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才缘逝水伤别念，已觉山川是两乡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我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强烈的窒息和沉闷令我发出一阵猛烈的呛咳。眼前的一切还有些迷离和恍惚。
接着听到六师兄焦急和狂喜的声音道：“九妹，九妹！你醒了，终于醒了！对不起，对不起……”伴随着一阵断续的呜咽和啜泣声。
似乎有水滴落在脸上，没来由的，令我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涩和悲伤。当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之后，正看到六师兄那含着眼泪又在傻笑的脸。
我凄然问道：“我没有死么？”声音还显得干涩和沙哑，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不由伸手去抚摸尤在隐隐生痛的脖子。
六师兄欣喜地叫道：“没有死，没有死，你还活着！”
我叹道：“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六师兄的笑容消失了，又落下眼泪，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么做，你打我好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哭，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但我并不恨他，更不觉得想打他，只是懒懒的，都不想动一下指头。我只怨自己为什么又一次的被阎王拒之门外！难道时辰不到，想死就这么难？我还要忍受到什么时候？
六师兄见我不理他，道：“好，你不打我自己打！”竟当真抬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我愕然道：“你干什么啊？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六师兄道：“那你原不原谅我呢？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当真是哭笑不得，道：“我没有生气，也说不上原谅不原谅，只求你放过我，别再折腾了！”
六师兄道：“可你还是不理我……”
我几乎要哀号了，道：“我没有不理你，难道你要掐死我就是为了要我理你？”
六师兄连忙道：“当然不是！求你不要再提这个了……”神色间竟是十分忸怩。
我道：“那你还想怎么样呢？”
六师兄欲言又止，道：“我……我也不知道。”
我注意到自己仍然躺在外边的地上，六师兄则跪坐在我旁边，两只手各撑着我身旁的地面。这模样实在诡异，也非常尴尬，只是一时彼此都顾及不到。
我道：“你先让我起来好不好？”
六师兄也才注意到，不禁“啊”了一声。但并未立即起身，反而迟疑地道：“九妹，你……能不能……”
见他神色犹豫，我不由有些紧张，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不过看样子他倒是不“疯”了，酒也醒了一大半。于是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六师兄道：“我是说，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六哥。”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但是，我也有些犹豫，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答应他。他这个人孩子气极重，又没来由的发疯，如果我叫他一声“六哥”，无疑是以真正的阿九的身份叫的，天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事。
六师兄央求道：“好不好？就这一次……”
看着他眼中悲伤和乞怜的神色，我不由心软。刚想唤出口，忽听师父的声音道：“老六，你在干什么？”
六师兄吃了一惊，直起身来，我也是尴尬不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正要一头钻进房里，却听师父道：“阿九！你站住！”语气甚是不善。
师父自有一种威严，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但心儿却慌乱得快要从口里跳出来。我低着头，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大概是六师兄趁机要溜，师父又喝道：“老六！你也给我站在那儿别动！”然后径自走到我的身前。
我虽然问心无愧，却还是很慌乱，怯怯地叫道：“师父……”
师父脸色铁青，从上到下仔细地将我打量了一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双手捻着垂落胸前的一缕头发，却在思索该如何向她解释。
师父不等我回答，又问道：“你脖子上的伤哪来的？”又提高声音喝问道：“老六！”
六师兄“啊”了一声，嗫嚅道：“我……我……师父……”
我低声道：“师父，你不要问六师兄了，不关他的事。”
师父冷哼道：“不关他的事？难道是你自己掐的！”
我为之语塞，再找不到该说的话。
师父面色稍和，道：“先去把衣服换了。”
我不禁有些尴尬，迟疑道：“我没有别的衣服了……”
师父长叹了一声，道：“真是冤家！何苦来呢。”说着将手中的一个小包递给我。
我打开包袱一看，原来是两套女装，一件杏黄色，另一件是绿色配杂花的。想不到师父已经替我买了衣裳回来，看看她手里，还大包小包的提着不少东西。
我道：“多谢师父。”虽然并不喜欢如此艳色的衣裳，但还是感激她的体贴和细心。连忙回到自己的房里将衣服换下来。
师父在院中道：“老六，你过来。”我来到窗前，侧耳偷听，过了半晌却是了无声息，推开窗子向外看了一圈，师父和六师兄已综影不见。
我也懒得去管他们去了哪里，头还有些昏沉，索性倒头睡大觉。直到听到师父唤我，才醒了过来。
看看天色已经全黑了，躺下时还未黄昏，到现在恐怕足有两个时辰了。
师父对和道：“该吃饭了。不要老是睡觉，睡都睡傻了。”
我问道：“师父，你不生我气了？”
师父微笑着叹息道：“真是傻孩子！”又伸手来摸我的脖子，问道：“还疼么？”
我躲开道：“没事了，不疼了。”又道：“师父，你是不是骂了六师兄？”
师父笑道：“不要管他！走，去跟我吃晚饭。”
饭桌就摆在了师父的房间里，却并不见六师兄，师父只管劝我多吃点。我刚一进门便闻到浓烈的腥气，不由皱了一下眉，停下了脚步。
师父已经在桌边坐下，向我道：“来呀！快来吃饭了。”
我迟疑了一下，道：“师父，我不吃鱼……”
师父露出恍然神色，带着点玩味语气地道：“原来你不吃鱼的。阿九很喜欢吃鱼，老六时常为她去河里现捉。”
我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她和六师兄的事情人尽皆知了。这未免也太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师父叫道：“老六，进来，把鱼给我丢出去，越远越好！”
六师兄竟是应声推门而入，我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难道他被剥夺了吃晚饭的权利，却站在门外随时候命？
六师兄一副低眉顺气的模样，神色复杂地用眼角余光溜了我一下，然后乖乖地走到桌边将鱼端走。我实在想不到他和师父的关系竟是这样的，也忍不住好笑。想想组织中的其他人，看来真正与师父充满师徒情谊的，竟会是六师兄和阿九这两个汉人。难怪三师姐一直对师父的偏心深情怨恨。
忽然又想起小师妹，她也是与师父最亲近的一个徒弟，同样也是汉人。她本该与师父寸步不离，可是今天一天我都没见过她，不禁问道：“师父，小师妹为什么没有与你们在一起？”
师父笑道：“到现在才想起来问！她要是知道，真该伤心死了。”
我为之赧然，在总坛重伤未愈之时，除了师父就是她照顾我最多，我的确太忽略她了。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自顾之不暇，实在少有时间想到她。
师父道：“她跟着我们太危险，我早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了。原本我打算把你和老六送出边境就离开，去找你的小师妹，不过现在看来……哎！”又再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心中另有一个疑团，一直解不开，此时终忍不住问道：“师父，我始终不明白，阿九和六师兄都是汉人，小师妹也是，可是，她们倒像是与您更亲近。而且，您明知我不是真正的阿九，而且我也是汉人，为什么您又对我这么好？”
师父悠然道：“难怪你会觉得奇怪。这里有两个原因。其一，老六、阿九，还有百合是我亲手带大的。我教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子，而且是孤儿。而其他的师兄弟，都是上头派给我的。这就又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要收留这三个汉人的孤儿？你可猜得到其中的缘故？——来，先坐下来，边吃边说。”
我依言在师父对面坐下，但却没有吃东西的胃口。我道：“我猜不出，师父你说吧。”
师父仿佛陷入了回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我也是孤儿，虽然是契丹人，却是在汉人的地方，被汉人带大的。你们的师祖，他也是个汉人！”
我失声道：“什么？但……”
师父继续道：“我不知道他和自己的祖国有何仇恨，总之，他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投靠了大辽。包括我在内，一共由他亲手带大了三个契丹孤儿，我们跟他学武功，学汉话，学习如何在汉人中间生活，但又与任何人保持距离。我们直到成年之后，才回到辽国，再后来，又被派到大宋卧底和刺杀。你的众师兄们，也无一例外，都是孤儿。只不过，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的底细，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服从。有的时候，我也仇恨自己的国家，你可知道，他们为了训练一名合格的杀手，甚至会挑选合适的幼儿，然后杀了他的全家，迫使他成为一个孤儿！”
我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师父神情凄凉，道：“这就是政治，是战争！两国之间的仇恨，由来已久，对两国来说，都是深重的苦难。我收养三个汉人的孩子，与我对汉人的旧情有关，也许我想补偿什么……但又不完全如此，有时候，我自己也很难解释，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道：“可是，你却让他们做了辽国的杀手，去屠杀汉人……”
师父苦笑道：“这就是逃不开的命运。你六师兄就像你师祖一样，不知什么原因，与大宋皇室有仇，是被人送到大辽国逃亡的，只是我始终未能了解他的身世。而阿九，我从来没有想过让她做一名杀手，可最终，还是没有摆脱宿命。很多年了，我一直想挣脱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却没有机会，现在正是其时。我也不会再让百合走阿九的老路。我对阿九亏欠太多，我一直希望你能够代替她得到幸福。师父是不是太自私了？除了自己想要的，从来没有去管别人想什么，要怎么样。”
我摇头道：“不！师父，你并不自私。你也为阿九、六师兄和小师妹做了很多。”
师父轻叹一声，道：“其实我只是服从自己内心的一个感觉，凭着自己的好恶去做。如果说真的为他们做过什么，其实也未必。成全老六和阿九，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脱离组织的机会和借口，让自己更决绝。却很可能连累他们为我陪葬！”
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了。师父心中没有国家观念，也没有是非观念，虽与三个弟子有师徒之情，但这情谊的来源又说不清道不明，关系也很糊涂。譬如对阿九，我总感觉并非师徒情谊那么简单，居然会爱屋及乌，对我也一味的纵容。
我实在不了解他们，包括师父、六师兄、甚至是大师兄、三师姐……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思都很怪异，与众不同，让人无法为他们的行为找到完全合理的解释。但这也难怪他们，他们在不平常的环境中成长，根本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心态自幼就被扭曲了。
我问道：“三师姐一直怪师父偏心汉人，她知道师父是在汉人中间长大的么？”
师父道：“当然不知道。每一个人的身世经历都是秘密。我对她也是一无所知。像你其他的师兄，在跟我之前，是由什么人带大，教他们本领，我也一无所知。我的两个师兄弟，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我忽然想，三师姐会突然倒戈，投靠了其他人来对付师父，甚至谋取师父的地位，不一定完全是利益驱使，说不定与她的身世有关。背后的权利争夺，也可能牵涉师父的师父。但这恐怕要成为永远的秘密了。又是一阵沉默。我知道以自己简单的心智实在无法了解这么复杂的事情。
师父道：“哎呀，光顾了说话，饭菜都要凉了。你不饿吗？我可是饿坏了。可惜了那条鱼！”
她语气轻松，就像并没有进行过刚刚的对话，没有引起过她深刻的感触一样。真佩服她心态转变之快。我却还沉浸在压抑的气氛当中无法恢复，此刻更加没有胃口了。只是无法抚逆师父的好意，只得胡乱吃几口，聊以塞责。
师父又报怨我吃得太少，然后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唤道：“老六，进来！把桌子收拾好，碗筷洗净！”
看着六师兄一副委屈模样，一趟趟跑进来收拾桌子，我终于忍不住道：“还是我来吧。”
刚站起来，师父道：“不行！老六，你敢让阿九替你收拾，你就小心着。”
六师兄又看了我一眼，道：“知道。”
直到什么都收拾完，六师兄彻底离开之后，我笑道：“师父，你怎么这样罚他……”
师父笑道：“这已经是最轻的了，总比打他一顿好吧。还可以免得他懒惰，以后什么家务都让你做。”
我蓦地涨红了脸，道：“师父！我，我不会嫁给他的！”
师父惊讶道：“那你还跟他走？难道就这样师兄妹大眼瞪小眼的过一辈子？”
我凄然一笑，道：“师父你忘了，我哪来的一辈子。”
师父道：“这我倒真的差点忘了。这么说，你就算和展昭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刺心，不自禁的泪意上涌，强自克制着道：“我只是想，能为他多做点什么。我从来没有奢望跟他有什么结果。师父，不要再提他了！”
师父道：“既然你余日无多，更应该留在他身边才好。何必如此苦着自己呢，连提都不敢提起？”
我摇摇头，哽咽道：“我不可以这么自私，他会伤心的！”
师父道：“可你这样离开他，他就不伤心了吗？”
我道：“至少他知道，是我自己要离开的，我还活着，总比我已经死去的好。至少，他还可以想象，我会慢慢将他忘记，过着简单而平淡的生活。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不会用所有的时间来思念我，他也会，会把我忘了。”我终于伏在桌子上痛哭，仿佛能够看到展昭眼底的一丝悲伤，唇角漫开的笑容。只要我还活着，他总有一天能够将我遗忘。
师父走到我身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你真是个傻孩子，叫我都心疼了！你和阿九真是不一样，老六是个大瞎子，硬要把你当成阿九。其实阿九……哎！”
我抬起头，泪眼看向师父，她爱怜的神色令我想起了母亲。我真是个不孝女啊！哥哥失踪已经够她受的了，如今又是我，她怎堪承受。“师父！”我扑进师父的怀里，却又想起另一个人的怀抱，这世上最温暖、最柔情的怀抱……
师父道：“阿九……”刚说了这两个字，又笑道：“我不该再叫你阿九了。只是习惯了。”
我坐直了身子，拭去眼泪，道：“师父愿意叫我阿九也没关系，我叫凌冰月，您也可以叫我月儿。”
师父道：“还是叫你月儿好了。你也不用叫我师父了，叫我逍遥或者姐姐吧。其实我也大不了你多少。”
我道：“不！我喜欢叫你师父。我能不能问问，阿九……她多大了？”
师父道：“不就是像你这么大么？”
我知道她在开我的玩笑，不依道：“师父！我是认真的！”
师父笑道：“你这一点最可爱了，阿九绝不会对我撒娇的。”我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师父拉了一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道：“我也不知道阿九准确的年龄，只能猜估她今年还不满二十岁。你呢？”
我道：“我比她大一点吧。”
师父微笑道：“可是我倒觉得你好像还没她大呢！”
我忸怩道：“师父！”
师父柔声道：“月儿，能跟师父说说你的身世经历吗？”
看着师父那温柔爱怜的眼神，我心中百味杂陈。我也渴望倾诉，渴望有一个人能够倾听我心中由来已久，一直深埋的秘密，只是一直以来，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倾听者，师父则无疑是最佳人选。我道：“如果是别人，我是不会对他讲的，但师父却不一样，如果您不嫌烦，就听我说说吧。”
师父道：“如果不方便讲就算了。”
我摇了摇头，道：“还是让我说出来吧，秘密藏太久了，会越来越沉重的。”
师父道：“那你就说说吧……我在听呢。”
月亮已升得很高，此时从彤云背后探出头来，将清辉洒满院落，更射在窗棱之上，在屋中投下清晰的影子。我记起与展昭独处的那些时光，也正是这样的夜晚。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被我埋藏在记忆的深处。关于我的故事已经结束，我却仍未从深度的回忆之中清醒过来。我对师父毫无保留，从我幼年的经历、到离家之后的遭遇、与展昭的相识与离别、三年地府的等待、同赴总坛历险的过程，甚至为展昭疗伤的夜晚、回京路上的柔情……
师父的手搭上我的肩头，柔声道：“月儿，你应该回去，回到展昭身边去吧！”
我凄然地摇了摇头道：“我怎么回去呢？我能对他说，离开他只是一时糊涂？何况还有六师兄，他也不会让我走。”
师父道：“那个没出息的，不用管他！”
我道：“可是师父……”
师父哼了一声道：“他要的是阿九又不是你！这样纠缠下去又有什么意思？难道能把你变回阿九吗？如果能够的话，我现在就一剑杀死你算了，再把我的阿九换回来吧！”
师父的语气甚是不善，显然对六师兄还很生气。
我道：“师父，也不能全怪六师兄，我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展昭对我的意义一样，阿九就是他生活中的全部。面对着相同的面孔，却不是那个人，真的会很痛苦！提即提不起，放又放不下。”
师父叹道：“你真会为人着想，只可惜老六他……”
窗外传来一声轻响，我吃了一惊，立即奔到门前向院中看去。但院中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师父也跟了出来，向我道：“夜深了，去休息吧。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回到房中，我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我原本就常常夜不能寐，今晚更是心事重重。辗转了有半个更次，忽然传来一声鹰啼，声音并不太响，在静夜听来却是清晰可辩。我立即翻身坐了起来！我敏感地觉得这不像是真正的鹰啼，而是六师兄发出的信号。
我该怎么办呢？他又想怎么样？
忽听有人轻弹窗子，发出“笃笃”的两声。
我低声问道：“是六师兄么？”
果然是六师兄压低了声音道：“九师妹，我有话问你。”
他居然叫我九师妹，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略一思索，便决定去听听他到底要问我什么。有些话，师父在他不便说，但永远这样缠杂不清，又不是办法，总该有个了局。
我紧随六师兄之后离开客栈，七拐八弯的绕了几条街。他终于在一条长街分枝出来的小巷尽头停了下来。这里显然是大户人家的一条后巷，倒是十分安静。而且这里是条死巷，连更夫也未必会来。确实适合于密谈。
我道：“六师兄，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六师兄转过身来，神情萧杀，表情大异于平常。幽森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更增几分寒意。
我不安地道：“你……想问什么？”
六师兄语气冰冷地问道：“你对师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他声音不高，但却阴沉得可怕。
我气恼道：“原来你在外面偷听！”
“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六师兄加重了语气。
我像是不认识般看着他，这是我所知道的六师兄吗？那个娇纵任性的大男孩一般的六师兄？
我见他似乎又想再问，不等他问出口，已然答道：“你不用问了！是真的。我说过我从来不说谎。”
六师兄道：“是真的……好……”他的表情又像想哭，又像想笑。
我心道，难道他的疯病又犯了？不过，对我来说什么都无所谓，大不了再掐死我一次，我也认了。
六师兄最终却只是大叫道：“你明知道这身体不是你自己的你还这么做！这身体是阿九的你知不知道？！你——下贱！”这回他倒是比上一次冷静，虽然叫得凶，却并未失去理智。
我平静地答道：“我知道。可是你也明知道我不是阿九，还要把我从展昭身边带走，你也并不比我强多少。”
六师兄狂怒道：“闭嘴！”
我当真闭上嘴巴，不再说什么。
六师兄蓦地转过身去，一拳打在墙壁上。
我吃惊道：“六师兄！”
六师兄叫道：“不要叫我六师兄！”又再低唤道：“九妹！九妹……”竟然对着墙壁嚎啕大哭。
我心中首次升起一丝愧疚——对阿九的愧疚，此外还有对六师兄的同情和怜悯，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六师兄停止了哭泣，从腰际拔出了宝剑。我心道，莫非这次不用手，改用剑了么？这一剑下去，可是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我静静地看着六师兄走过来，他却将剑猛地插进了地里，冷冷道：“如果你还有廉耻之心，就立即用这把剑自刎。”
我嘲笑道：“你自己下不去手了是不是？你以为我很怕死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是因为感到羞耻！”
他仍是一语不发，冷冷的看着我。
我从地上拔起剑，略带讥嘲地问道：“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还有什么要对阿九说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转达。”
六师兄淡淡道：“没有。”
我轻抚剑脊，感到一丝冰寒刺痛了指尖。但对于六师兄逼我自尽竟然毫无感觉。难道是我“死”过太多次了，已经麻木了么？这真是比什么都更令人感到可笑。
我将剑横了过来，轻轻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一刹那，忽然听到两个声音同时呼喝。一个来自远处，是师父的声音，叫道 “不要！”另一个声音却是发自六师兄，叫的是：“九妹！”
我握剑的手腕被人牢牢抓住了。我睁开眼睛，看到握住我手腕的竟是六师兄，忍不住悲愤道：“你又干什么，是你逼我自尽，现在又来阻止！”
说话之间，师父尤如凌空飞来的大鸟，翩然落到了我的身前，叫道：“月儿不要！”当她看清六师兄竟抓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时，也不禁为之愕然，大惑不解。
六师兄从我手中夺过宝剑，然后才放开我的手腕，接着一手捏住剑刃，双手较力，将剑折成了两段，再随手丢在了地上。
师父疑惑道：“老六，你干什么？”
六师兄神色落寞，转身面对墙壁，凄然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对师父竟是视而不见。
我不解地道：“六师兄……”
六师兄道：“别再叫我六师兄，我不是什么六师兄，你也不再是我九师妹。从今天开始，你不欠我的，我也不再欠你。别让我再见到你！”
师父生气道：“老六，你又发什么疯？”
我却有一丝了悟于心，为他高兴，欣然道：“六师……不，我还是叫你苍鹰大哥吧。你想通了？”
六师兄并不答我，却手按着墙壁，抽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九妹……为什么不是！”他以手硾墙，声音惨然。
我也被他感染，心中酸涩，忍不住又再唤道：“六师兄！”
师父道：“老六，你到底搞什么鬼？刚才还要死要活的。你真的舍得放她回去？”
六师兄只是痛哭，并没有回答。我代答道：“师父，你放心吧，我想六师兄已经想通了。”
师父仍然有一丝不解，道：“但是……”
我看向师父，微笑着点了点头，再道：“真的没事了。”
师父无奈地笑道：“也许我是老啦！搞不懂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不过，我还是替你们高兴。这才像个样子。”
我反倒有一丝犹豫，黯然道：“可是我怎么见他呢……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六师兄停止了哭泣，道：“放心吧，他一定时刻在盼着你。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我不解道：“你要送我回去？”
六师兄道：“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我着急道：“六师兄，求你……求你……不要把那件事告诉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六师兄喃喃自语似地道：“傻瓜才会把这种事告诉他……”顿了一顿，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我道：“他真的不知道？”
我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害羞起来，刹那间面红耳赤，把头低向一边。
六师兄忽然大笑道：“展昭才是大傻瓜！”笑声之间仍掩不住凄苦的味道。
他再也不看我一眼，对师父竟也不再理会，径自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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