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仍然固执地认为,川西阿坝的天空是我所见到过的天空中最蔚蓝、最纯净的!静静的湖水、碧绿的草原、洁白的羊群和奔驰的骏马等,无一不是从腾格尔的歌声中走出来的。
火车载着早已疲惫不堪的我们到四川成都时,天色已黄昏。从未到过成都的我们一下火车见到这繁华热闹的城市时,一个个都立即变得像充了电似的,精神焕发,生龙活虎的。特别是那些女生,一个个喜鹊闹春似的,叽叽喳喳的,指这指那,好不热闹。
登上去阿坝的汽车时还是凌晨六点。我们从成都市出发时天刚麻麻亮,我们的心情就变得像路边那些的古怪的树一样,一路飘飞,一路高歌。那些古怪的树我们还只是在西方油画大师的笔下见过。它们有的像一串飞升的火炬,有的似一只向上的大辣椒,有的如一把撑开的伞,有的若一股袅袅升起的青烟,有的像拳击者冲出的拳头,有的同飞天舞的绿云,有的则似横空而出的飞碟。那颜色是夏的浓绿,青翠欲滴,我们看在心里,如饮绿茶。这些古怪的树儿随意迎风而舞,在清风和朦胧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前看后看都像一首从现代派意象诗人庞德笔下诗歌,左看右看都像一幅油画大师伦勃朗笔下的风景画,看得我们一个个惊叹不已。
车过泯江大桥后,我们注意到岷江这下变得如同一个温柔可人的怀春女子般,紧追着岷江公路不舍。一路上,路边的险峰、奇石、古塔、石屋的奇花异草都催开了我们的欢乐之花,走进了我们手中不断闪光的摄影镜头。司机大哥见状就扭头丢过来一句话,你们还是省着点拍吧,好看的东西后面多的是呢!
车如同在峰口浪尖的小舟般颠簸到理县时已是暮色苍茫。理县依山临江而建,小巧而美丽。从车上向下看,江边的高楼就像沉潜在空气“海洋”里的巨舰,车就像在半空中飞。从窗口向下看去,车边是高达数丈的悬崖,够惊险够刺激的。就连那晚的梦也一个劲地在半空飞啊飞的!
另天,天没亮我们就出发了。车过米亚罗风景区后,周围的景色就像川剧中的变脸一样,一下子就变成了明显的秋的脸。满山的枯树老藤、落红飞黄又占用了我们不少的胶卷。而车一过米亚罗风景区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远处巍峨挺拔的群山连着近处宽阔平坦的大草原,显出一种独有的雄壮气势与宽容。藏民的蒙古包就星星点点地点缀在由草原构成的大绒毯上,像镶在草原衣裳上的一个口袋,而那些悠闲游走着啃着青草的牛羊则像会移动的纽扣,赫石、熟褐、桔黄、暗红、奶白、纯黑和枣红等色彩,让雄壮的大草原添增了几分可人的妩媚和柔美。面对浩浩荡荡,绿如海洋般的大草原,我想,就是最愚钝的人也会变成诗人的!
不一会儿,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白得耀眼的亮点。司机大哥说,没见过吧,它是大雪山呢!大雪山,大雪山,我们见到真正的大雪山罗。我们欢呼雀跃,立即举起了相机。看把你们美的,别高兴早了,我们离大雪山还远着呢!的确如司机大哥所说的那样,车飞速行使了二个多时辰后,缀在草原边缘的大雪山才“长大”了指尖大的一点,是视觉差欺骗了我们,让我们还惊喜了好半天。可放眼看出,它就真真切切的放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大雪山随着汽车左跳右闪,好似在与我们捉迷藏似的,时隐时现。害得我们的目光就像沉浮在草原绿海里的一尾鱼一样,随大雪山那洁白、圣洁的身影四处游走。
终于登上了去大雪山的盘山公路。把头伸出窗外一看,天啊,好险啊,路边不到一米处便是陡峭的山崖!那些胆小的、有恐高症的同学们有的吓得脸色苍白,有的吓得大声尖叫着,再不敢向下看,急把头缩回车窗内。车到达大雪山顶后,我们得到了片刻的休息机会,我们一下车才知道我们一下子就走进了冬天,我们已经处于冰天雪地的包围中,一个个都冻得发抖、打颤,连忙上车添加衣服,再冷就干脆在雪地上打起雪仗,滚起雪球来。大家在雪地地蹦蹦跳跳的,有的趴在雪地上吻雪、照相,有的在雪地地打闹、嬉戏。站在大雪山山巅,眼前豁然开朗,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荡胸生层云,齐鲁青未了”的大境界。
大雪山上的天空是湛蓝湛蓝的,大雪山的山群是绵亘千里的,天蓝雪洁,迦心也变得洁净无比。我想,毛主席“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那雄浑豪迈的诗句一定是站在这天人合一的大雪山山顶吟唱成的,不然,哪来这等大气磅礴的英雄气概?白的雪白的树白的山白的经幡,连心也被染成洁白洁白的了,就像藏民的哈达,少女头上的纱巾和天空的白云,晶莹、轻柔而极富诗意。雪山因纯洁而更显高耸;蓝天因宽博而更显雄壮。我们仿佛成了雪山或是蓝天的一部分,融入雪的圣洁之中,忘了身处何方。
路边林立的各色经幡吸引了我的目光。走上前一看,经幡早已褪了色,有的还被雪山的狂风吹打破了,穿了洞,有的还是新插不久的。由此我向司机大哥请教。他从耳朵上取下一支烟点上后笑着对我说,你们这些来自毛主席故乡的人对这个就不知道了吧,这些经幡代表了我们藏族人民的精神追求和宗教信仰,一面经幡代表了一个人的死去,灵魂升入了天国。插经幡是为了避邪,图个吉利,求得神灵庇护和菩萨保佑。他说得很玄虚,我听得就更玄乎了。照他所说,这经幡不就成了死者走向天国的征途和路径么?难怪这些饱经风霜和雪雨的经幡,在白天茫茫的大雪山上树起一片苍凉得沧桑的信仰,还有几分神秘色彩的灵动和深沉。
下山了,车慢慢地向我们的目的地靠拢。我们渐渐地感觉到了呼吸的不适和气候的干燥。但高原那雄浑壮观而迷人的景象立即又让我们忘了旅途的种种不适。高原的天很高,高过我们的视线;高原的云很白,白如堆雪;高原的路很陡,像笔直的晾叹号。路上,一位回阿坝的藏族姑娘上了我们的车。见我们是来自毛主席家乡的客人,藏族姑娘还高兴地为我们献上了她那具有几分韩红色彩的民歌。歌声随风,在奔向阿坝的黄昏中美丽穿行。我们拍着手掌唱和,沐浴夕阳,觉得就连这窗口一路伴随着我们奔跑的夕阳也醉了。
一路的高原迎接我们到了阿坝县城。下车时已暮色四合。可一看见满眼的草原和低矮的泥巴屋时,兴奋不已的我们一下子全都变得失落了起来。说是阿坝县城,其实也就家乡的小镇般大小。没有什么打眼的建筑物,除了几座孤零零蜷伏于县城里的清真寺和喇嘛庙外。风起时,飞沙走石,笼罩四野,好一个尘土飞扬的“灰世界”,根本就无法分辨哪是路面,哪是高原。特别是一到阿坝,我们的鼻子就极度不舒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连心情也变得急躁不安起来。这里的气候也害人,风干物燥,空气严重缺氧,许多女生下车不到两三个小时就流起了鼻血,不到两天手就开始脱皮,脸上开始“长出”高原人特有“牛屎疤”。
这里的日子也挺怪的。一天之内,光、风、雨和雪四味俱全。一清早开门是阳光普照,七彩的阳光照在远处的大雪山上,雪山立即变成了一个如披着婚纱的新娘,光彩照人;到半上午就刮起了大风,风卷狂沙,尘埃漫天;半下午时,风卷黑云,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急雨;不到一个时辰,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封锁视线。这里的昼夜温差也很大,特别是这里的人取暖用的是牛屎马粪,故连床单也沾惹了牛屎和马粪的臭味,实在是受不了。柴是牛马粪,水是雪山水,在这里过日子也挺辛苦的。有同学甚至想买些藏族的饰物就走的,老师就奉劝我们说,这么远,来一次怕是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既来之则安之。其实这里的风景还是挺不错的,很适合我们画油画的!
但阿坝的日子是迷人的!巍峨连绵的群山、夺目刺眼的白雪、辽阔无边的高原、扬鞭欢歌的牧羊女、神圣而庄严的寺庙、念经诵佛的喇嘛、形如碉堡的土屋、脸上印有太阳吻出“牛屎疤”的藏民、奔跑闲叫的牛羊和气味怪异的马茶……一切都让阿坝充满了诗意的灵动和佛境的神秘。
我们背着画夹,一不小心时一条小河就从一个已变成废墟的公园里探出了头,并挡住我们的去路。这公园遗址让眼前的景物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沧桑感,我们索性就地作画,让近处在风中倾听的枯树、游走的羊群、骑着白马奔走的藏族姑娘和袅袅升起的炊烟,远处瓦蓝深邃的天空、睡在皑皑白雪棉被下的群山、偶尔从半空中轻掠而过的鸟儿走进我们的笔端,走进我们由色彩和灵感构筑的美丽世界。
阿坝是一首清新的诗。清晨,当白雪把太阳的反光射入窗内,就有诗在白雪上欢呼雀跃,在风中翩跹起舞;上午,有微风轻涤高原,吹来泥土、庄稼和牛屎马粪的气味,就不断有歌声在高原的草地上打滚,纵情撒野;下午,风劲吹,雨骤下,夹杂着纷乱的雪花鹅毛般洒落,雪锁高原。
阿坝是一幅绝妙的画。当第一缕霞光唤醒雪梦中酣睡的大地,就有神奇的色彩在白雪上涂抹。草原的海洋里,浮游着色彩各异的牛羊和马群。有崇高的光泽在清真寺的瓦甍上闪烁,有玄妙的哲思在喇嘛手中转动的念珠和转经上镀亮,有豪迈的身姿在宽阔的高原上勾勒,有欢乐的汗水在草原上尽情挥洒。
诗,又怎么吟唱阿坝的神秘辽阔?画,又怎么描绘阿坝的雄浑壮丽?亲临高原,我才知道人的渺小,才知道我们手中的画笔呵,竟如此笨拙而呆板。那苍茫得苍凉的高原是年轻的我们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彼岸呵!
站在高原之巅,鸟瞰高原,总会有诗的灵动在心中不断交织、缠绵,总会有画的激情在心中不断氤氲、萦绕,总会歌的纵情在心中不断奔涌、拍击。在高原,无论是观日出、看落日,还是沐风雨、浴白雪,都是一次灵魂的洗礼,思想的净化。朝阳一点一点地升起,或者是夕阳一点一点地下沉,都会牵扯我目光一点一点陷入沉思。
特别是神圣的阳光涂照在远处的金色圣山上,将那洁净而崇高的光芒反射回高原,我仿佛看见佛界的光辉一寸一寸照临大地、降临人间,将沉思如雕塑般的我镀上金色的佛光。我沐浴在伟大的佛光之中,心生佛境,参悟佛意,而后感觉自己乘佛而去,化佛远行。
在阿坝的日子,我见识了处于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的阳光、雨露、风雪和藏族风俗,唯独丢失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