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有人谈起江湖上最可怕的东西,认为并列第一的有三样:
左楚行的剑;流云公子的笑脸;左落花的谎言。
严格说起来,左落花谎言的第一受害人,恐怕是她的“楚哥哥”左楚行。因为左落花三岁的时候,曾经打破了左无忧最心爱的一只花瓶,然后把颤巍巍的小手指向了哥哥。
但要说到第一次害苦江湖朋友,那无疑便是她这句极严肃的“四川,唐门。”
唐门当家的唐大奶奶据说是个笑点极低的人。
所以当她接见找上门来的朱杨夫妇,随口问了句“来者何人”,对面站起来一个小个子男人,傲然答道“在下青城朱逸群,内子华山杨宜芝”的时候,这个七十多岁的小老太笑得眼泪都飞出来了。
还听说那次连一向稳重的朱大剑客面子上都没能挂得住,抢在老婆前面拔了剑。
传闻的结局是唐家大奶奶赏了两人每人一十八口飞刀、二十三枚丧门钉、三十五根顺逆神针、外加七颗霹雳雷火弹,还有一副担架和四名轿夫。
再后来夫妇俩三年后伤好重出江湖,跟人打交道只报:“姓朱,青城派。”
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左落花还没那么有名气,但已经把酒楼上围观的一众人等唬得是一楞一楞的。
朱大剑客沉着脸,抱着妻子领着孩子,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左落花这边小二上菜似乎都比别桌来得要快。
看着满桌子的菜,左落花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她立刻拿起筷子大吃,仿佛刚刚才和人打了一架的人并不是她。
菜很丰富,除了白米饭,左落花对每一道菜都很好奇。好在小二每上一道菜,都会大声报一下菜名:
“蚂蚁上树!”
——左落花拈起一根粉条儿,粉条儿上沾着几粒黑芝麻。
“青龙卧雪!”
——左落花不高兴的看着一盘白糖上面横着条黄瓜。
“绝代双骄!”
——左落花用筷子把盘子里的青椒和红椒捣得一片狼藉。
“白马王子!”
——左落花终于跳起来了:“喂我说你们店里有荤的没有哇这一块破豆腐算屁白马王子啊!”
“有,有,有!”小二陪着笑脸,“有荤菜,有荤菜!”
“快点拿上来!”左落花气呼呼的。
荤菜上来的时候左落花暴走了!
她指着一盆海带炖猪蹄骂小二:“滚!给我拿走!拿走!”
“姑娘,”小二苦笑:“就算拿走,你这道‘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还是要给钱的……”
酒楼外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大叫:“快,别让他跑了!”
有热闹看!
左落花懒得再理小二,扑到窗口。
一个身影穿窗而入,差点和左落花撞了个满怀!
“多谢!”
淡紫色的人影掠过左落花时,在她耳边轻轻的吹了口气。
左落花猛的回头,只来得及看到飞扬飘逸的黑发,和一个俊秀的背影。
“逃都逃得这么帅……”左落花眼珠子一转:“小二!把‘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给我端回来!”
街上一名大汉跃上二楼,正想学人家穿窗而入……
左落花正好在关窗……
“呯!”
大汉头上顶着半边窗楞子怒气冲天的瞪着左落花。
另一名大汉顺利的跃进窗户。
左落花正把那盆“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扔到地上……
“啊!”
惊呼声中,大汉一脚踩进滚烫的海带炖猪蹄里,下意识的旱地拔葱,头直接撞到了酒楼的横梁上。
“轻功真好!”左落花羡慕的望着他。
再回过头,淡紫人影已经无影无踪了。
“姑娘心思敏捷,玲珑剔透,实在是个人才。”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从楼梯那儿传来。
左落花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体态丰腴,风姿绰约,美得分外妖娆的妇人正缓步走上楼,一边走,一边轻轻击掌。
“只是姑娘如此明目张胆的相助流云公子,不觉有点欠妥么?”妇人抬手掠一下耳边鬓发,笑咪咪的盯着左落花。
“夫人!”两名大汉恭恭敬敬的对妇人行礼。
“流云公子?”左落花楞了楞。
“不错。”妇人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不见,春意盎然的眼里如蒙上一层冰霜:“你放跑了魔教的流云公子,我只好捉你回去交差了。”
“交差?交什么差?”
左落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妇人脸上笑意又起:“当然是江南一带十八名妙龄少女的失踪命案。”
她款款走到左落花身边,把她从上到下细细的端详了一遍,似笑非笑:“一年前,江南一带陆续有少女失踪,就连金刀门门主沈奉天的独生女儿沈若霞都未能幸免。放眼江湖,有这个色心又有这个色胆的,除了魔教的流云公子,再没第二个人。我受沈门主所托,千里奔波,好容易在这儿拦着了他,却偏偏给你放走了。”
左落花跳了起来:“胡说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放走他了?”
妇人挥挥手叹了口气:“拿下吧。”
左落花道:“你怎么,不讲道……!”已经给两名大汉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还顺手点了哑穴。
妇人看着左落花,道:“你不如祈祷一下那位流云公子对你尚有怜花之心。不然……”摇了摇头,指着左落花没吃完的菜,对一名大汉道:“那些东西,帮她打个包吧。”
大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赶车的正是酒楼上追赶流云公子的两名大汉。
车箱内,摆着一方小榻,榻前是一角方桌,桌上有一壶酒,三碟小菜,五盘果子。
车箱顶篷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轻照在小榻上。
一条锦被在明珠的光华下,流光溢彩。
锦被上,斜靠着一名美妇,正用左手三根手指,拈起一只白玉杯,送到嘴边。
左落花恶狠狠的盯着美妇轻啜美酒。
美妇笑眯眯的看着端坐在方桌对面的左落花,道:“你哑穴已解,为何不肯说话?”
左落花眼睛瞪得有铜铃大。
“你放心,此去金刀门还有几天路程,你若是总不说话,我也会很闷。所以……”
“死女人!”
“……”
“臭女人!”
美妇叹了口气,弹出一颗樱桃,撞到左落花哑穴上。
左落花嘴巴一瘪,仿佛在说:切!
美妇坐直身子,又倒了一杯酒,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抬手饮酒,眼睛却一直盯着左落花:“我就是柳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