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着的“翁比”树在漫无边际的水面上漂流了都两个小时了,仍然没碰到陆地,但燃烧着的火焰却已经在逐渐熄灭。大的危险算是过去了。少校轻巧地说了一句:“现在,没什么大的危险了,我们算是得救了。”
水流的速度仍旧很快,而且仍旧保持着由西南奔向东北的方向。天空中,只有角落里还有几条残余的闪电在稀稀拉拉地闪着;夜又黑下来了。
雨点也越来越小,变成了水雾雨帘;水雾会随风飘舞,渐渐地被撕裂成一团团的云,在空中疾驶而去。
“翁比”树像是装上了发动机似的,顺流直下,犹如飞驰,也不知它会这样漂流多久。然而,将近凌晨三点,少校让大家注意看,树枝似乎有时碰到了水底。奥斯丁折断一根长树枝,插向水中探了探,确实水已不太深了。果然,二十分钟过后,“翁比”树轰地一声,撞到了什么,停止了漂流。
“陆地!陆地!”巴加内尔兴奋地喊道。
确实,“翁比”树撞到了一片高地,搁浅了。从未有过哪位航海家遇到陆地像他这么高兴的。小罗伯特和威尔逊蹦到了高地上,大声高喊着“万岁”!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为大家所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同时还听见了马蹄声。一个印第安人的高大身影出现了。
“塔卡夫!”小罗伯特首先叫喊道。
“塔卡夫!”众人异口同声地呼喊道。
“阿来哥斯!”巴塔戈尼亚人也在呼喊。他知道他们会顺流而下,必然会漂流到这儿,因为他自己就是被冲到这儿的,所以他就在这里恭候着同伴们。
塔卡夫一把把小罗伯特搂抱住,而巴加内尔也从其身后把他给搂抱住了。格里那凡爵士、麦克那布斯少校和水手们见到自己的向导大难不死,都高兴得不得了,使劲地同他紧紧握手。然后,塔卡夫把众人领到一个废弃的“厄斯丹厦”的敞棚底下,那儿正燃着一堆旺火,火上还烤着大块大块的肉;大家边取暖边大快朵颐,好不快乐!吃饱了,身子也暖和了,这时,大家才开始感叹,竟然在上有火,下有水,外加鳄鱼的艰难处境之下活了过来!
塔卡夫简略地向巴加内尔讲述了多亏了他的桃迦,他才得以逃过这一劫。而巴加内尔也把对信件新的解读,以及这种新的解读给大家带来的希望告诉了塔卡夫。
后者显然不甚明白他的新解读,但看到朋友们一个个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稍事休整,一行人又踏上了征途。时间正是早晨八点。这里离海边还有四十英里,步行得要三十六个小时。谁走累了,可以让桃迦驮一下。
一行人背对着身后的一片汪洋,跟随着塔卡夫向高地走去。高地上除了稀稀拉拉的几棵树以外,就是满目荒凉了。
第二天,在距海边还有十五英里的时候,就嗅到了大海的气味了。海风十分强劲,植被受风力的影响,长得都很矮小,偶尔还可看到亮光闪闪的盐滩,盐滩光滑如镜,难以行走,只好绕行。一直走到晚上八点,一个个都累得快要散架了,可是,眼前却偏偏出现一座四十多米高的沙丘,挡住了后面的一条泡沫飞溅的白线。不一会儿,涨潮的声音便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来。
“大海!”巴加内尔欢呼道。
“是的,到大海边了。”塔卡夫大声道。
已经累得迈不动步的长途跋涉者们,突然间为之一振,来了精神,步伐矫健地往那沙丘上爬去。
冲上沙丘顶上时,只见夜色中的大海苍苍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也根本见不到邓肯号的影子。
“邓肯号肯定是在这一带海边巡弋!”格里那凡爵士焦躁地说。
“明天准能看见它的。”麦克那布斯少校应答道。
奥斯丁朝着邓肯号可能出现的方向,扯开嗓门儿呼喊,但没有一丝回音。这时,风大浪急,沙滩又浅,邓肯号不会在海岸边五英里以内停泊的。船长孟格尔是个谨慎的人,他明白浅滩比礁石更加可怕。水手们冲着大海喊了一阵,当然一点效果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之下,再这么寻找邓肯号确非明智之举。
少校劝大家不要着急,等天亮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安排过夜的地方。于是,大家便仿照少校的样子,在沙丘上挖掩体,作为睡觉的床铺,准备就寝。临睡之前,大家把最后的一点干粮吃掉,然后便倒头睡去。格里那凡爵士虽然与大伙儿一样,疲惫不堪,但却怎么也睡不着。眼望着那黑夜中的大海,听那海风怒号,浪涛拍岸,沙丘飞沙走石,格里那凡爵士不敢指望邓肯号会在周围的海面上出现。但若是说它不会到达约定的地点,那也找不出任何的理由来。格里那凡爵士一行离开塔尔卡瓦诺湾已经整整三十天了,他们横穿了美洲大陆;邓肯号也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绕过合恩角,来到南纬三十七度线穿过的大西洋岸边了!邓肯号是一艘快船,又有一位好船长以及好船员,它不可能会延误的呀!
理智的分析与情感上的揣度在苦苦地折磨着格里那凡爵士,在这漫漫的黑夜里,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的亲人们的身影:海伦、玛丽.格兰特、邓肯号上的水手们……
他待在这荒凉的海岸上,眼望着茫茫大海,恍惚中似乎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邓肯号上的灯光在闪烁。
“没错,那一定是邓肯号上的灯光。可是我怎么又看不清楚了呢?我的视力为何就穿不透这夜的黑幕呢?”他独自在嘟囔着。
突然间,他想起来,巴加内尔曾说过他是夜视眼,可以看清黑暗中的东西。于是,他便忙不迭地去找巴加内尔。后者在自己的沙窝窝里睡得正香,忽然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拖了出来。
“谁呀?”巴加内尔喊道。
“是我,巴加内尔。”格里那凡爵士回答。
“您是谁呀?”
“格里那凡,快起来,我得借用您的眼睛。”
“借我的眼睛?”巴加内尔猛揉着眼睛,莫名其妙地问。
“是的,借用您的眼睛。我想让您穿透这夜的黑幕看到我们的邓肯号。您快点,快来。”
“唉,有了夜视眼活该倒霉!”巴加内尔嘟囔着,但心里头却十分高兴自己能为格里那凡爵士做点事。
他立马爬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跟着爵士来到海岸边。
格里那凡爵士要他仔细地看看远处幽暗的天际。巴加内尔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有好几分钟。
“怎么样?看见什么了吗?”格里那凡爵士急切地问道。
“什么也没看见!漆黑一片,猫眼也看不出两步远去。”
“您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一盏红灯或绿灯,就是船上左舷灯或右舷灯?”
“看不见!只是漆黑的一片!”巴加内尔回答着,眼睛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巴加内尔被心急如焚的爵士拖来拉去地足足有半个钟头。他的头低垂在胸前,被爵士拉着走,时而又抬起头来。对方问一句,他答一句,不问就不答;脚步踉踉跄跄的,好像是个醉汉。格里那凡爵士看了看他,发现他走着走着又睡着了。
于是,格里那凡爵士不忍心再叫醒他了,只得挽住他的胳膊,把他扶回到了他的沙窝窝里去,又用沙子把他埋好。
天刚放亮,只听见一阵“邓肯号!邓肯号!”的欢呼声,众人一下子便从梦中惊醒过来了。
“万岁!万岁!”大家高兴不已,欢叫着奔到海岸边。
果然,在海上,离岸边五英里开外,邓肯号正收起全部的帆,缓缓地行驶着。烟囱里冒出来的烟与晨雾混杂在一起。海浪很大,邓肯号这样吨位的船难以驶到沙滩边沿,否则便会出事。
格里那凡爵士举起巴加内尔的望远镜,仔细地观察邓肯号的动向。显然,孟格尔船长尚未发现他们,因为它并没掉头,仍旧继续往前缓缓地行驶着。
这时候,只见塔卡夫在往枪里装火药,然后,冲着邓肯号上方连发三枪。枪声在沙丘上响起了很大的回声。
突然,邓肯号腰部冒出一股白烟来。
“他们看见我们了!”格里那凡爵士激动地叫喊道,“是邓肯号在开炮!”
众人全都欢呼起来。
不一会儿,只见邓肯号升帆转头,向他们这个方向开了过来。
举起望远镜,可以看见大船上放下来的一只小艇。
“浪太大,海伦夫人可别来!”奥斯丁说。
“孟格尔也别丢下船跑下来!”麦克那布斯说。
“姐姐!姐姐!”小罗伯特伸开双臂冲着那颠簸剧烈的小艇大呼小叫道。
“啊!我真恨不得一步跨到小艇上去!”格里那凡爵士急不可耐地说。
“别着急,爱德华,再过两个小时您就到船上了。”少校回答他道。
是啊,小艇打个来回至少得两个小时!
格里那凡爵士回过头来找塔卡夫,只见后者搂抱着双臂,远远地站着,身旁伴着他的桃迦,静静地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
格里那凡爵士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指着远处的小艇,对他说道:
“跟我们一起走吧。”
印第安人缓缓地轻摇着头。
“走吧,我的朋友。”格里那凡爵士恳求他道。
“不,”塔卡夫轻声答道,一边指了指自己的马和身后的大陆,“桃迦!潘帕斯!”
格里那凡爵士明白,塔卡夫是不会离开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的,因此,他紧紧地握了握塔卡夫的手,不再勉强他。
当爵士提及报酬的事时,塔卡夫微微一笑,回答他道,他这全是“为朋友帮忙”,不要任何报酬。
格里那凡爵士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再说,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报酬的。突然,他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从皮夹子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雕像框,嵌有一张小画像,是劳伦斯为海伦夫人画的头像。
“这是我的妻子。”爵士说道。
塔卡夫看着画像,激动地说:
“美丽贤惠的女人!”
接着,小罗伯特、巴加内尔、少校、奥斯丁和两个水手全都走上前来,与巴塔戈尼亚人激动地话别。朝夕相处多日,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说分离就分离,心中的悲伤难以言表。塔卡夫伸开他那长胳膊,把大家全搂在了一起,场面让人动容。巴加内尔想起塔卡夫经常看他的地图,便忍痛割爱,把自己这唯一的宝贝送给了他。小罗伯特无物相赠,只是一个劲儿地亲吻塔卡夫。他亲吻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没忘记吻他所喜爱的桃迦。
小艇渐渐地在靠近岸边。
“我妻子呢?”格里那凡爵士喊问道。
“我姐姐呢?”小罗伯特喊问道。
“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都在大船上等你们哩!”一名桨手回答道。“快上船吧,阁下,开始退潮了!”
众人最后一次拥到塔卡夫身边,又是握手,又是拥抱,又是亲吻。塔卡夫把朋友们一直送到小艇边;小艇被推到水里。小罗伯特在上船之前,又忍不住扑到塔卡夫的怀里;塔卡夫紧紧地搂抱住他,慈祥地对他说道:
“去吧,孩子,你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
“再见,朋友!再见啦!”格里那凡爵士大声喊道。
“我们还会再相见吗?”巴加内尔喊问道。
“奎延萨白!(但愿吧!)”塔卡夫双臂伸向天空回答道。
印第安人的这最后一句话在晨风中消失了。
小艇划人海面,被浪潮推拥着,越去越远了。
众人隔着飞溅的浪花,仍隐隐约约地看见塔卡夫那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屹立在海岸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一个小时之后,小罗伯特第一个跳上邓肯号的甲板,扑到姐姐的怀里。船上的水手们发出一片“万岁”的欢呼声。
沿着一条直线横穿南美大陆的远征就这么结束了。大自然的重重障碍,都在他们英勇顽强的意志面前退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