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悲伤叫心字已成灰,就像天上万万光年之外的星辰,用光阴的速度传递自己的光芒,可用了万万年才将那一颗星带到她肉眼可见的地方,而他在彼端已坠入星河。
“心悦,如果我放过你,是让你知道,这世界总有一个人一心一意的爱着你宠着你,任你欺负,任你践踏,只等你肯回一回头,看见他就在那儿,用尽他一生的勇气和心血去去爱着你,他的世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只有一颗心,永远是为你敞开的,为你担惊,为你辛苦,只求你一生平安喜乐。”
他眸仁里一片暗沉,仿佛将这黑蒙蒙的夜空也吞噬,既没有悲喜也失去动容。
“可是你要知道,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去自寻死门,你一个女人能怎么样?我哥手上那些人命那些案子,洗不掉了。”
她张口,他却用手堵住她的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做卧底这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不是为了孩子我也不愿意知道这些。你可以不跟我走,但是心悦,你必须现在跟他断绝关系,你带不走他,公安内部已经联网,通过不了移民审核,就是批到联邦法院也要驳回。通缉你懂不懂?他插翅难逃。你们这样下去都得死,我不会让你死,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跟我走。”他坚定而又独裁:“跟我走。”
她没有回答他,有人已经循着声音找过来了,皮鞋声哒哒临近,她猛然挣开他的手,黑暗里竹叶飒飒,来人抬手抵住横斜的竹枝,一手抄了裤兜,竟然朝他俩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听上去都是笑眯眯的:“棒极了,你要带她走?”
沈静北愤怒着:“早晚有一天。”
岑君西几乎是听笑话一般的嗤嗤笑着,伸手慢悠悠的对周心悦招了招:“那等你有那个能耐的时候再说。”
指甲都陷入皮肤里,他却听到岑君西戏谑的声音:“听说你教我儿子叫我‘岑爸爸’?”他清浅的哼笑了一声,“不过可惜了,本来我还有份请柬要给你,满月酒想请你当干爹的,可是你现在这么另有图谋,这酒你肯定喝不到了,就不让你白掏红包了。”
岑君西的手揽在周心悦的腰上,用手为她拨开挡道的翠篁,似乎小心翼翼,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哦对了,还忘记告诉你了,我爱人周心悦,她又怀孕了。”他冲他挤挤眼睛,露出一个人神共愤的贱笑:“我说过,我一定会在该疼她的地方好好疼她。”
手指关节被捏的格格作响,沈静北突然扑上来,动作之快到让岑君西措手不及,生怕碰撞了周心悦,只能把她挡在身后迎面受了沈静北一拳,沈静北那一拳未及收回就被岑君西劈手拽住了,反手一扭,岑君西把他按在了竹子壁上。
岑君西的俯下身,声音格外冷静:“沈公子,沈副市长,慈善晚会跑出来亵渎嫂子,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你混蛋!心悦,别跟他走,你跟他走一定会后悔!他原本就是为了报复我才骗你在一起!”
岑君西将他的脸往竹子上压得更紧些,身体也凑得更近了一些,低低的冷笑:“对,我就是为了报复你才骗她跟我在一起,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么?”
沈静北知道他的痛处,他的痛是他得意的所在,他有多幸福,他就有多痛。所以他费劲的喘息着,却要竭尽全力的微笑:“你用不着记仇,就算你是亲生的,爸妈现在还不是照样不让你进家门?我们本来很想补偿你,给你找个体面的工作,娶一房媳妇,可惜你现在有的是脏钱,爸妈用不着关心你什么……。”
“你——”岑君西确实被气到了,刚才挨的那一拳正中胸口,不断涌上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片昏暗,那种疯狂而残忍的撕咬般疼痛几乎抽尽了他的力气,他痛得头昏眼花,越来越气短,抵着唇低声闷咳,咳出丝丝腥甜。
“君西!”周心悦又惊又恐,她扶着岑君西,那样的悔恨,如果不是她早一点狠下心,他就不会寻到这里来,受到这样的羞辱。
而岑君西堪堪站稳便推开了她的手,慢慢立直了身体,抬手示意他:“滚。”
沈静北掏出手帕擦着蹭脏了的西服,像是跟那些竹子一样生长在土壤里,站的笔直如削,“岑君西,如果你不把儿子还给我,那么从今往后你我再也没有兄弟之情。”
岑君西已经要走了,身形微微一顿,半晌才侧过头来冷笑:“原本就没有,不是么?”
“那么你听好了,只要我在职一天,你就别想从登州买走一块地皮。”
“不用。”他并不动气,只是淡淡的说:“不如打个赌,半年的时间,我如果不让你身败名裂,我认输。”
“好,要有赌注。”沈静北坚决干脆:“心悦和涵涵,你输了,把儿子还给我,我输了,永远退出心悦的人生。”
“你放心,”岑君西欣然应约,目光带着恨意:“我将为沈嘉尚献上最大的礼包,让他亲眼目睹他捧起来的儿子,高高在上,又粉身碎骨。”
沈静北的面色已经回归到一贯的平静,路过岑君西时,语气透着不一样的波澜不惊。
“爸会对你的礼包失望的,岑总。”
他们三个前前后后几乎是一起回到大厅的,大厅灯光明亮,这样的光线如同白昼,岑君西一头细汗,脸色苍白如纸,而沈静北脸色也是青苍发白,还挂了一个浅浅微红的五指印。他们三根本来离席就有一段时间了,正满场被人找,才一回来沈静北就被人唤去品酒,一路上所见的人几乎都面露惊讶,可没有人不识趣到去问他脸颊上的红痕。
岑君西反倒止步,就近的桌上坐下,要了一杯白水端在手里,并不喝,只是用来稳心神。杯中的水颤动,他刚才那阵咳嗽似乎还不好,吭吭的咳了两声便要往洗手间去,周心悦担心他,跟上去,他却拍拍她的手背微笑,声音有一点低哑:“你别担心,这不合时宜。我就是过去洗一把脸,让大嫂陪你。”
的确不合时宜,这样的场合,男人有自己的事业,她是不该在众人面前粘着他的。还好尚芝很快拉她去讨论珠宝,她便放岑君西一个人去了。
步入走廊,岑君西的手颤抖着伸进口袋里,那里放了江仲迟给他开的药片。谁知刚刚摸出小药瓶,身边的门开了一道缝,一只手拽住他的胳膊,就将他整个人拖进房间里。
他其实是有防备的,门里伸出手来的那一刻他完全有能力将那个人胳膊折断,可他俨然认清了那人手上的戒指,24K纯金蛋面镶嵌的翡翠戒指,老坑冰玻种,戴在手指上饱满又圆润。他认得那个戒指,这是邵颖从不离身的物件,所以他任由那只手把他拉进了房间。
房间里面灯没有开,门缝也被砰地一声关闭,毫无防备的,他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抽的又狠又准,他甚至一侧的耳朵都跟着嗡嗡作响,口中血腥味道浓重,还未及扶墙站稳,掌风又来,他抬手招架,勉强挡住了另一侧,但挨了一巴掌的脸颊仍是顾及不过来,又挨了一巴掌。
手中的小药瓶都不知去向了,他觉得自己向一侧倒去,头似乎磕在了一个柜子上,痛极了。
他很快陷入半昏半醒,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只有门槛缝里透进一点光来,被地毯的绒线参差遮住,他听到自己喃喃的叫了一声:“妈。”
岑君西倒下去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咚”的一声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上,而后他好像还叫了一声“妈”。邵颖打开灯,短暂的适应之后,看到岑君西两条腿伸着,人垂着头坐在地上,他身后倚着一只小柜,果然是把头磕到了。
说实话,那一刻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一丝疼的,岑君西小时候在家里住的日子不多,这孩子生下来就秀气的像个女孩,吃饭也小口小口的往下咽,磨磨蹭蹭总是家里最慢的一个。绣花大枕头,她看着就来气,于是给家里定了规矩,吃饭最慢的要罚洗碗。结果有一次小西不想干活突然发脾气,故意把一只碗打碎了,她想也不想上去就是一巴掌,谁知这孩子太不经打,“咕咚”一声撞到碗橱上,也像现在这个样子瘫软下去。那时候她第一次害怕了,就像是叶公好龙,尽管她多么企盼这个孩子去死,可以为这个孩子真要死去的那一刻,她颤抖了。她蹲下去抱他,轻声叫他:“小西?”小西醒过来便扯住她的衣服说:“妈妈,难受。”
她知道,小西从来不会说疼,从小就嘴硬,从不会喊疼,只会说难受。他想要表达的任何不如意,都只用这两个字,难受。想吃蛋糕的时候会说“难受”,想要玩具的时候会说“难受”,挨打疼了会说“难受”,贫血缺营养的时候仍然是“难受”。她知道,他是心里难受,难受自己跟小北之间的差距。
小北,想到小北她就觉得心被揪起来,她的小北一点不比小西幸运,还没有出生,就失去了父亲。是她步步为营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并且成为人中之龙的,她的小北,她一生可求无灾无祸的小北却被小西轮番打。
上次小北被打,离开登州就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富平县的办公室里不知道烧了多少天,打电话给他人都是糊涂的,晕晕乎乎的对她说:“妈,我想儿子……。”她连夜和沈嘉尚坐着飞机去了县里,小北都已经转化成肺炎了,躺在床上只会说:“涵涵,爸爸抱……。”她难过得眼泪都掉下来,又着急又心疼,只是更恨沈嘉尚。沈嘉尚何尝不心疼儿子?但对岑君西也无可奈何,只能桌子一拍,就把儿子的官籍强行拉回登州,压着下级让儿子尽快坐上城建副市长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