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吃过晚饭，小林进来看了一次，发现王志力睡得很死，没有惊动他，在他身上搭了一条毛巾被又出去了。
屋内很热，小林拿起一把小扇，坐在靠门的沙发上不停地摇。小林的同事洗漱之后，拿着低档香水不停地往身上擦，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她在准备晚上的工作。她问：“林姐，你怎么不准备呀？”
小林说：“没心思。”
小林的同事问：“为什么呀，因为里面睡觉的那个人吗？”
小林说：“不知道。”
小林心里很乱，她来到这间理发屋一年多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心虚和不安，脑子里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她说：“今天晚上我不接活了。”
同事“唔”了一声，坐在镜子前面画眉毛。她们没有看电视，不关心政治和时事。她们喜欢一天结束后，临睡前一张一张地数票子。没有客人的时候，两个人也喜欢说些家长里短的女人话，不外乎是我们村某某家可有钱了，盖了那么大一栋楼，我们村某某媳妇可会拽了，一件衣服几千块；或者是某某村某媳妇一个人过着俩男人，某某村某男人一个人过着俩媳妇。小林和这个女孩子是在一块学理发时认识的，学成后两个人共同开了这家理发屋。除了房租和水电费由两个人分摊外，彼此都是独立的。一个人一个理发位，一个人一个睡觉的小隔间，各人挣钱归各人。她俩互不打听对方的从前，互不打听对方的家事，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希望挣钱后各奔东西，把这一段经历永远隐藏起来，烂在心里。
今天晚上没客人，等到外面喧嚣的市廛声逐渐散去了，屋里的温度也降下来。小林去卧室看了看，王志力还在睡，小林叫了几声叫不醒，只好让他继续睡。她们关上门窗，同事说你屋里有人，我们两个睡一张床吧。小林说不用了，我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同事去睡了，小林去卧室拿出一条夏凉被，在沙发上躺下来。
……
夏天的太阳出得早，五点半就出来了。王志力睁开眼，看见屋里照进了阳光，知道时间不早了，他一翻身下了床，下床后又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仔细看看，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女人用的化妆品。这个环境这些物品对他来说都很陌生，他费尽力气也猜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小屋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来到外间理发屋，看到小林睡在沙发上。
小林已经睡醒了，她看到王志力从里屋走出来，掀掉身上的夏凉被，坐起来问：“你醒了？”
王志力大为惊讶，说：“我怎么在这里？”
小林说：“谁知道你怎么跑到别人屋里来睡觉，害得我一晚上也没睡踏实。”小林站起来捶了捶腰，说：“哎呦，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腰都疼了。”
小林拿起夏凉被进了小卧室，王志力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小林说：“这是一股什么味儿，打开窗子透透气。”王志力赶忙打开一扇窗，坐在桌子旁。
小林问：“昨天喝了多少酒呀，醉成那样？”
经小林这样一提醒，王志力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他凄然说：“李云菊结婚了。”
小林问：“嫁了个什么人？”
王志力说：“她嫁给了我们工地的司务长。”
小林淡淡地说：“女孩子都很实际，喜欢爬高枝。”
王志力说：“不怪人家，怪我自己没本事。”
他们说话的时间，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多了起来，王志力感觉口渴肚子饥，对小林说：“走，吃早点去。”
小林说：“你去吧，我一会儿去。”
王志力说：“走吧，在这个城市里，现在只有你这一个能够说说心里话的人了，咱们一块吃。”
小林欲言又止，说：“你就不怕别人对你有看法？”
王志力说：“扯淡，昨晚上我还睡在这里了呢，谁能把我怎么样。”
两个人一同来到一家早点店，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来，要了两份小米汤、两个鸡蛋、两份饼。小林肚小，吃了半份饼，把另一半给了王志力。吃过饭，王志力买了单。从早点店出来，小林说：“我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干活呢。”
王志力指着远处一大片工地，说：“就那儿。”
小林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建筑群，都是半拉子，有高有低，围着钢管搭起的脚手架和裹在脚手架上的防护网。竖着高高的吊塔。
小林说：“我们原来离得这样近。”
王志力说：“走路也就十五六分钟。”
王志力往工地走，小林回了理发屋。
王志力正走着，迎面遇见一个人，这个人面皮黑黑的、五官很精致，看起来好眼熟，像是在哪里看见过。王志力和这个人相向而行，越走越近，就在将要错过的一刹那，王志力突然想起这就是那个让他贴小广告的年轻人，还欠着他三百块钱没给呢。他赶忙捉住那人的手臂，叫了声“小刘”。
那人用力挣脱，力气没有王志力的力气大，只是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他茫然地看着王志力，说：“我不姓刘，你认错人了。”
王志力说：“老弟，还认得我吗？”
那个人摇摇头，说：“不认识。”
王志力说：“那我就提醒提醒你。打起精神来，工作有速度，打起精神来，城管逮不住。”王志力一边说一边做出击掌的样子。
那人眨巴眨巴眼睛，说：“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他吗，找我有事吗？”
王志力说：“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让你还我那天晚上的工钱。”
那人说：“没有给你吗？”
王志力说：“我贴了两条街，到了指定汇合的地方，根本没有见到你。”
那人不说话，眼珠子转来转去。王志力说：“老弟，欠债要还。两年多了，该还了。”
那人忽然笑了起来，说：“大哥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了，啊呀呀，时间过得真快呀，一眨眼就两年多了。”他问：“是多少来着？”
王志力说：“三百。”
那人说：“给给给。你放了我。”
王志力放了那人的手臂，那人掏出一个皮钱包，从钱包里拿出三百块钱交给了王志力。
王志力问：“那天晚上你躲哪去了？”
那人说：“我怎么能躲呢，是迷路了，走错了。后来，我一直想方设法找你呢，没找到。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志力问：“你刚才说你不姓刘，你姓什么？”
那人说：“姓刘，还姓刘。刚才不是没有认出你来吗，对陌生人是不能暴露身份的，对不对。”
那人掏出一张印刷精美的小名片，交给王志力。王志力看到上面的名字是“****来”。头衔是“古文化开发保护公司项目经理”。
王志力问：“这是你吗？”
那人说：“当然是。”
王志力说：“不错呀****来，两年前还是个贴小广告的穷小子，现在已经成了项目经理了。不过你这穿着打扮不像个经理，还像个贴小广告的。”
****来说：“马马虎虎吧。”他感叹道：“这人吧，只要努力的方向正确，少走弯路，成功其实并不难。至于穿戴吗，那是一人一爱，多少伟人其实都很朴素。他们知道真正能体现自身价值的不是衣服，而是内在。”
****来口若悬河，要给王志力讲人生。王志力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来说：“那好，不耽误你时间了。大哥你还没告诉我在哪里高就呢。”
王志力说：“什么高就呀。”他用手指着工地说：“就那儿，工地食堂大师傅，还是副的，上面有个老头管着我呢。”
****来说：“你留个手机号码吧，有空我去找你玩儿。”
王志力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来，****来把王志力的手机号储存在自己的手机里，然后，两个人挥手告别。
王志力回到建筑工地，工人们已经吃过早饭上班了，李老头一个人在厨房里洗土豆。李老头看到他回来，停下手里的生活，问他昨晚去哪了。王志力说去看了一个好朋友，有点事耽搁了，没回来。李老头说我们都是外乡人，在这城市里人生地不熟，一个人晚上不回来，如果出个事怎么办？你以后有事出去要说一声，告诉人你去哪了，万一有什么也好联系。
李老头虽然没有说昨晚上为王志力担心了，但是王志力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很感激他，赶忙卷起袖子来到水池边，对李老头说：“你休息休息，我来吧。”
李老头说：“吃早饭时工头还问你呢，我说你有事出去了，如果他中午问起来，你就照我说的说。”
王志力说：“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