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如大海”这个名字很显然是网名，但这有什么不对吗？这是空如大海说的。大家都说这没有什么不对，很好。
空如大海在茶楼做服务员。昨夜客人是通宵，麻将撞击桌子的声音在夜里很空旷。空如大海值夜班，本来约了朋友到“老家烧烤”吃饭，过去每天夜里客人走了，她都会和几个死党去吃烧烤，辣辣的味道很迷人，可是昨夜的客人可能输赢太大，就一气战了通宵。朋友在烧烤店打热了她的电话，结果她爽约了。
一早，表情不一的客人终于走出了房间，斜披着衣服下楼去了。空如大海推门进去，满屋的烟味呛了眼睛，泪流下来了。“抽得太凶了。”她轻轻地说，做了一个深呼吸。
空如大海喜欢烟味，吸进烟味有一种兴奋感。满屋的烟头自然分成四个阵营，就像经过一夜厮杀阵亡的士兵。空如大海低头看见这些士兵着了不同的盔甲，大致可以看出吸烟者的消费水平和爱好习惯。那些长长的就被斩杀的，应该是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刚坐上桌子，兵多粮足，没有后顾之忧，就不知珍惜。那些已经吸至过滤嘴处，且已烧焦，必定是弹尽粮绝时，不敢硬拼，知道珍惜。空如大海分析至此，微笑着摇摇头。
那些痰渍遍屋是，有的吐进了痰盂，有的粘在痰盂边上，各种颜色，有的发绿，有的泛白，有的带着血丝，有的里面裹着泡和沫。她差点翻了胃，但很快忍住了。昨夜她听见咳嗽声此起彼伏。
空如大海先扫了烟头，然后把痰盂拿起来，走到洗手间，慢慢地洗起来。她先用纸巾擦拭痰盂，那些痰被擦净。然后，她放上洗净剂再擦洗。最后冲了一遍，又用干毛巾擦干。她把痰盂放在一边，拿起拖布，把房间细细地拖了一遍，又拖了一遍，再把痰盂放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脱下胶手套，脱下工作服，用洗手液慢慢地洗手，洗了一遍，冲干净，又用洗手液洗一遍，又冲干净。做这种工作，她做得很慢，很细致，就像在做一件艺术品。
冲干净了，她换上自己的服装，服装刚刚露出肚脐，牛仔裤绷出浑圆的线条。她喜欢这样，她喜欢街上的回头率。
她静静地坐在藤椅上，掏出自己白色的细细的香烟，叼在嘴上，拿出小巧的打火机，点着烟，慢慢地吸起来，很陶醉的样子，她等着今天接班的人。
姐妹们都上班时，大家很合得来，很热闹。可是每到晚上值夜班，如果通夜客人不走，大家都说运气不好。所以，大家很体谅，很晚会打个电话问一下。今天空如大海就是坏运气，所以姐妹们会来得早。
打过招呼，互相取笑一番，空如大海就提着小包走了，她要回家睡个够。
在酒吧里，空如大海疯狂的劲舞，惹得大家都停下来观看，她的情绪影响着所有的人，大家都劲舞着，疯狂着。空如大海与陌生的男人一起跳舞，与陌生的女人跳着舞，她丰满的乳房像一对蝴蝶在胸前飞舞。空如大海也会借着酒兴端着杯子四处敬酒。有一些坏坏的男人就趁机把手搭在她的腰间，或者攀着她的肩膀。她不经意把身子一扭，像鱼一样滑出了包围。
于是在坊间就会流传着一件事情，空如大海是一个非常疯的女人。所谓疯，那就意味深长了。
空如大海也真的很出格，她会坐在小排档，大口喝酒，看见平时与自己说着暧昧语言的男人携妻子经过，她看见那个男人假装没有看见她的样子，就有意大声喊着名字，那男人作出吃惊的样子，假装四顾茫然，随即匆匆与妻子离开。听见女人在问男人“那女人是谁”，男人嗫嚅着，空如大海发出响亮的笑声，嘲讽味道十足。
她会对男人说，嗨，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有事儿没事儿和我联系。她就把号码说出来，男人就存在了手机上，名字却用别人的，不敢写上空如大海的名字。
茶楼的老板经常爱来视察工作，爱与空如大海说话，似乎很投机，于是就有人猜测，空如大海傍上了大款，姐妹们看她也有了异样的眼神，说话变得特别客气。空如大海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没有表露出来。她也知道老板的意思。
有时，老板会买些小东西来，姐妹们看似欢天喜地，但是空如大海知道她们是装的。她也与姐妹们一起欢呼，她知道自己也是装的。因为姐妹们都不抽烟，老板买来的女士香烟肯定是为她买的，她也不拒绝，慢慢撕开香烟的底部，从点火的一段把烟抽出来，把香烟的过滤嘴一端浸在水中，拿起来，用嘴从着火一端轻轻地吹，吹出过滤嘴里的泡沫，然后，很潇洒地拿出小打火机，“啪”一下点着，深深吸一口，很陶醉的样子。姐妹们有些麻木地看着她，她假装没有看见，自顾自地吸着。
空如大海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姐妹们变了，反正过去的和谐正受到挑战。空如大海心里有点隐隐作痛。
姐妹们都知道空如大海被老板叫到一个雅间里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姐妹们口里都没有说话，心里的意思都非常明白。于是大家不断地跑着，服务次数更加稠密，大家眼睛不敢对视，似乎都掩藏着什么。过去的单纯忽然变得险恶起来。过去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发发牢骚，有时也会悄悄地骂老板，大家都骂，骂完后觉得形成了同谋，都细细笑着。过去的骂人和老板把空如大海叫去密谈有必然联系吗？大家都知道应该没有联系，空如大海骂得还要起劲些。可是谈过以后呢，大家都不敢说没有联系了。
下班时间要到了，空如大海出来了，老板又隔了许久才出来，走了。
空如大海向大家笑了笑，大家都觉得自己脸上的神经肯定抽搐过，但却不敢想象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下班了，白天的客人都走了，空如大海开始收拾残局。
她慢慢地戴上手套，把痰盂拿起来，用卫生纸慢慢地擦拭污垢，一个一个地擦拭，然后把痰盂排成一排，像集合的士兵一样，很整齐。空如大海像一个将军，君临队伍，很自豪地看着、欣赏着，脸上有满足感和成就感。然后，她又一个一个拿起来，撒上洗净剂，任由泡沫泛起来，手在里面搓动，听得见痰盂与手之间的摩擦声，格外响亮。
姐妹们都看得很吃惊，觉得空如大海比往常更加美丽。于是大家都行动起来，分别打扫，很快就结束了。
大家把空如大海洗好的痰盂放在位置上。大家都没有走，似乎都发觉下午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后来，空如大海就找老板算了工资，领了钱，与姐妹们一一拥抱，眼里很平静。老板刚露出头来，空如大海刚好出门，顺手向老板脸上一耳光，清脆的响声未落，就听见空如大海下楼梯的声音，是高跟皮鞋磕着地面发出来的。
后来姐妹们依然可以见到空如大海，生活依旧。但所有的姐妹后来都成为空如大海的铁姐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