿,突然回头,那有着木头质感的招牌上隐约写着“流水浮灯”四个篆书大字,用这一般人看不懂的古久字体,是不是也是一种坚持呢?

她摇了摇头,觉得今晚莫名其妙的念头似乎太多了。

而从那以后,她知道,她来这里的原因又加一项——“坚持”。

?     ?     ?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辆出租车见缝插针地忽左忽右行驶着,运气不错,没有出什么事故,而因为有了夜幕的遮挡,而没有被发现。不过这种行为还是不要提倡的,毕竟安全第一。

车内坐着一个扎着花头巾的司机和一个满头大汗的乘客。

乘客紧张地催着:“快点快点,我的飞机快来不及了……”

司机笑着道:“您看我这速度,一定准时到的,不怕的。”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挪开方向盘上的右手,在旁边的一排按纽上按了几下。于是,一袭如风般的旋律迎面而来,缓解了车内紧张的氛围。

“……As time goes by

I've been dreaming of you

Holding me into your arms

Waiting for the day

You will come back to me……”

司机的手随着音乐的节拍在方向盘上摆动着,车子也似乎按着这节奏前进。

“师傅,这……”乘客想说些什么。

“不用担心啦,我一定准时送你去啦。”

乘客满头黑线,好想打电话请电台的DJ换个比较劲爆一点的音乐,估计这样他赶上飞机的几率比较大呀,哭。

十分钟后,某机场旁。乘客蹲在草丛里吐得头昏目眩,肝胆俱裂。

“先生,你的包!”花头巾司机很尽责地把他遗落在车厢里的黑色手提包递给他。

他很虚弱地站起身,接过包,翻出一包纸巾,擦干净身上不小心溅到的污秽,艰难地从西服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挑了两张一百的大钞,表情复杂地递给乖乖等在一旁的司机。

花头巾司机麻利地接过钱,落下一句“谢谢惠顾,欢迎下次搭乘”,就一溜烟地把车开走了。

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从车窗呼呼灌入的风与DJ细碎的声音附和着,却奇异般地抚平了他内心的每一处褶皱。他低下头,趴在方向盘上,扭头看着窗外的点点灯光,有些孤单,有些疲累了。

忙忙碌碌讨生活的人,大概都有他这样的感受吧。每天十几个钟头的匆匆来去,除了长期的肉体疲乏,短暂的物质满足,精神却一片空虚。而他选择了电台,喜欢在这样一个如水的月夜里,听着一个温柔的声音细细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故事,却可以引发一阵又一阵熟悉的共鸣。

被汗沾湿的头巾,不知什么时候从头上滑落,掉在这一片触手可及的黑暗中,却好像一朵绽放在春天的花,摇曳着,大概是他故乡的大山在呼唤着他吧。

他笑着,眯着眼,很久没有回家了吧?

?     ?     ?

深夜的居民楼里,锅碗瓢盆依旧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间杂着女人的谩骂声。

男人疲惫地收拾着破碎的瓷片,抬起头,望着乌黑的墙上歪歪斜斜挂着的挂钟,上面的指针很挣扎地爬到了十点钟的方向。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用抹布抹了下手,然后走到木桌前,旋着一台袖珍收音机,整点的报时过后,一曲熟悉的《TOGETHER AGAIN》,轻柔地飘进了两颗因为生活而无奈的心里,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慢慢地向四周扩展开去。

“……Feeling your lips close to mine,

Praying to God,

Hoping some day,

We'll be together again……”

“怎么八百年也不见换个曲子?”女人一边挽起袖子准备开始干活一边发着牢骚,只是语气已经较之刚才,舒缓许多。

男人笑了笑,隐约有一丝解脱。他继续收拾着那些大战过后的残破器具。

DJ依旧也是八百年不变地用着岁月沉淀过的声音讲述着一个或许浅薄或许深沉的情感故事。女人也在唏嘘中开始平静下来。

突然她用肮脏的手抹了一下脸,哽咽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你……会给电台写情诗……”

然后蹲在地板上,歇斯底里地哭着。

男人却笑了,熟悉的她又回来了。

他放下手上的忙碌,向她走去,用宽大的肩膀搂着她。

“我以前可是校花,那时多风光呀,那个某某某追我追得可勤了,那个某某某每天一束花的……我干吗就选了你这穷教书的……我讨厌这该死的电台……”女人的小拳头敲打着男人的胸脯,却有着一丝小小的甜蜜。

男人把所有的责备都承担下来,认着莫名其妙的错误,却觉得心里有着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他们都累了,在这忙忙碌碌的生活中,都累了。

曾经的诺言渐渐变成了生活重负下束缚他们的绳索,再也解脱不开。恋爱时的甜蜜也慢慢被生活的无奈折腾得不见踪迹。只有那些往日的情怀,会在一些不经意的温柔中被小心翼翼地回忆着。

而他却希望,他们能够一直一起走下去,或许争吵多于拥抱,或许疲惫多于亲吻,但是只要是同样的两个人,他希望,不要放弃,永远不要放弃……能够遇见一个心动的人,太难太难,所以再辛苦,也希望能够坚持。

?     ?     ?

空中的电波依旧在宁静的夜晚里在每个孤寂的心灵中传播着,用或许已经古老的方式,说着你的、我的,或许是他的故事,或许方式已经过时,可是,情感的故事依旧流行,无论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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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的空调发出细微的运行声,理发师修长的手熟练地在一簇簇油黑发亮的长发中旋转,于是,一缕一缕青丝飘落,匍匐在地上,了无生机。

“小秦呀,不是我多嘴,你每年都要伤我一次心呀,这么长这么漂亮的头发真的很难得,你为什么总是要剪呢?好可惜的……”理发师一边摆弄着发丝,一边发着牢骚。

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女子,闭着眼睛,“不是每年都这样吗?你的适应力这么差呀。还有不准叫我小秦,你不恶心我嫌难听。”

“真无情!好歹我帮你剪了十来年头发了……”理发师开始细细回顾他们的交情历史。

“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再修修。”他帮女子抖落了披巾上的碎发,然后小心地解开披巾。

“不了,反正每年都这样的发型,我没有什么不满意。”女子付了钱,转身就走了。

剩下理发师在店里抓狂,“什么叫每年都这样的发型,明明是你自己挑的,又不喜欢改变,还说得我好像只会剪这种发型一样,秦淮,你、你,我明年再帮你剪头发,我就不姓何!”

秦淮站在五光十色的理发店招牌前,隐约听着里面的咒骂声,笑了笑,“真这样的话,你早就不姓何了……”

四点哦,似乎该回电台准备一下晚上节目需要的材料了。她习惯地拉了拉头发,才发现自己原先长及腰际的头发,却只剩下披肩的长度。真不适应哪。算了,慢慢就习惯了。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往隔着一条街的电台走去。

路两旁的枫香树青翠而静谧,阳光的金粉一束束从叶梢间穿过,落在安全岛的小草上,目光随之移动,还可以看到酢浆草新开的紫色小花,小粉蝶在花上飞舞。秦淮沿着林****走着。下午四点的街道,空气有点脏,交通有点乱,不过比起那些下班的高峰期已经好多了。

绕过街角,可以隐约看见“合德经济电台”的金字招牌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眩目的光芒。秦淮轻轻拉开不锈钢大门,习惯性地想朝着收发室的窗口和看门的老刘打招呼。

而今天却没有看到老刘那长满皱纹的笑脸,只看到一个穿着不合身的绿色制服的高个子。只有一米六的她大概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吧,秦淮想着。

他正和老刘说着话,他的身边是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车后架上绑着一个绿色的大布袋,上面若隐若现可以看出是“中国邮政”四个白色字样。

哦,是个邮差吧。她打量着。

老刘大概看见她了,热情地叫着“秦小姐”,她笑着回应“下午好。”

想转身进办公大楼。老刘又急急忙忙叫住了她:“秦小姐,您等一下。”

“什么事?”她止住了脚步,回头看那个一直摸着自个光头的和善老人。

“是这样的,正好小孟来送信。我这两天闹风湿,腿脚不灵光,想请您帮忙把大伙的信带过去。”老刘觉得麻烦了人,很不好意思。

“好呀,正好我有空。”举手之劳而已,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看老刘兴奋地跑回那个叫小孟的邮差身边,嘀咕了两声。那绿色的身影就忙开了,从布袋里井然有序放着的一大叠信件中抽出属于电台的那一大部分,想了想,又向老刘说了什么,老刘笑着跑进收发室,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塑料袋。

邮差把信小心地装进塑料袋,然后向她走来。走近了她才看清楚他那张脸,大概只能用“平淡无奇”四个字来形容,唯一可取的是那宽厚的肩膀和足够鹤立鸡群的身高。她观察之后得出结论。

他把装着信的塑料袋交到她的手里,和气地说:“信太多了,不太好拿。”

她点点头,他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向那辆自行车,和老刘打了声招呼,就推着自行车,出了电台的大门。

秦淮却一直傻傻地站在原地,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老刘的关注,却不能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也转身从容地离开。

好奇怪哦,从那个邮差身上,她居然闻到了一股饭香。是饭香,不是小说里常写到的那种青草味或者是古龙香水味,也不是更抽象一点的阳光味道,真的是她每天吃的大米饭刚煮熟时发出的那股香味。

直到那个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离开。

莫非那个邮差刚刚从家里煮完饭出来?肚子有点饿了,四点半了哦,也难怪肚子饿。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她边走边想,人的身上怎么可能有饭香呢,一定是自己太饿了产生幻觉。她很满意自己想到的失常理由。于是决定轻松地把这件事丢开。

爬了两层楼梯,到了自己工作的楼层,她挑拣着信,分发到各个同事的手上。合德是一个以经济节目为主要方向的电台,所以听众来信大部分都是写给她所主持的那唯一一个情感节目。而她的节目也是以这些听众来信作为节目的重要内容,这样互动的感觉就加强了。

正当她迅速地分完信件,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时,却看见一双很“怨恨”的眼睛盯着她。

“小夏……你不舒服吗?”她问了一个很安全的问题。

宁小夏,他们电台新进的编辑,为人活泼,情感丰富,举止夸张,是他们这个和经济一样无趣的电台里的开心果。

只见宁小夏冲到她的面前,很用力地盯着她的头发看。

秦淮这才想起,宁小夏进电台的第一天就对她那头又黑又直又长的头发一见钟情,念念不忘,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想办法拿着特意买来的常州蓖梳梳上两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去工作。而她偏偏忘记了这一个不正常因素,按照自个儿习惯,固定每年的这个时候跑去剪头发了。

“小夏,你听我说……”她很辛苦地想从宁小夏颇具震慑力的目光下为自己辩解。

而宁小夏则动作迅速地扑上了她的头,然后抱“头”痛哭。本来忙着工作的同事们则是笑得前俯后仰,没有一个人肯上来解救她。看来,她平时做人真的不是很成功呀。

“小夏,你,你先别激动……”秦淮真的觉得自己很头疼加头“重”,自己只比宁小夏高出五公分,却被她这样压着头,很不舒服,更可怕的是宁小夏搞不好把那些鼻涕眼泪全抹她头发上了……想到这,她就觉得恐怖,连刚才的饥肠辘辘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夏,你要习惯啦,秦淮每年的这时候一定要剪一次头发的,我们都已经忍受‘视觉摧残'三年了,你刚来,要学着习惯呀。”刚从茶水间出来的导播王纯安笑着帮忙拉开像八爪章鱼一样黏着秦淮的宁小夏。

秦淮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而宁小夏则冲回自己的办公桌,继续哀悼自己的最爱。

秦淮耸耸肩,很无辜,明年开始或许应该先剪一束长发留给小夏做纪念吧。

“你先回办公室吧,省得那傻瓜睹物伤情。”王纯安小声地示意她,还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接下来的安慰事宜就交给他了。

秦淮点点头,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打开门,觉得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她放下信,琢磨着该去调一下空调的温度。液晶屏幕上显示25℃,和外面一样呀。大概是刚才在外面和小夏闹着,不觉得冷吧。

办公室是两个人共用的,她和合德的红牌主持人——“每日经济在线”的赵桑宁。“每日经济在线”是合德的招牌节目,在黄金时间早上9点和晚上8点播出。赵桑宁人不错,只是严肃了些,大概也和她主持的经济节目的性质有关吧。两个人虽然在一间办公室里,不过却没有什么交集。她为人虽然和气却也不喜欢与人太过亲昵,而赵桑宁对她所主持的情感节目也很感冒,连带的对她也没什么好感。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抽屉,找出惯用的拆信刀,开始一封一封地看听众来信并且从中挑选出今天晚上所要在节目中播出的信件。

“以后我希望你尽量不要因为自己的私人行为影响到其他同事。”不着情感的声音响起,她想她知道办公室里低温的原因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仍旧埋头收集资料的赵桑宁,“不好意思,下次我会注意的。”

然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纸张翻动发出的响声。

她认真地看着每一封信,信来自四面八方。合德是市属的电台,外地通常是没有办法收听到他们的节目,可是曾经听过她的“情音五弦”的一些听众即使不能再收听了,却也喜欢和她有着情感上的交流,背井离乡所发生的许许多多故事以及由此引发的情绪也希望能与她分享。一个DJ能够被听众关注,被他们惦记,这其中的满足与幸福是无法用金钱或者是其他物品来衡量的。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正打算说“请进”,却看见宁小夏在门旁的玻璃窗上挤眉弄眼,又比划着手表。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五点半了,是下班时间,小夏应该是约她一起去吃饭吧。她整理好信件,放进抽屉锁好。然后起身,拿着自己的包。对着空气说了一声“下班了,我先走了!”,估计和她呼吸着同样空气的赵桑宁应该可以听见了。于是,开门,关门,走人。

在门外和早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宁小夏打着招呼时,发现她的眼睛有一些红红的,秦淮有些内疚,考虑着是不是该改改习惯,经常剪头发的话或许就不会给她喜欢上的机会吧。

宁小夏却似乎把刚才还让她哭天喊地的事情忘记了,拉着秦淮就拐到一个没有旁人的角落,才神秘兮兮地问她:“今天赵姑婆有没有欺负你呀?”赵姑婆是宁小夏给赵桑宁取的外号,宁小夏的乱七八糟在遇到赵桑宁的正儿八经之后,几次对抗宣告破功,于是就对她没有了好感。不过恰巧她又是“每日经济在线”的助理编辑,于是两人的摩擦就更多了。宁小夏最大的愿望就是秦淮主持的“情音五弦”能早日成为合德的当家花旦,那样她也许就可以和好脾气的秦淮合作了。不过前提大概要是合德经济电台改名为合德情感电台吧。

“没有呀。她一向就那爱理不理的样子呀,没什么特别的。”秦淮不太理解宁小夏莫名其妙的兴奋。

“呵呵呵呵……”宁小夏笑得十分奸诈。

“怎么了?”

“我告诉你哦,今年合德最受听众喜爱的节目评选结果已经出来了,是你的‘情音五弦'哦,赵姑婆一定气死了,呵呵呵呵,活该活该……”宁小夏是今年刚毕业的新人,显然不知道赵桑宁与秦淮的积怨素来已久,她的“情音五弦”已经连续三年超过“每日经济在线”被评为最受听众喜爱的节目了。所以台里的人也见怪不怪了,为了避免让赵桑宁更不高兴,所以大多只是私下向她道贺。

其实在秦淮看来,这没有什么可比较的。她的听众群体主要是感情丰富的人,容易被吸引,也乐于参加投票这种活动。而“每日经济在线”比较实用,听的人应该也是比较重视现实的,倘若被评选的是最实用的节目,那么结果一定是不一样的。两个节目所吸引的听众是不同群体,自然也没有什么胜负之分,而收听率的不相上下,就可以说明感性与理性的人在社会中的分布还是比较均匀的。

当然能被听众认可还是很令她开心并且感激的,起码,这过去的一年里她的辛勤付出是值得肯定的。

“嘘,”秦淮暗示宁小夏还是不要太过兴奋,毕竟背后说人坏话总是不好,而要引来她的注意力的好方法就是——“好吧,小夏,今天晚上我们不吃食堂,去外面吃顿好料吧。”

于是,宁小夏就傻傻地被拐跑了。

?     ?     ?

“流水浮灯”是距离合德经济电台两条街的一个小巷子里的一家咖啡屋。咖啡屋并不大,提供各式咖啡和一些常见的西餐。之所以知道这里,是因为咖啡屋的老板是她的忠实听众,两年前还是学生时就来信说过要开这样一家咖啡屋,毕业后,咖啡屋开张还特地告诉她。她也一直想来这里逛逛,不过一直没有时间,正好今天带小夏来这里看看。

“流水浮灯”的招牌是木制的,特别的是用篆书雕刻的,这种字体在现代人看来也有天书般的难度,她和小夏都是中文系毕业的,并不陌生。店主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推开厚重的仿古红漆大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二胡与笛子的缠绵悱恻。

“是黄〗瞮〗的‘流水浮灯'!”两个人异口同声,然后都对对方知道曲名而觉得诧异。《青蛇》是徐克导演根据李碧华小说改编的电影,里面的音乐都是黄〗瞮〗创作的,十分有味道。

“小夏,你也喜欢这曲子呀?”秦淮问着身旁突然愣住的小夏,却发现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某个角落。秦淮顺势望去,只见咖啡屋的一角是一个约莫一人大的小水池,上面浮着十来盏稀稀落落的小纸灯,烛光透着粉红色的灯面,映照在有些灰暗的水面上,有一种迷离的美感。

“看来,店主真的看《青蛇》看得很认真呀。”秦淮笑着,“只是这种氛围不是更适合茶楼吗?”

小夏还在发愣,秦淮只好推着她往水池旁一个空位子去了。刚坐下,就见一个扎着双髻穿着凤仙装的服务生递上两杯柠檬水,然后放下一份菜单,“我真的应该和店主说一声,这里比较适合当茶楼……”不管是装潢还是服务生的装扮,都太古典了,与所经营的西餐有些背道而驰,不过更诡异的是居然不会产生格格不入的感觉。

“小夏,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徐克也是留洋回来的导演,所以店主能遵循他的风格把古典与西方结合得这么好?”秦淮一边研究着菜单一边随声问道。

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平日里有些聒噪的宁小夏的回答,抬头一看,才发现她还一直盯着那水池上的纸灯发呆。

秦淮举起手中的菜单,在宁小夏的面前晃了晃。

宁小夏这才回过了神,“耶,怎么了?”

“两份丁骨牛排怎么样?”秦淮示意着她要点餐了,宁小夏点点头。

于是,秦淮招来了服务员,点了两份丁骨牛排外加一壶蓝山咖啡。

“难得看你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青蛇》,以前也没听你说过。”秦淮把握机会取笑道。

“秦姐,你怎么知道这家咖啡屋的?”宁小夏问道。

“店主以前就是我的听众,他大学的时候就写信说要开这样一家店呀,今年他毕业,所以就回家乡开了这家‘流水浮灯',我那时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取了这个名字,倒是没有想到他也喜欢《青蛇》。店主有请我常过来看看,我一直找不出空来,正好今天和你一起过来看看。”秦淮啜了一口清新的柠檬水,接着说,“从信上看是一个很不错的男生哦,似乎错过了什么又似乎在挽回什么的样子。”

宁小夏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正好服务生端着牛排过来,她犹豫了一下,不再做声。

“趁热吃吧,我肚子好饿。说到肚子饿,我告诉你,我今天遇见一个身上带着饭香的男人哦……”见宁小夏来这里就一直精神不振,秦淮索性就讲起了下午遇见那个孟姓邮差的事情。

宁小夏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理着。

秦淮大概是饿坏了,所以很快就吃完了,她招来服务生先把她的盘子和刀叉撤走。

“小姐,请问你们店主在吗?”秦淮觉得似乎该和那位自从她主持“情音五弦”之后就一直支持她的忠实听众打个招呼。对面还在戳着牛排的宁小夏突然抬起头,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不要紧的,那个店主和我也算是老交情了。”秦淮以为她害怕突然和陌生人见面,安抚着。

可爱的服务生一边利落地整理着一边笑着说:“店主出去了。有事吗?”

然后突然是想到什么,很紧张地看着秦淮。

“不要误会,我只是他的朋友,不是想向他打小报告,你做得很好。”秦淮觉得今天这里的人都很容易紧张,宁小夏这样,扎双髻的服务生也这样。

服务生这才缓和了脸色,“需要我帮您转达什么留言吗?”

秦淮想了想,“就告诉他,秦淮已经来过了,很不错,以后会再来的。”

“秦淮?你是那个‘情音五弦'的秦淮?认真听,声音真的好像哦!”服务生突然为自己的新发现开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们店里每天晚上十点都有播您的节目哦,上次最受听众喜爱节目投票我们也都参加了哦……”

见服务生的叫嚷开始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秦淮连忙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服务生会意了,小声地说:“我们都很喜欢您的节目哦,要加油!我先去忙了。以后要常来哦!”

秦淮笑着说:“要想我常来,就不要再‘您'哦。”

服务生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DJ不如艺人那样受到瞩目,可是当在某个地方突然遇见一个不相识的人,却已经通过电波认识很久很久的那种感觉,还是很让她心动。

秦淮看了一下手表,七点了,该回台里准备节目了。

她看一眼又开始神游的宁小夏,“我晚上还有节目,要先回去准备了,你慢慢吃,搞不好干脆在这里听完我的节目再回去算了。开玩笑的,还是早点回去吧,路上要小心哦。先走了。“见宁小夏表示听见了,她顺手拿起账单,往吧台走去。

?     ?     ?

回到办公室时,已经七点半了,秦淮把下班前选好的听众来信默默地读了几遍,防止直播时发生错误。读着读着,突然觉得晚上在“流水浮灯”听到的《青蛇》音乐专题似乎很适合晚上的节目内容。

“我应该有刻录一份放在办公室的。”秦淮打开专门放CD的抽屉,挑挑拣拣。台里有专门提供CD让DJ挑选作为节目播出时使用,尽管数量很多,可是有时候也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所以她也就习惯找到好音乐的话,就在电脑上刻录下来做成CD放在节目播放。

她不是一个很专业的音乐DJ,但她也不喜欢重复播放一些流行音乐,尽管有些经典好歌确实是值得一再品味的。但她认为在其他途径可以听到的歌就不需要一而再地在节目中播出,她更乐于播放那些影视甚至是动画的音乐专辑,因为鲜为人知,也因为确实不错。她的节目,她的声音,她的音乐,就代表着她的风格。所以听她的节目,是在感受着她这样一个人吧。她是这么希望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也就差不多该进直播间。许多电台十点以后的节目都喜欢用事先录制的节目来播放,尤其她的节目不需要直接与听众互动。而她却一直坚持亲自直播,是一种责任,在听众熬夜在倾听的时候,她不希望他们面对的只是一台冰冷的播放器。这样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也该是建立在一种互相尊重的基础之上。

九点档的节目已经接近尾声了,DJ放着音乐和听众告别,然后整理资料走出直播间。两个人打了招呼,秦淮就拿着她准备好的资料走进直播间。王纯安在透明玻璃窗外和她打着手势,他要回去休息了,接下来的节目可以直接由她一个人来操控,导播一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她点点头。

戴上耳麦,听着电子报时滴答滴答地数着时间,当正点“滴”的那一声响起时,那首熟悉的《TOGETHER AGAIN》也同时深情歌唱,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很悠远地在夜空中传播。

“这里是合德经济电台,大家好,我是秦淮,每天晚上十点钟,‘情音五弦'陪伴你走过一个小时的光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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