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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爱情像……

几个小时后,冕良就知晓结果,何师傅会打人,从小到大没打过师妹不代表一直不会打。

到何师傅的修车厂的那会儿,傍晚辰光,似有大雨,气温低沉,暑热逼人。

修车厂楼上,何师傅刚和几个小他徒弟吃完晚饭,看到同慈恩师姐和大师兄回来的还有不熟的骆远钧,小师弟们都识相回避。

何师傅热情招呼远钧和冕良坐,从女儿的表情上也隐约知道是有事儿要说,而且多数不是好事。他是粗豪汉子,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心,直接问远钧:“骆小姐,我家这娃儿是不是惹祸了?有事儿您直说。”

远钧连忙安慰:“我今天是来当保镖的,何师傅您放心,慈恩工作很努力,是我的得力帮手。”

听远钧这么说,何师傅就瞅着女儿,等她开口。无论如何,能劳驾老板出来当保镖,这事儿也不见得多好。

慈恩酝酿了一整天的勇气,在见到老父这一刻,竟如阳光下的冰雪,融化得差不多了。不敢看父亲的眼睛,磕磕绊绊了很久才坦白:“爸,我怀孕了。”

何师傅只是皱皱眉头,再没其他反应。

慈恩胆子就再壮了点,一鼓作气,“爸,您别问我孩子是谁的,我不会说的。但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我大概是疯了,对,我想做未婚妈妈,爸,您能原谅我、帮助我吗?”

冕良是真为慈恩捏一把汗,他就坐在她旁边,看她几乎是发着抖,把该说的话说完。

又不由得佩服,也不知道这一向单纯敦厚的师妹,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勇气做这样的决定,忍不住想给她一点力量,冕良伸出手,握住慈恩的。

随着他的动作,何师傅凛凛目光,对着冕良射过来,好凶——冕良心惊,吓得去握远钧的手。师傅若开打,他就带着这两个女人逃走。

屋子里很静,除了电扇轰轰作响,似乎还听得到何师傅汗珠子砸在地上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何师傅终于开口,他问的是冕良:“慈恩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我不知道,”冕良下意识更握紧远钧的手,保持住心平气和回师傅话,“我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觉得,如果慈恩决定这样做,我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所以我陪她回来见您,希望您也能支持她。”

“我女儿肚子里有个野种,你还让我支持她?”何师傅阴森森的,“也有你这样做师兄的?”

“我肚子里的不是野种。”慈恩虽发抖,却明确而坚定地反驳父亲,“我的孩子不是野种。”

何师傅的脸更阴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空气沉闷胶着,只等着哪个点被引爆,带来暴雷发作,惊天动地。

像是曾经无意中看到的,某部古老剧集中的片断,做父亲的步步紧逼,“孩子是谁的?”

做女儿的声声哀告:“我不能说。”

冕良头昏脑涨,拦着何师傅,“您先别气,听她好好说,她做这个决定一定是有原因的啊。”

何师傅久问无果,最终大吼一声:“不要脸的东西。”一掌掴向慈恩。

幸得冕良一直拉着师妹的手,她才没有跌倒。

窗外也终于雷声轰鸣,冕良也顾不得师傅,带着慈恩和远钧跑下楼。

“你要去哪儿?”远钧还有空问。

冕良喊:“回家啊,我怕慈恩被我师傅打死。”

他话音未落,身后何师傅追出来,拎着根藤制拐杖。

冕良认得那拐杖,藤是师傅他老人家自己跑到郊外的山上挖来的,拐是他老人家自己手工制作。冕良知道那拐杖有多结实,打在身上可不好玩儿。当下左拥远钧右抱慈恩往路边逃。

可惜他们都没暴怒中的何师傅体力过人,何师傅追上来,扫向慈恩的第一拐被冕良挡了,第二拐他也挡了,接下来的事情冕良不是很能记清楚,他只是觉得身上头上到处都痛。

冕良在疼痛中感受到,师傅是真气疯了,他是想杀人吗?虽被揍,又为师傅伤心。他知道师傅有多疼这个女儿,也知道师傅有多疼爱自己,怎么会让他气成这样呢?他把冕良打得多痛,他心里就有多痛吧?冕良情急下捞住那条拐杖,跪下,“师傅,你要怎样才消气?别这样,打到慈恩会出事的。”

何师傅气喘吁吁,眼珠子都红了,吼:“已经出事了,冕良,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傅就把那个混蛋给我找出来,我可不想要个来历不明的孙子,我丢不起那个人。”

慈恩这时也跪下,没什么表情,没泪水,跟她爸赌上气了,“好啊,爸,你嫌我丢人就打死我好了。”

何师傅一拐想再揍下去,冕良死死抱住,头脑发热,说:“师傅,我娶慈恩,我和她结婚,这孩子就不会来历不明了。我明天让我妈来跟您提亲,这样您能消消气了吗?”

何师傅问冕良:“孩子是你的吗?”

“不是。”

“不是你的你娶个屁?!”何师傅怒冲冲喊一嗓子,但好像没那么气了。

“不是我的我也娶。”冕良头上汗流如注,他随便用手背抹抹,情挚意切地,“师傅,只要您不嫌弃我不争气,我愿意照顾慈恩一辈子。”

慈恩都被吓傻了,颤巍巍喊声:“良哥——”其余话再也说不下去。

不知道何师傅为什么突然沉默,雨水滴滴答答地下来了,路灯惨淡,照着路边这一群人,站的站,怒的怒,跪的跪,上演着一场不知所谓何来的伦理大悲剧。末了,是骆远钧大小姐突然发作,她先冲上前踹开韩冕良,然后再一脚踹到何师傅肚子上。何师傅吃痛后退,远钧顺势夺下那根藤拐,抽了何师傅一记。

冕良跳起来去抢那只拐,叫:“你疯了啊?那是我师傅。”

远钧推开他,“打的就是这种烂师傅。口口声声骂女儿肚子里的是野种,你见过野种长什么样子吗?”骆远钧恶形恶状,撑着那只拐,大拇指冲自己指指,“我就是野种啊,我妈生我的时候我爸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可我对这个社会的贡献可一点都不比你们这些不是野种的人少。还有啊,我身后这两个人,”远钧拉起跪在地上的慈恩和抓着她手里藤拐不放的冕良,对着沉沉雨幕后的何师傅喊,“我告诉你,这两个人是我的,我会带他们去验伤,有个好歹,我告你恶意伤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打人?******谁不会?到时候让你把牢底坐穿,在监牢里爱怎么打你就怎么打!”远钧骂完,冲慈恩说,“身份证存折带了没有?”

慈恩喃喃道:“带着呢。”停一拍才又说,“你不能骂我爸。”

远钧不管那些,拎着藤拐拽上冕良慈恩走向路边她那辆吉普,边走边说:“下次在和家里闹翻之前,记得把自己的东西先收拾好带出来,免得手忙脚乱。”

冕良心里赞叹,真是有经验,经常离家出走吗?问题是谁会事先预料会和家里闹矛盾啊?他这会儿被师傅打到的地方生痛,但心里却很高兴。他高兴刚才远钧说的那句,他是她的人。但也有不爽,这话都应该是男生先说的,怎么被她抢了呢?

等冕良上车后,高兴不起来了,他白衬衫上斑驳着血渍,原来头顶上滴落的不是汗水而是血水,“我得去买件衣服换了。”冕良跟开车的远钧说,“我这样回家我妈会吓死。”

没人理会他,远钧打电话给徐建设,“你在宿舍?好啊,那你去医院急诊那里等我,做什么?你看到我不就知道了。”

慈恩白着张脸,只管抽盒子里的纸巾擦冕良头上的伤口。对,那里是有个伤口吧?隐隐生痛。

徐建设确实很有信用等在急诊,见到被扶进来的冕良大惊失色,“喂,你去和谁火拼了?怎么弄成这样?”

“被我爸打的。”慈恩说。

“你爸为什么要打女婿?”徐建设整个人在状况外,“是不同意你们结婚吗?不会吧?”

远钧快人快语:“废话少说,找医生啊。”

医生诊断冕良的头只是外伤,裂了个口子,要缝几针,也没打麻药,就那么硬生生缝上了。这么被缝针的感觉真痛。再给冕良注射了好几种针药,还吊了水,要他留医观察一夜。远钧再和徐建设进来的时候,给冕良带来干净衣裤。

远钧说:“你安心在这儿休息一晚上吧,徐医生会照顾你的。”

冕良想回家,“其实不严重的话还是不要留下吧,开点药吃就行了,我很不放心我妈。”

“没关系,我会跟大婶讲清楚。”

“别说我住院,”冕良担心,“我妈会胡思乱想的,你告诉她我加班好了。”

远钧答应:“没问题。还有,慈恩暂时住我那里了,你不用担心她。”

“谢谢你。”冕良笑着,把那句谢谢说得柔软又真诚。他希望她能接收到他眼神里的深情。

可惜这女人什么都没接收到,背好包包就打算走了。她跟建设道别:“我走咯,去妇科那边接慈恩,她被吓坏了。这个病人丢给你。”

建设频频点头,“好的,你放心你放心。”

远钧走到门口,突又回头望着冕良,“哦,对了,你不是跟你师傅说明天要你妈去他那里提亲吗?这个要不要跟大婶报告一下,让她有个准备?”

冕良靠在床头,对着远钧的方向,愣怔住了。

是啊,他跟师傅说要娶慈恩的,他当时——太着急,忘记自己不能娶别的女人——

远钧一派恬淡,站在门口歪歪头,唤冕良:“喂,想什么呢?别跑神,回我话儿啊。”

“不用,”冕良很费力很费力嘴里才吐出字来,“不用。”

“那好,我走了。你多休息。”远钧关上门走了。冕良却瞅着那扇门,像那里会有人再进来似的,良久。

徐建设也瞅了冕良很久,不说话,像孩子一样啃着大拇指的指甲。

冕良被他的目光烦死,到底忍不住,“有话就说啊,看什么看?”“我没有想说什么,”建设似笑非笑,“我就是在想,你搞砸的,是哪件事情?”

这医生真准确,冕良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搞砸的是哪件事情?

冕良头痛欲裂,解释欠奉,翻个身睡了。

再次醒来,窗外轰隆隆雷声阵阵,床前站着徐建设和一个护士。见冕良醒了,建设叹息:“幸亏你留院观察,发烧哦,真吓人。给你加药呢,安心再睡会儿,明天转外科住院吧。”

躺在病床上的冕良翻阅晚报的时候,发现钩子的专栏又重新连载了。

想得到她用什么画作庆祝专栏重开吗?

是一个坐在马桶上的女生,在努力嗯嗯——

而这幅画的名字叫,爱情像什么?

像什么?钩子说,爱情像便便,有时努力很久,却只是放了个屁——真不好闻。

冕良对着这幅画也是努力良久,想如以往那样备注些什么,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他觉得钩子一定是遇到了很生气的事情,才会觉得爱情是个屁的吧?

所以,最后他兢兢业业地写上感想,别赌气。

唉,不是面对面,他能对钩子说别生气。但对着眼前活生生的骆远钧,冕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远钧来看望仍在发热中的他,带来一大束花,还拿话挤兑他:“哪儿有这么大人一发烧还要烧到40度的?就算急着要结婚,也不用急成这个样子啊?喏,送你的花,精神点吧。放心,等你结婚的时候,姐姐把全城的玫瑰买来给你装花车。”

冕良让她挤兑,他看得到她的黑眼圈一点都不比他精神,这家伙,一定恨死他了吧?

尽管发着高热人很无力,但有些记忆却在此刻分外清晰。

冕良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现在和他生着气的女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他记得她对着沈柏森冷冰冰甩出那句,一次不忠,百次无用。她的决绝让冕良浑身发冷。

他记得她说起与吴昊往事时候的不留恋,她活在当下,不计前情。她的勇敢让冕良不敢懈怠。

他更记得某次争执后,她在他身后说,为什么看得到别人的伤害看不到她的?

冕良看得到,真的看得到,所以他得快快好起来再去见趟师傅,不然他就真的完蛋了。

“你要娶慈恩啊?”韩妈妈来看儿子的时候这么问。

啊——骆远钧真的报告了?!

冕良有气无力,复述一遍当时的情况,解释是他急于息事宁人,才出此下策。

“我懂,”韩妈妈心疼儿子,“要不要妈去帮你说清楚?”

冕良摇头拒绝。是他造的孽,他得遭这一劫。

最令冕良欣慰的是师妹慈恩。

慈恩叹息:“良哥,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听你说要娶我我会乐疯了的?可惜,我没那福分,连借你一借的运气都没有。良哥,不要说你是为了让我爸消气说的托词,就算你现在真有这个意思,我都没办法答应。我和你怎么这么总差一点点呢?”

冕良笑,“谁说没缘分?你是我妹啊。”停半晌,冕良保证,“慈恩,我即使和你没夫妻的缘分,但我真的会像哥哥一样照顾你的。你信我。”

“我相信你的,所以我现在都没害怕。”慈恩给师兄削水果,忽道,“良哥,你别发愁,我们老板不会跟你气太久的,你这次一定如愿以偿。”

咦?这丫头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冕良诧异。

慈恩迎着冕良的目光笑了,她懂他的意思,“我是吃完那盒子蛋糕和那块巧克力之后才想明白的,不好意思,想明白的时候也吃完了。话说,心形巧克力……真不像你干的事儿。”

冕良搓搓额角,现在他很想学远钧那样骂个“靠”字来。

冕良萎靡数日,出院时也开学了。去注册,见到吴昊夫妻,吴昊半真半假调侃他:“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恭喜。”

冕良大窘,连忙辟谣,“没有的事儿,误会误会。”

吴昊说:“你果然天才,这种事情也能误会?”

冕良无言以对,心里少不得把骆远钧狠狠嘀咕了七七四十九的N次方。她何止是向冕良的妈报告过啊,是谁谁谁都报告过了吧?那么想让他去结婚吗?哼,哪天他真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她可别哭。

对,远钧哭过吗?冕良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所以常常心疼啊。连吴昊都知道冕良要结婚,当然骆韶青也知道了。

不过骆韶青是这么问的:“你那桩婚事好不好解决?”

冕良在那一瞬间,几乎感激涕零,不得不将董事长引为平生知己。

不愧是能分享秘密的朋友,不愧都是钩子的铁杆粉丝,所以才能心意相通,知晓他的苦衷。

当时感慨万千,“董事长,还是你了解我。我会解决的。”

骆韶青很宽容地表示:“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人不热血枉少年。”

是啊是啊,冕良也是这样想,非常时间有时要用非常手段,当时他又不能忤逆回去,那是教了他那么多年的师傅,只能权宜而行。他怎么想的她应该知道的嘛,就算生气对着他撒气就好了,用得着敲锣打鼓满世界宣传吗?冕良怄得哦,自觉老了十年,满面沧桑去见师傅,这次,就算被打死,也得把事情解决了。

可是何师傅的修车厂关门停业了。这可真是奇闻,不年不节,师傅绝少停业的。找小师弟来问,师弟们说:“师傅发了通脾气之后,就取钱买了火车票出门散心。师傅说养儿育女没意思,他要把钱花光才回来。”

冕良失魂落魄,这可如何是好?师傅那边不能澄清,他就没任何立场去见那只妖女骆远均。

怎么会这样?冕良束手无策。没奈何只得交代师弟,待有了师傅的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他。

晚上,冕良买了水果营养品去看望师妹。师傅离家出走,总得要告知师妹一声才行。

慈恩仍寄住骆远钧家中,冕良站在薄博暮色,气沉丹田,憋住劲儿才敢按门铃。

应门的是远钧,劈头一句:“来看老婆?”

愤怒,冕良被激起斗志,“对,来看你。”

远钧气定神闲,“不敢当。”

火大。

幸得慈恩跟出来灭火,“良哥,吃了没?”

冕良说:“吃过了。”并不见好就收,还敢挑剔,“骆远钧,你家院子里的茑萝没我家长得好,难怪长着长着就逃到我家院子里去了,平时虐待植物了吧?”

远钧水来土掩,“没办法,今年你大喜嘛,难怪你家百花齐放。”慈恩干笑,“我们还没吃饭呢,下午吃太多蛋糕,都没觉得饿。良哥,我们熬了骨头粥,你也来点儿?”

冕良收声,算了算了,师妹无辜,不该当炮灰。

坐到远钧家客厅,冕良说了师傅离家出走的事情,慈恩心情低落,冕良开解几句,她也就试着打起精神。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变得勇敢很多。

慈恩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翻冕良带来的大包东西,计较,“果汁不是买给我的吧?有色素啊。饼干也不是,有防腐剂,午餐肉和牛肉****不喜欢吃,面包上没有葡萄****不要哦,巧克力含咖啡因的不合适孕妇,只有牛奶和水果……”冕良拍她的头,“够了啊,我怎么知道哪些你能吃哪些不能吃?拿来我放去冰箱。”

远钧在厨房切菜,菜板咚咚乱响,插话:“冰箱差不多都满了,塞不进去。”

冕良只得先整理冰箱。瞟眼菜板上切得横七竖八的大头菜丝,说:“总吃咸菜不会营养不良吗?”

远钧慢悠悠站直身体,一手持刀一手叉腰,逼视冕良,意思你再废话一句看看?

冕良这回终于懂得保持缄默,快速理好冰箱,把黄了叶子的青菜丢去垃圾桶,再随手接过菜刀。一时间运刀如飞,大头菜丝丝分明,菜刀剁在菜板上的声音清脆玲珑,他自夸:“看到没?这是丝,你那是条。真是,放着青菜黄掉非吃咸菜。”

远钧不屑,“雕虫小技。”

冕良背对着她,听她在雕虫小技后面非常小声嘀咕:“不是不知道孕妇吃什么吗?这会儿又装营养专家。”

冕良偷偷笑,很好,看起来气消一小半了。

慈恩这时候也挤进厨房,手里鼓捣着件毛线编织的小袜子问远钧:“这里该加多少针?”

“看书吧,”远钧挠头,“我对这玩意一窍不通。”

冕良提点,“去问我妈,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我妈搞定的。”

“好,我去问大婶。”慈恩要走。

远钧拉住,“要吃晚饭了,明天吧。”

慈恩摇头,“给我留点就行了。”

冕良说得更好:“我妈不会饿到你,今晚她炖了鱼。”

那点希望师妹能消失一小会儿的愿望太明显,引得慈恩咧嘴乐。

冕良懂那意思,他也觉得今晚自己是有点狗急跳墙的架势。瞧瞧,他好好的有为青年,被骆远均给逼成什么样儿了?

肉丝大头菜被冕良麻利丢下锅,他还像大厨那样颠颠大勺,厨房里菜香弥漫。远钧不感激大厨操劳,仍斤斤计较,“我不是要给你师妹吃咸菜的哦,是她就惦着这一口,孕妇的口味都奇怪着呢。我有虐待植物但没虐待孕妇。微波炉里还有只烤鸭。”

“谁说你虐待孕妇了?”冕良找碟子装菜,“我要是有这个念头,一定像你宣传我要结婚那样,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远钧端出拌好的凉菜,“我哪儿有把你要结婚的事情嚷嚷得满世界知道了?”

“你妈知道,我妈知道,连吴昊都知道了,”冕良愤愤不平找筷子,“这消息传太快了吧?”

远钧盛饭,“我可没跟吴昊说,是那天我和你师母讲电话,正好我妈打我手机,问你为什么生病,我将原委讲给她听。因为想继续和歆莲聊聊没挂她的电话,和我妈谈话的内容传过去了而已。这也能怪我?再说你结婚不是大好事吗?你干吗怕人知道?”

冕良奋力跺鸭子,讲话的顿点很诡异,“骆远均,你这么说对得起天地良心?这不怪你难道怪我?”

远钧送上大碟子装鸭肉,咬牙切齿的,“你觉得我们两个到底谁比较对得起天地良心呢?”

冕良理屈词穷,这件事情上明显他对不起天地良心,捡块鸭肉亲手送远钧嘴边,谄媚,“腿那部分的。”

居然单独两人一起坐下吃饭,像一对在一起吃了很多年饭的老夫妻那样。

“你不是说吃过了吗?”完全不记得菜还是冕良炒的,远钧还在别扭。估计那件事情没解决完之前,这家伙会一直和他别扭的啊,度日艰难。

装可怜捧碗粥,冕良说:“我没怎么吃饱。”

远钧送他大白眼。

“对了,慈恩平时比较嗦,会不会烦到你?”冕良没话找话,“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一定要告诉我。”

“她比你可爱,我们这几天聊得很愉快。”

“都聊什么?”

“就随便聊啊,”远钧说,“比如我很好奇,如果现在她肚子里的宝宝问她,为什么要生她出来,她怎么回答。”

“嗯?她怎么回答?”

“慈恩告诉我,你替他回答过了。”答案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还不错,想介绍给其他新生的生命看看。”远钧瞥眼冕良,“喂,韩先生你很变态,干吗说这种话?”

冕良寻思,自己啥时候说过啊?

“哦,对,我记起来了,”冕良恍然,“有一年,慈恩和师傅顶嘴,师傅数落她几句,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她是问我这个问题,她说既然这么不喜欢她,干吗还要生她养她?我就这么安慰安慰她,谁知道她会记那么长时间呢?”

“所以以后别总乱说话好不好?”远钧给自己再装碗粥,埋怨,“我常常觉得你说的话没一句对的,可偏偏大家都记得,真是不可理喻。喂,问你,”远钧难得正正经经问冕良,“你没困惑过吗?被生出来这件事情?”

“我?有啊,安逸死了之后,我就觉得,如果我没活过,他一定不会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有很多年,都觉得自己活得很罪恶。”远钧撇嘴,“你都怀疑这件事情,还那样跟慈恩说?这不是耽误慈恩前程吗?都是你那些混账话,让她深信不疑,要做什么未婚妈妈。”

冕良辩解:“我那时候说的可不全然是混账话,是安慰慈恩,也是安慰自己。就是,硬要找个理由,让自己相信,活着是值得的。”

远钧戏谑:“那以你活了三十年的经验来说,你觉得值得不值得呢?别骗自己硬相信。”

“嗯,虽然因为安逸的关系,偶尔还是会沮丧,不过,已经不会再那么希望自己能消失了。我觉得还是值得的吧,即使是因为可以……”冕良看看远钧,远钧若无其事吃大头菜,他定定神,故意很平淡地说,“即使是因为可以遇见你,呃,还有像吴昊啊,建设啊,老孙啊之类的,这些很精彩的人物,都很值得啊。再不要说,还可以享受到那么多活着的乐趣。所以,我想老天让我活着,一定是有理由的,还有……”冕良停下来,因为远钧“哧哧”地笑,“笑什么?”

远钧笑着说:“知道你变态,不知道你有这么变态,连老孙那年纪的都不放过,哈哈哈……”

冕良急,用筷子敲远钧的手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少给我胡说八道。真是,每次好好的想说点什么都被你搅和得乱七八糟。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问你妈妈,为什么要让你来到这个世界?”

远钧回避,“你呢?你问过韩大婶吗?”

“我不用问也知道啊,当然是因为我妈爱我。不要扯开话题嘛,回答一下,看我什么都说了。”

“那是你愿意说,我没要和你交换秘密。”远钧耍无赖。

冕良固执要求:“哎,说说又不会少块肉,快说快说。”

“好好好,你不要闹。”远钧吃软不吃硬,道,“其实我也没问过我妈,我觉得我妈真说是因为爱我才生我,大概也是客气话不是真心的。小的时候,因为没有爸爸,妈妈又不在身边的关系,被同学叫成野种,那时候,是真的很生气自己被生出来。”

冕良插嘴:“一定很恨你妈,不征求你同意就把你生出来。除了恨你妈,还恨同学,巴不得把他们用臭袜子堵上嘴,盖了麻布袋拖去厕所打。”

“对,”远钧理直气壮,“就是这样。所以我才问慈恩,她怎么知道她肚子里的宝宝愿意被生出来呢?说不定她的孩子长大后会和我一样想呢?”

“慈恩的孩子不会那样,因为有我这个舅舅在。”冕良教训远钧,“还敢说我变态,你才变态吧?你假设一下问那个宝宝,你愿意不愿意被处理掉?你觉得会得到什么答案?人类最基本的求生本能会让任何生命说,他们要活下去。而任何一个妈妈生孩子的本能,也是因为,她们爱自己的骨肉。你啊,自以为是的女人。”冕良嗔怪地瞪远钧一眼,“快点吃,吃完有事情做。”

“你刚刚骂我自以为是,我还要跟你做事情?”远钧强词夺理,“我才不要和一个讨厌我的人做什么事情!”

冕良头大,“我没有讨厌你。讨厌你我买那么一大袋子东西来看你干吗?”顿住,一急好像说漏嘴了,横下心装没事,“快吃,吃完折纸鹤。”

“折纸鹤?神经病,多大了还玩那个?”

“这和大小没关系,快吃完收拾好了一起折,我教你。”

真折起纸鹤来了,像钩子那幅画,小屋子里,桌子边,昏黄灯光下的男孩儿和女孩儿专心致志地折纸鹤。冕良想,钩子是个神人呢,画里好像藏着他和远钧的未来。唯一和画里不同的,常常是冕良偷瞄远钧,心情忐忑,眼神宠溺。冕良知道远钧也会趁他不备,将目光溜过来,不过,她太像只滑溜的鱼,不让他抓住她的目光。

这是一段难得的悠闲时间,冕良致力于折出一个纸鹤家族,七姑八姨俱全,最好能四代同堂。这活计说起来可真真是劳心劳力,繁琐之至。但冕良和远钧,两个活到壮年的男女,仍坚持于如此幼稚的事情,真勇敢。

成功折出一只纸鹤,远钧闲闲问冕良:“你以后有了孩子,会教他折纸鹤吗?”

冕良答:“会,还会教他们读数学。”

“你的小孩应该也是天才不用教的吧?”

冕良皱起眉头,“我没想要生和我一样聪明天才的儿子啊。”

远钧找到机会报仇,“靠,都这样还说自己不变态?哪个当父亲的会嫌自家孩子太聪明的?”

冕良说:“那不叫变态,搞不好我娶的老婆是笨蛋也说不定,综合一下,小孩可能没那么聪明了。”

远钧惊呼:“综合一下?你真的是科学家吗?”

冕良无奈,“你少鬼叫了,我是科学家,但不是医学家。”

“韩冕良,你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科学家吗?”

“不是,我想做某家公司的小职员,拿稳定的薪水,努力工作,不惹是生非,娶我爱的女生做妻子,就这样。”

“不是快达成目标了?”

冕良有点害羞,“是啊,还差一点点。”

“那也叫一点点?你不是跟你师傅提亲过了吗?”

这家伙,哪儿壶不开提哪儿壶,这会儿气氛这么好,为什么要提这些煞风景的?冕良略有抱怨:“小姐,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明白什么?”

“装糊涂是不是?”

远钧似乎铁了心,“不懂!”

冕良发脾气,“不懂就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没做过。”

远钧一贯镇定,“干吗发脾气?你确实什么都没说过没做过啊。”

冕良气得把手里的纸鹤一丢,“你做人可真成哈,够冷血。”

远钧气也冲上来,冷哼:“嫌我冷血还坐这里?滚回你家去!”说话间一把揪住冕良衣领拎起来,把他拖出院子,丢到门外,随即关上大门。

冕良在门口抓头发,快爆炸了,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对,那句很关键的话,他是没说过。可是,说有那么重要吗?何况,现在他不能说嘛。她应该知道的,师傅那边没解决,他说了那是不负责任吧?

咄,这女人,心是石头做的?偶尔温柔一次她会怎样吗?硬邦邦的家伙……

冕良没懊恼完,他家门打开,慈恩出来,见傻愣愣站在明晃晃月亮地里的冕良,奇道:“良哥,怎么了?”

冕良掩饰,“没什么。这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慈恩瞅瞅冕良的面色,小小声地说:“你还没说清楚啊。”

冕良沮丧得七窍不通,嘘口长气,扶着慈恩的肩膀把她推到远钧家门口,“好啦,不要烦我,去睡觉!”

晚上无聊,冕良翻出钩子的剪报看。思忖爱情像什么?像个屁吗?

如果不是个屁?难道努力那么久的最终目的其实是坨大便吗?

其实,大便看起来还不如一个屁啊。

冕良气闷之下,在画边他写过的别赌气三个字旁边,又添行字,不通,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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