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主一直相信世人生来都是善良的。
——《星历。古事记》
……
廉贞站在教堂的中央祷告。
这座教堂很宽敞，因为这里算是帝国里规模比较大的城市之一，这座城市在帝国的最南面，离首都有一段距离，但它面对着广阔的海洋，早期的航海和贸易活动让这座城市迅速地繁荣起来，帝国的人们把这里叫做夜港。
原本这座教堂是非常热闹的，人们在出海之前都会来这里祷告，请求星星护佑他们平安，指引他们回家的方向。
但不久之前一切都变了。
首都传来了洛族被皇室灭族的消息，传说天狼大帝亲自带兵在黎明发起突袭，在最后一颗星星消失在晨曦之中时攻下了占星台。
人们开始惶恐不安，于是他们全都在一夜之间撇清了自己与教会的关系，甚至连神职人员都逃走了，但廉贞没有——他是这座教堂的主教，或许还有更主要的另一个原因——洛族曾经救下了他的命。
他曾经是个佣兵，在任务里受了很重的伤，和他一起出任务的搭档倒下了就没再站起来，他坚持着撤回到了一个小镇，只是那个小镇太偏僻了，他当时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那里的牧师处理不了那么严重的伤口，有个洛族的老人经过那里，救下了他。
命虽然是保住了，但他的右手留下了旧伤，不能再进行高强度的活动了，洛族的老人又把他带到了这里，让他跟着教会干活。
廉贞觉得自己原本的命运应该是在那次任务终结的，因为那次任务是在黑市上接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说得上些话的搭档也死在那次任务里了，现在回想起来他本来就是应该死在那个时候的，可是洛族的老人强行打破了他的命运，让他活了下来。
他觉得，星星让他活了下来，一定是有理由的。
所以，当所有神职人员都离开的时候，他留了下来，他想守在这里，也确实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一起留下来的还有一个小女孩，此时女孩正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祷告，她是廉贞捡来的孩子，应为那天的命宫里只有六夜一颗主序星，所以廉贞就直接叫她小六了，他是佣兵出身，能够安定下来做个教会人员已经很不容易了，让他给女孩起名字实在有些难为他。
事实上教堂的地下室里还藏着两个孤儿，一男一女，廉贞给他们起名叫做小五和小七，两个孩子都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廉贞其实是不希望小六他们留在这里的，因为天狼的人随时可能过来，虽然这些孤儿们和星教没有太大的联系，但廉贞还是不太放心。
廉贞已经做好了被皇室处死的准备，但奇怪的是，从那以后，皇室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了，他甚至有质疑过传闻的真实性，但从那晚以后，确实再没有洛族的信徒来会见他了。
窗外下起了大雨，水滴撞击大地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心境，他睁开了眼，熟悉的教堂大厅进入了他的视线。
这座海边的城市常常下雨，帝国的学者认为这是海风将水分带了过来的缘故，因为这个原因，夜港不像首都那样总是有着晴朗的夜空，时常有着接连数天看不到星星的情况。
不过这并没有阻挡星教的传播，这里的人们反而更加懂得感恩，在能够看到星星的夜晚，港口的集市常常会持续整个晚上，人们聚在一起庆祝，感谢星星的注视和守护。
但这些都是曾经了。
廉贞不会怪罪那些人，他们终究是世俗之人，他们祈祷是为了寻求星星的庇护。
他知道城里最近流传着洛族人是骗子的说法——因为他们没有预知到自己的灭亡，廉贞没有去阻止这种流言，他明白人们需要为自己的叛教寻找一个借口。
他在这座城里生活了十几年了，他了解这里的每一个人，也坚信着他们都是善良的人。
一阵风吹进了教堂，带着咸咸的味道，廉贞打了个冷战——现在已经是帝国的秋天了，这场雨带来了今年的第一轮寒潮。
[这大概是最艰难的一个冬天了吧…]
“愿星光闪烁。”他喃喃自语，为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祷告，希望不会有人因为这场雨而生病。做完这些以后，他哆嗦着走向教堂门口，想去把大门关上，反正最近也不会有什么人来祷告了。
廉贞在门口停下，却没有伸手去拉门，因为他看到教堂门边的柱子下站着一个瘦弱的女孩。
女孩一头短发，带着一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奇怪黑色眼镜。
雨势很急，柱子只有顶部延伸出来的一点点能够挡雨的地方，女孩却把这一点点的地方让给了一个包裹，似乎是觉得还不够安全，她又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包裹上面。
女孩竭力把身子往柱子下面缩，但雨水还是浸湿了她单薄的衣服，水滴从她凌乱的短发上滑落，顺着脸颊流下，仿佛泪滴。
女孩在雨中瑟瑟发抖，却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他，没有要寻求帮助的意思。
“你冷吗？”廉贞终于回过神来，主动询问。
“不冷。”女孩战栗着说。
“进来吧，如果你不害怕和星教扯上关系的话。”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说错话了，如果女孩真的为此不敢进来的话，她很有可能会病倒。
出乎他意料的，女孩听到这句话后撅了撅嘴，然后伸手抹掉了脸上的雨水，小心地捡起了地上重点保护的包裹，没有任何停滞地走进了教堂。
廉贞有种错觉，他觉得女孩似乎是在赌气。
小六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看到有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过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廉贞暗叹一声，这个教堂对于他们几个人来说却是有些太冷清了，冷清到让他感到心悸的地步，晚上三个小孩会一起睡在地下室，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过去和他们一起睡，况且还有两个是女孩。
小六对洛心笑笑，洛心却没有理睬她，让她有些微微失望。
“跟我去后院吧，我给你找找有没有衣服或者毯子。”廉贞说着朝内院走去，洛心没有出声，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他甚至没有听到女孩的脚步声，为此他好几次回头，确认女孩还在他的后面。
后院原本供神职人员居住的房间都空了出来，廉贞很快把洛心安置好了，然后他退了出来，对方是个女孩，他也不好意思上去帮忙。
小六给洛心找来了被子和衣服，很热情地给她送了过去，洛心微微犹豫，也没有拒绝小六进入房间。
廉贞欣慰地笑笑，这座死气沉沉的教堂因为女孩的到来多了一点点的生机。
他决定再去祈祷一轮，感谢星星的慷慨馈赠。
……
洛心把黏在身上的衣服脱掉——她从来不会这么做，何况边上还有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地看着她，但她还是脱了，这个教堂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她用小六递过来的一条不知道是窗帘还是床单的布料擦干了身子，同时作出了这座教堂的物资储备很匮乏的判断。
女孩穿上了一件女性祭祀的袍子，袍子有点大，让她有些不安全感。
“我叫小六。”女孩笑嘻嘻地自我介绍。
“天权。”
“为什么你要带着奇怪的眼镜？”小六毫无顾忌地问。
“因为不想让你看见。”洛心淡漠地回答。
小六一愣，随即表情有些委屈，她还想要开口，只是几次都是话没说出口又咽回去了，洛心也不理会她，整理着自己换下来的衣物，然后用一条干的布料擦拭外套和包裹上的水渍。
小六站在一边，洛心能够感觉到强烈的尴尬的味道，女孩捧着被子低着头，整个脸都红了，脸几乎要埋进被子里面了，见洛心仍旧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就把被子轻轻地放在了床上，逃跑一样地离开了房间。
洛心看着这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女孩的背影，暗叹一声，一个人看惯了阴谋和仇恨再看到单纯的事物就有种虚伪的感觉了，传说夜鬼是没有重回光明的机会的，因为它们已经太习惯黑暗了，再度置身于光芒之下就会立刻消亡。
洛心对着自己摇摇头，然后把房门合上了。
整理完自己的衣服后，洛心又打开了那个被她小心地保护着的包裹，将一本本厚重的古书轻轻地拿出来，排列在桌子上，检查它们的受潮情况。
洛心从首都离开已经有十来天了——这也是她早就计划好的——在那个她近乎崩溃的晚上，她想要四处走走，看看这个她的祖祖辈辈守护了很久很久的帝国。
她一边旅行，一边看书，《星辰录》她已经全部看完了，《夜语》也已经看了一大半了，她再次想起了把这两本书推荐给她的神秘黑袍女孩，女孩的目的困扰了洛心好久了，她能够从那个女孩身上读到的只有友好和善意。
但洛心不信，她现在只是一只鬼，帮她一把没有任何的价值，除了瑶光以外，她遇到的所有帮她的人无非都只是看中她的能力罢了——黑袍女孩确实也是这么说的，但女孩是第一个当着她的面把这件事说出来的人。
洛心摇了摇头，她应该思考和追寻的事还多着呢，为什么要去理会一个或许再也不会见到的陌生人呢？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男人的声音。
洛心微微皱眉，桌上还摊着洛族的古书，她不太希望其他人人看到这些东西，即使她表面上表现出对瑶光过分的谨慎的不屑，但有些东西还是确确实实地影响了她。
“不太方便。”她淡淡地回应。
门外沉默了一阵。
[尴尬…]
“晚饭给你放在门口了，可能比较简单，但教堂的供给实在是不剩多少了。”
洛心听着，对这个中年人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她本没打算在这里落脚，完全只是听了男人的话一时冲动而已，所以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而对方还在为招待不周而感到不好意思。
洛心转身收拾好桌上的古书，用另外一张干燥的布料将它们包裹起来，然后才走到门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男人已经离开了，不知道又忙活什么事情去了，地上放着一个简单的盘子，盘子上放着两条干面包和一壶清水，她想起了男人之前尴尬的语气，轻轻地笑了。
[姑且在这里停留几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