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满天
早晨的阳光很好。粉红粉白的，像我的肌肤。每天早晨，我都要与阳光对话，与我的肌肤对话。我们谈的都是很亲密的话题，因为我的秘密总是被阳光窥见，在阳光的眼里我已经没有秘密了。每天早晨阳光就早早地来看我，他是从窗口进来的。有时我醒着，有时还没醒。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窗前对着阳光梳头，阳光便从我的梳子缝隙里漏进了我的头发，我细而长的头发便与阳光紧紧地缠绵在了一起。我喜欢与阳光缠绵。
我叫史媚，是一个24岁的女人，也是一个渴望男人疼爱的女人。我的男人叫阳光，但他却不疼爱我！至少他没有早晨窗外的阳光那般疼爱我。阳光，是一个28岁的成熟男人，在一家外资公司当电脑软件开发员。他很忙，除了星期天，其余基本上没有时间陪我。这让我很苦恼。今天是我们结婚1周年纪念日，2003年8月6日，星期三。天，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却碰不上他的休息日？
本来我是用了一种很柔很柔的声音来诱惑他，让他不去上班而留下来陪我的，事实上他也真的被我迷惑上了。早晨闹钟一响，他就急急地冲进洗手间准备刷牙，我穿着粉红色的睡衣紧随其后。我朝他扑上去，用两只柔软无骨的手臂缠住他的脖子，然后用洁白而光滑的牙齿去咬他的耳朵。他显然被我这么亲昵的举动感染了，忙放下牙刷用手揽住了我纤细的腰。我尽量将身子放软，然后贴在他的身上，还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哼着。感觉得到，他的身子有了反应。我窃喜，因为他昨天在加班，很晚才回来，他回来时我已经睡着了，我们每晚必做的功课便没来得及做。所以，我很有把握让他迷惑，果然，他的举动让我很满意。我想，我们的功课最少也得花上半个小时，而此时，离他上班的时间只有20分钟了，他还要坐10分钟的车。如果我们此时……那么，他必迟到无疑！就在我的阴谋快得逞时，他放开了紧紧搂着我腰的手。阳光说：“宝贝，我要去上班了。不然会迟到的。”
我说：“阳光，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阳光说：“我要迟到了，晚上见。”
我的柔情慢慢变成了燃烧的火，在体内横冲直闯。我大声嚷道：“你给我回来！”
阳光的脸很严肃。阳光严肃地说：“如果迟到了我会被老板炒鱿鱼的，没有了工作，我怎么养活你？”
阳光离去的背影扯痛了我的目光。我体内的火山变成了泪水流了出来，我怀疑那是我的心化成的水。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嫌我吃闲饭了是不是？我本来是有一份很好的会计工作的，是你不让我去工作，是你说你能养活我！才养了3年你就不耐烦了，那你让我怎么放心将自己这一生交给你？”
阳光的影子早就不见了，自然，我的话他一句都没听到。他不但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而且还不想养我了，这足以证明，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他已经不爱我了，这个叫阳光的男人！这个霸道的男人！
我决定好好惩罚一下阳光。我惩罚阳光的手段通常是不吃饭，我去市场上买回来一大堆零食。阳光常跟我说，吃零食不好，不但增肥而且对胃有影响，更重要的是脸上会长痘痘。可是现在我才不管那么多，别说是增肥长痘痘，死了才好呢，反正没人心疼没人爱！
吃饱了我倒头便睡，可我却睡不着，因为我又想起了今天这个日子，这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两年前的今天可热闹了，我身披婚纱，阳光穿着礼服，我们的笑容溢满了酒杯，客人们举杯分享着我们的喜悦和甜蜜。可是1年后的今天我却独守空房，屋子的每个角落都塞满了寂寞。很难想象30年后呢，30年后我会不会落下个被他抛弃的下场？
还好，晚上9点阳光便回来了，却裹了一身的疲惫。我佯装睡着了，不理他。阳光冲完凉后就来搂我，我心里有气，我不能便宜了这个男人。我将他的手轻轻拨开，我的表情很严肃，我要报复他早上对我同样严肃的表情。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似的，阳光显然被我反常的表情怔住了，不敢造次，头蔫蔫地低下去，最后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白嫩而纤细的手指在柔和的灯光下绽开成一朵美丽的兰花，我用兰花般的手指轻轻掀开了阳光的眼皮。我说：“阳光，你还没有回答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什么日子？”阳光像在梦呓。
“今天是我们结婚1周年纪念日！”
阳光这才如梦初醒。阳光睁眼翻身，一把将我抱住，现在阳光有十二分理由要从我这里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了。我不忍拒绝，我要让阳光的激情燃尽满屋子的寂寞，也燃尽我满腹的怨屈。但阳光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将我燃烧，他就像刚刚爆发的山火猛然遇到了暴雨般很快就蔫了。阳光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你敢睡，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宝贝，我好困。”
“你不该忘记这么重要的日子。”
阳光薄薄的眼皮被我纤细的手指支撑着，直到凌晨3点才重重地合上了。阳光为此所付出的条件是星期天陪我去公园照相，因为每年的今天我们都要合影留念的。不然我会将他的眼睛撑到天亮。
我是一个爱美的女人，当然，每个女人都是爱美的，我的意思是我比那些爱美的女人还要爱美。凡是高档的化妆品和服装我都喜欢。而这些东西又只有超市才有，理所当然地我爱上了逛超市。只要一走进那琳琅满目的化妆品专柜和那花花绿绿的服装之中我就如进入了一个五彩缤纷的梦境。我像天使一样在梦里徘徊，常常乐不思归。
别以为这些衣服买回来都是为了穿的，我才没那么老土呢。我要将那个五彩缤纷的梦带回家，我要将我的小屋装扮成美丽的天堂。我美美地冲了个凉后，就开始编织自己的梦了，我将各种化妆品一股脑地往脸上涂。涂上后又洗掉，洗掉后再涂上，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接着我开始对着宽大的镜子试衣，一件件穿上，又脱下，你说我会不会厌烦？面对一个接一个的好梦谁又会厌烦呢，更没有人拒绝你说是不是？
就在这时阳光回来了，刚好晚上9点。阳光疲惫的模样总是让我扫兴，他往铺满了时装的床上一躺就准备睡去。我条件反射般地尖叫了起来，我锋利的声音如针一样扎痛了阳光的耳膜。
“老婆，我不是陪你去公园照相了吗，你又怎么啦？”
“你看看，你看看，你把我刚买回来的时装全睡皱了。”
“你买这些破布条回家干吗呢？”
天哪，你看他都说了些什么，这哪是破布条，分明是时装嘛。难道他就是这么爱我疼我的吗，为什么结婚之前他不说我的衣服是破布条？我的眼泪在脸上流成了两条小河，我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和着脂粉还有灯光在我的脸上演绎着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我仿佛看见自己的天堂被人砸碎了，我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不想活了，”我说，“我们结婚两年来，你给我买过多少花？你陪我上过几次街？你又给我买过几件衣服？还说我买回来的衣服是破布条！”
“好了好了，老婆，算我不对，好吗，现在我们可以睡觉了吧。”
“不行，今晚我要试完这些时装。”
哪有女人不爱漂亮衣服的，何况是我这么漂亮的女人。但如果没人欣赏就是再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没有意义啊，就像花儿独自开放却没有赏花的人一样。我开始试衣了，就像电影演员试镜一样，刚开始时还有点紧张，但进入角色后就不紧张了。在这里，我有必要将我的身材交代一下：1.65米的个头，细腰丰臀，如果穿上0.5英寸的高跟鞋，再配上这些鲜亮的时装，用句时髦的话说，简直就帅呆了。
夜，已很深了，可我还沉浸在这些衣服给我带来的喜悦中。我像一只快乐的小精灵在夜的怀里不知疲倦地旋转着。房间外是一片黑暗，黑暗中闪亮的灯火都是欣赏我的眼睛。我看见阳光的表情很陶醉，他一定是被我这么美妙的身材和舞姿，更为我这些五彩缤纷的时装迷住了。我陶醉在了天使的乐园中，并且听到了来自天外的掌声。呼噜呼噜呼噜，天哪，阳光，我惟一的观众，他居然睡着了！
此时才凌晨3点。我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一个熟睡的男人不知所措。难道我的美丽我的柔情对他竟毫无吸引力？我看见自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正寂寞地凋零，我突然憎恨起这个夜晚来，我的泪如决堤的海，一点点地将黎明洗白……这个霸道的男人，他怎么可以让我的青春独自凋零，他怎么可以让我独自流泪到天明？而他却呼呼地睡大觉，这个霸道的男人！
我决定要好好报复一下这个男人，他怎么可以如此霸道？我要出走，当然，我指的是情感。只有女人的情感出走了，才是对男人最好的报复。我在脑子里想着，找谁好呢？女的肯定不行，最起码得找个男的吧。大街上到处都是男人，可却没一个是我认识的，这时我才猛然醒悟，结婚两年来，我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那个叫阳光的男人，我连一个异性朋友都没有了，包括同性朋友！我的痛苦居然找不到一个人来倾诉。
于是我想到了电脑，想到了网络，电脑网络真是个好东西。不用见面就可以谈情说爱，甚至模拟出各种背叛丈夫的事情来。
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一个伤心的女人”，很快便有很多男人走来向我搭讪。我接受了“一个烦恼的男人”的邀请，我们聊起了天。
“伤心的女人，你有什么伤心事，能告诉我吗？”
“可以，我跟丈夫结婚两年了，我一心一意地对他，为了照顾他，我将一份很好的工作都辞掉了，可他对我一点都不好，他整天只想到睡觉，从来就不顾我的感受。好了，现在你也可以向我倾诉你的烦恼了。”
“你真是个好女人，是你丈夫不懂得珍惜你。我的妻子比你差远了，她整天只知道玩，并且性格暴烈，脾气古怪，我真不想再跟她一起生活下去了。”
我们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以至一天不跟他聊几句我的心里便不安稳，经不住“烦恼的男人”的再三邀请，我还是动心了，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仅限于朋友关系。今天的阳光很好，我的心情灿烂无比，并且还有一些激动。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激动过了，我又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回到了初次与阳光约会的那天。想起阳光我便无限伤感，想不到曾经那么美好的爱情也有凋谢的一天。我想明天一定也是个好日子，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晚上，我与阳光睡在床上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一大早，我便背着坤包出发了。朝霞将我的头发染成了金黄的丝线，那缕缕丝线里包藏着我的心事我的秘密。我踩着轻盈的步子，向天使咖啡屋走去。那里有一位穿蓝色西装手拿一束红玫瑰的男人在等着我。
我的脚步踩着心跳向咖啡屋走去。
咖啡屋里果然就坐着一位身穿蓝色西装手拿红玫瑰的男人，那个男人英俊而潇洒。我微笑着向那个男人走去，就像走向我梦中的白马王子，此时，我忘记了阳光，甚至忘记了我自己，我的眼里只有他，这个英俊的男人。男人很绅士地站起来，将那朵开得很艳的玫瑰花捧到我的面前，我接过花，在鼻前嗅了嗅，便晕晕乎乎地跟他走出了咖啡屋。
我的步子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我恍恍惚惚地跟在那位绅士般的男人走过繁华在大街，走过热闹的人群，最后竟钻进了一条狭长而阴暗的胡同。胡同里潮湿的路面弄脏了我的鞋子，但我完全不管不顾，为了我梦中的白马王子，我觉得值！
我高贵的脚踏进那间阴暗的房间时，我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但绅士的笑容很快占据了整个房间，那么温暖，那么迷人，我有点激动，我毫不犹豫地躺在了那张铺着稻草的床上，我觉得太浪漫太刺激了。绅士男人手捧鲜花，很威风很潇洒地向我走来，我梦中的白马王子降临了！
究竟躺了多久我不知道，当我被一只老鼠弄醒时，才发现窗外已经黑了。我这才从那张破床上跳了起来，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检查自己的身体，裙子好好的，没有人动过。再检查我的包，糟了，包不见了，那里装有两片卫生巾，一台手机，一个小型化妆盒和3000元现金。卫生巾和那个小型化妆盒还在，那位绅士显然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是那3000元钱和手机却不见了。我突然感到非常地失落，不是为了那3000元钱和那台价值2000元的手机，而是想那个绅士为什么对我的身体不感兴趣呢，莫非我还不够漂亮不够迷人吗？
踩着四起的华灯，我疲惫地往回走，一路上我都在想，那个绅士怎么就对我的身体不感兴趣呢。远远地我便看到自家屋里亮着灯，那束灯光很温暖，我的心里突然有点难过起来，我加快了回家的步伐。阳光从阳台上看到了我，阳光下楼梯的时候身子一歪差点摔了跤，阳光的眼里有晶莹的光在闪，阳光说：“你，你怎么才回来呀，你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打你的手机又老是关着！”我说：“我的包被人抢了。”阳光赶紧一把将我抱在怀里：“你没有伤到哪里吧，你还不要紧吧，包没了就没了……”我本来不想哭的，可阳光将我抱得那么紧，扑在阳光宽大的怀里，我突然便有了想哭的冲动，这时阳光的手指很自然地摸到了我湿湿的眼睛……
原发《花溪》
作者简介：
霞光满天，原名万三霞。情感专栏作家。现居深圳。在《女报》《花溪》等杂志发表数十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