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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故地重游

不知过了多久,祁鸿睿喝得酩酊大醉,就醉卧在棺材旁边,嘴里不停的轻声呼唤着“青儿”呼呼大睡过去。

林青青静气凝神的伫立许久,缩在门后面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他。过了许久,发现祁鸿睿沉沉睡去,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来,慢慢踱步到了祁鸿睿的面前。

她很是不解,为何祁鸿睿要对着那样的一具棺材喊着自己的名字。然而,当她看到棺材里的那具尸体时,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那具棺材里躺着的女子,虽然看不清面部五官,但是那同样娇小玲珑的身材,却与自己这具穿越身材几乎无二致!而更为令她震惊的是,棺材里的女子穿着的粉红色宫裙,与自己那日从悬崖上跳落时穿的裙子一模一样!

林青青的心跳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她仿佛骤然间没了呼吸。过了片刻,她才急促的轻轻呼吸着,睁大了眼睛,慢慢的伸出手,有些畏惧的碰了碰棺材里沉睡的女人,那女人冰冷的毫无气息,应该是冷冻了许久。林青青只是站在棺材旁边一会儿,便已觉得冰冷渗人。看来,这是祁鸿睿为了保持棺材里女子的尸体而特意命人打造的。

林青青的目光在看了一会儿棺材里的女子之后,再次看向祁鸿睿的时候,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愫。她瞬间明白了为何祁鸿睿会对着棺材里的人喊自己的名字,也明白了传闻中祁鸿睿如何与自己的“尸体”举行冥婚。

在这一瞬间,她没有去想为何这里会冒出一具与自己毫无二致的女尸来。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而此刻的林青青几乎不用细想,就知道那人是谁。但她却已经不愿再多加苛责了。

只是祁鸿睿……林青青站在棺材的旁边,眼泪再次簌簌而下。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沉睡中的祁鸿睿,却又怕惊醒了他。

原来,日夜活在痛苦里不能安然入睡的人,不止是自己,还有他——

想到这里,林青青逐渐温软的心却又不由得变得憎恨起来!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要做出那些事情,令彼此痛苦懊悔?背叛自己不是他一手筹划的么,他所为的不就是这片天下?如今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还痛苦什么?

泪如雨下的林青青愤恨的一跺脚,准备转身离去,然而眼角余光却因为泪光的反射而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顿时心脏再次猛地停顿片刻!

就在那具女尸交相握着的双手中间,捧着一枚圆形白玉,乍一看有些眼熟。林青青猛然一怔,擦干眼泪,瞪大眼睛再次细瞧,霍然间,浑身毛细血孔倒竖,心脏凝固!

女尸手中握住的,可不就是当初自己出嫁时,父皇送给自己的白玉腰牌!后来在西祁,自己在情到深处时,将白玉腰牌展示给祁鸿睿观摩,还得意洋洋的告诉他,有了这块白玉腰牌,出入璃国皇宫无人敢阻拦。而最后,祁鸿睿之所以能够成功入住璃国皇宫,不费一兵一卒,还不就是仗着自己的这块白玉腰牌!

说到底,一切是因这块白玉腰牌而起!而林青青几乎全身血液都在逆流,该死的祁鸿睿,竟敢将这块白玉腰牌放在这陌生女人的身上!

当然,林青青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祁鸿睿以为死去的这具女尸是自己,而他不知是出于歉疚还是别的原因,将这块白玉腰牌放在这具假装自己的女尸身上。林青青呆滞了几秒钟之后,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吃力的掰开女尸冰冷的手指,硬生生从她手中夺走了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白玉腰牌。

握着冰冷的白玉腰牌,因为长期处于寒冷中,再也没有了当初温润如玉的触觉。忽地记起那一夜自己将白玉腰牌展示给祁鸿睿看的时候,他那欣喜的表情和不动声色的眼神。只怪当初的自己太粗心大意,对他毫无防备。

而如今,白玉腰牌虽然物归原主,但很多事情发生了,却是再也无可更改了。

林青青回到房间时,发现后半夜的冷空气更强了。她终究还是没有唤醒祁鸿睿。独自蜷缩在床上,将被子裹得紧了又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些画面,不去思考那些纷乱的情绪。

这一夜,整片大陆下起了鹅毛大雪。次日清晨起床,推开窗户,才发现窗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

到处都是白色的。天空是白色的,大地是白色的,就连对面的低矮屋檐看上去也是白色的。院子外面的枯树干上也是一层白色的雪。

整个世界仿佛都清静了。静静的注视着窗外的世界,看得时间久了,竟产生了一种神游太空的感觉,仿佛自己身处的环境是虚的,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爱和那些伤害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看到的第一场大雪吧。一转眼,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竟然一年了。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对于人生几十年来说,不过是短暂一瞬;可这一年,她却仿佛把别人的一生都经历过了。穿越,再次遇见死亡的父母,遇到自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情,却惨遭背叛,怀孕之后又失去了胎儿,以为死定了却最终又站在了这个男人的身边……

“你在看什么呢?”

身后,忽然传来了男人冷淡不带一丝感情的问话。

林青青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但终究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昨晚他难道就在那冻死人不偿命的棺材旁边睡了一夜么?那现在他身体吃得消么?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仍旧在关心他,只是转过身去,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面无表情的盯着祁鸿睿,用同样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看雪。”

祁鸿睿深邃漠然的眼神骚了她一眼,她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这场大雪。

林青青这时才注意到,他今日没有穿黑色戎装,而是一身藏青色的对襟长袍,裁剪合身的长袍更衬得他身材欣长。紧缩的眉头透露着他此刻心情欠佳,菱形薄唇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无情冷漠,面部线条还是那么僵硬,却流畅俊美。

他似乎察觉到她在观察自己,唇角有一抹淡笑一闪而过,一瞬即逝。

他蓦地转过身来,神情带着些嘲弄,似笑非笑的瞅着她,问道:“在看我吗?”

她只觉得心跳快要停止,脸红的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却还是嘴硬的替自己辩解道:“不要脸,谁要看你,你以为你是帅哥啊!”

这句话一出口,祁鸿睿顿时色变。他望着她的眼神阴沉不定。他记得许久以前,有个女人也总习惯性的称呼男人为“帅哥”,他向前一步,眼神牢牢锁住她的视线,沉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顿时暗暗咬牙,恨不得咬舌自尽,只得低着头,用弱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没……没说什么……”

他死死的看着她,目光阴鸷。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因此变得更冷。她硬着头皮抬起头看着他,为了缓解这一刻的尴尬,居然鬼使神差的开口提出建议道:“那个……皇上,今天天气这么好,这么大的雪,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

这个建议一提出来,她立刻再次惊讶于自己的平静。自己不是应该恨他入骨甚至千刀万剐的么?怎么会竟然……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眼神在盯着她半响之后,竟是无言的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心,竟然会因为他的这个默许而生出一丝欣喜,一丝激动,和一丝怅惘起来。

此刻,在东楚国的皇宫里,亦是一片银装素裹,大雪封宫。

太后宫里,韦后眯起眼睛,一言不发的打量着面前的顾云影。

顾云影神态自若的坐在檀木桌旁,意态悠闲的饮着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韦后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沉默,站起身,缓缓走向顾云影。她的明黄凤袍旖旎拖了一地,奢华而端庄。而她脸上的神情,却是优雅中带着几分不满。

终于,走到顾云影面前,韦后微微皱眉,似乎很不满的撇嘴问道:“云影,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顾云影听到这句话,无奈的抓了抓耳畔一缕垂下的黑发,唇角微微上翘,勾起一个很是无奈的微笑。记得当初小皇帝楚风禺逼自己离开的前夜,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只不过,他是咄咄逼人的问自己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而顾云影回答韦后的那句话,与当初回答楚风禺一样没什么区别,他抬起头,平静的注视着韦后,神态安详,语气宁静的反问:“嫣儿,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韦后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神,仔细的打量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然而却终究失望了。顾云影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宁静,甚至就连他的眼神,都那么的安然,安然得,甚至看不到昔日对自己的浓浓爱恋。这样的感觉,让韦后有些陌生,也有些害怕。她紧张的攒紧了拳头,不确定的问道:“小风让你带一千士兵去对抗祁国皇帝的五千精兵,你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才去的,所以临去之前那夜来找我,才嘱咐我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是不是?”

面对韦后的质问,顾云影没有回避,也没有撒谎。他静静的凝视着韦后,这个自己最爱的女人,心中满是怜悯。然而他却没有让这样的情愫泄漏丝毫,只是声音淡淡的点头,一脸平静的说:“是。”

平静的一个字,从顾云影的嘴里缓缓吐出来,却似乎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韦后的一双美目蓦地瞪大,死死的盯着顾云影,似乎难以置信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顾云影在心里叹息一声,终究是不忍,不忍对她太残忍,不忍心见她如此悲恸,他上前一步,扶着韦后,缓缓走到檀木圆桌的另一侧坐下。

就在顾云影准备松开手的时候,韦后的手有些颤抖的反抓牢他的手臂,抬起头,无助又彷徨的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急切的问道:“为什么?”

顾云影好看的薄唇张了又张,想说什么,然而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只能长叹一声,落寞的转过身去,背对着韦后。

韦后喃喃自语的摇着头,看着这个背对着自己的青衫男子。他落拓儒雅的背影,一如当年。

记忆里,当年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当自己护住了幼小的楚风禺之后,就被那群觊觎自己美色的权臣所俘。如若不是顾云影的突然出现,自己只怕就遭受了众大臣的****。那时的顾云影,恍如天神,突然出现在宫殿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的人。但他就如同宛若神祗,站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抵挡了所有的风雨和伤害。也是他利用高超的政治手腕,迫使大臣们乖乖臣服于皇儿。这几年来,如果没有顾云影的鼎力帮助,楚风禺哪能安坐龙椅?

一开始,韦后并不明白顾云影为何帮助自己。而他也一直很沉默寡言,只是个云清风淡的男子。

但后来,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韦后敏感的发现,顾云影看待自己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么冷漠如水,也不像看旁人那么平淡如海,那些复杂的情愫,聪明如韦后,怎会不懂?

自己一个年轻丧父的女人,要做一国之母,要扶持儿子顺利登基称帝,并不容易。如果没有这个男人,韦后不知道自己身边会有多少危险。所以,她或许是出于利用,或许是由于感激,总之,她开始有意无意的引诱顾云影。

那一次,月黑风高,电闪雷鸣,在御厨房里,当她趁着四周无人,故意露出自己的****,然后用迷离诱人的眼神引诱他亲吻自己的时候,顾云影有力的臂膀,那属于年轻男子的气息,温柔而深情的亲吻,在一瞬间就俘虏了她。那是不同于自己那个逃跑帝王丈夫的年轻男人味道,那是真正的激情,当两人灵肉合一的时候,韦后真正感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快乐和激情。

后来,韦后无数次的回想,大概也就是在那一刻,当他彻底占有她的身体时,也就彻底攻获了她的心吧。只有顾云影,这个年轻的男人,才敢用那样深情且轻佻的眼神打量她。也只有他,才能在她耳畔,偶偶私语说出那些令人眼红心跳的甜蜜话语。只有他,才能让她的身体轻易燃烧。

这七年来的风雨相伴,韦后早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顾云影。而楚风禺的顺利登基涉政,更是不能少了顾云影的鼎力相助。韦后不敢想象,没有顾云影的皇宫会是怎样?她无法接受,接受顾云影竟然想离开自己,离开皇宫!

想着往事,韦后的眼里逐渐升腾起一丝雾气。她盯着那青衫落拓的潇洒背影,喃喃的重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云影,小风不能没要你。我也不能……没有你。”

顾云影的背脊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依然没有转过身来,更没有开口说话。

“云影,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

顾云影终是无奈的长叹一声,转过身来。他平静的看着韦后,却在发现韦后眼角的泪水时,心里一阵抽搐。

“傻嫣儿……”顾云影心疼的伸出手,用温暖的指腹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道:“你忘了,我来的时候,便是没有任何原因的。所以,现在也不要问我为什么离开。因为即使你问了,我也没法回答你。别哭,答应我,以后好好保重自己,好吗……”

“啪——”的一记响亮耳光,落在顾云影的脸上。

顾云影怔仲片刻之后,抚着脸苦笑起来。他怎么忘了,韦后的性格向来泼辣刚烈,自己满心以为坦诚说出真相,至少她心里会好过一些,却怎么忘了,她不是林青青,不会温柔相待。

“顾云影!”韦后蓦地站起来,眼圈红红,死死的盯着他,恶狠狠的说:“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回来?”

顾云影摸着有些浮肿的脸,一时间只觉得火辣辣的,他愣愣的看着韦后,只觉得自己回来果然是愚蠢至极多此一举的行为。不是吗?既然自己没法解释清楚为何离去又为何回来,那又何必回来?倒不如从那场战争中就悄然离去……

只是,他终究不忍心,不忍心就这样不辞而别。只要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有可能从此以后就这么眼睁睁期盼着自己回来,他不忍心残忍离开……

韦后在甩出去那一巴掌之后,立刻就后悔了。这是她最爱的男人,看着他那懊恼的眼神,她的心也同样撕心裂肺!可除了这样,她还能找到别的语言来形容此刻自己内心的感受吗?

韦后的心一阵一阵的痛,却是哭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顾云影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很想紧紧抱住她亲吻,却终究是长叹一声,放下手,转身准备离去。

“别走,云影,别走……”身后却又蓦地传来了女人低低的泣诉,带着无助的哀求,听了令人心酸不已。

顾云影低头,看见一双葱白的玉手从身后死死抱住了自己。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就连心脏也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软化了。真想回头抱住她,告诉她自己再也不离开啊……

可是……

他却只能低下头,狠心用力的,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头,一言不发的掉头离去,就这样,消失在韦后的视线里……

而他走出寝宫之后,就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女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顾云影也只能抬头看看天,努力的眨巴着眼睛,假装云淡风轻的走向皇帝的寝宫。

皇帝寝宫里,暖炉里的火烧得很旺盛,外面的鹅毛大雪似乎丝毫没有给亲公里染上寒气。楚风禺穿着鳖毛大袄,半躺在炕上翻着一本泛黄的古书。身旁有两个小太监服侍着他。

顾云影只一眼便瞧见楚风禺手里捧着的书,正是自己曾经传授给他的帝王论,紧蹙的眉头不由得舒缓开。这孩子,总算不负自己的教导,而这,大概也是自己这次下山最大的收获了吧。

只是不知,师父所限定的八年时间已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

顾云影双手反背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太监们见来人竟然不经通报擅自闯进来,原本打算大声呵斥,但抬眼见到是顾云影,瞬间张大了嘴。

在这宫里,除了太后,也就只有国师能够随时进入皇帝的寝宫。这是皇帝本人亲自下的命令,另一方面也是太监们出于对帝师的尊重。

楚风禺也瞧见了顾云影,顿时挥了挥手赶走了太监,然后从炕上“哧溜”一下跳下来,圾上鞋子,笑盈盈的望着顾云影,声音里的喜悦不自觉的透露出来,仰头问道:“师父……您回来了……”

顾云影脸上泛起轻不可见的笑容,他依旧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开口说道:“是啊,小风,师父活着回来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

楚风禺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片刻之后,终究还是被他压抑下去,只是扭捏的说道:“师尊大人说的哪里话,朕当然是希望师尊安然无恙的回来。”

三日前,顾云影便派士兵快马加鞭赶到皇宫,将云梦庄一战的具体情形和结果先禀报了楚风禺。他不管楚风禺是怎么想的,既然自己决定回来一趟,那就先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当然,从另一方面说,顾云影既然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自然也没人能够拦得住他,他也不必害怕。

顾云影用修长的食指勾起额边的一缕黑发,玩味的笑了笑,便无奈的道:“可惜,用林青青换了我,这步棋走的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楚风禺假装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径直走到他面前,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声道:“师父,原谅小风之前一时冲动,小风知错了!幸亏师父安全回来,请师父留下,小风以后一定会乖乖听从师尊教导!”

顾云影低头,看着楚风禺,感慨万千。他伸出右手,抚摸着楚风禺的脑袋,神情既像是一个师父看着自己的得意门徒,又像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对于这一跪所带变的含义,他很清楚。而皇帝的这一跪,除了他也没人能担得起。

就把这一跪当作是师徒两人七年来的终结吧。过了今天,自己不会再留在这个皇宫里,恐怕今后相见无期了。

楚风禺没有听到师父的回答,不由得有些害怕,他抬起头来,一双深邃的目光捉摸不定的试探性的看着顾云影。他原以为,师父交给自己的本领,自己都学会了,如今也不再需要仰仗师父的能力了。然而师父率兵去云梦庄的这十多天来,他几乎日夜都疲于奔命,只觉得屁股底下的龙椅果然不好坐,于是开始怀念师父,甚至后悔自己的莽撞。

自从三日前收到信使的信息,说师父安然无恙的回宫了,楚风禺就开始兴奋的筹划着如何迎接师父的归来,以后一定要虚心向师父学习,然而……

只见顾云影含笑看着他,淡淡的点头说道:“小风,起来吧。师父是来向你告别的。”

“师父?”楚风禺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他,眨巴着眼睛。

顾云影扶着他站起来,楚风禺的个子已经到了自己的胸口,顾云影很是满意的微笑看着他,说道:“小风,师父能够教你的东西,已经都传授给你了,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能帮助你的。今日回来,一是为了同你告别;二是为了商量一下,日后祁泓睿若再度进犯东楚,你该如何防备。”

是的,即使就要告别,离开这烦琐红尘,但顾云影却依旧放心不下楚风禺。更放心不下的……是那深宫里的女人。顿了一顿,顾云影又接着缓缓的说:“当然……师父走后,你要好好照顾你母后,要为她,为整个天下的子民,撑起一片天!”

楚风禺瞅着师父,他虽然面带微笑,但神情凝肃,完全不似开玩笑,顿时有些慌乱的摇着头说道:“师父,小风不听……师父,你不能离开!”

顾云影微微一笑,说:“喔?小风为何希望师父留下?”

“因为……因为……”楚风禺嚅嚅着所不出话来。他怎能说,说自己是因为害怕师父离开之后,自己害怕应付不来这一片内忧外患。

顾云影也不以为意,仍像往常一样,拉着楚风禺的手就走到炕上,师徒两人对着矮几而坐。

楚风禺甚是自觉的给师父按照习惯倒了一杯茶,递给师父,然后张嘴欲言又止道:“师父……”

“你先听我说。”顾云影接过茶杯泯了一口,淡淡的制止了楚风禺,道:“时间不多了,师父先跟你说正事。如果我预料的没错,短期内,祁泓睿应该不会再对东楚发动战争了。但这绝不会维持多长时间,所以你还是要做好应战的准备。”

“为什么?”楚风禺很是不理解的问道。

“因为林青青。”楚风禺喝着茶很笃定的说,眼睛里却开始浮现出一种复杂的光芒来。

楚风禺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情,只是很意外的问道:“师父您说的是……林姐姐?”

顾云影点头,细细的为楚风禺分析道:“有她在,她一定会拖延一段时间,甚至带着祁泓睿回到璃国。如此一来,短时间内,想必东楚能够太平一段时间。但她能够为你创造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你要尽快在几个月内筹备战事,粮草和人马,都要挑选好,以备祁泓睿的再次发难。”

“师父,小风有些不理解……”楚风禺弱弱的说。

顾云影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像从前一样宠溺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感慨万千的说:“不明白就算了,你只要明白师父不会害你的。你还相信师父吗?”

楚风禺想了想,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即双手捉住顾云影的手臂,恳求道:“师父,求您不要离开好不好?”

顾云影颇为无奈的说:“师父不得不离开。别问为什么,你只要按照师父的吩咐,即使不能打败祁泓睿,也能保证在他的大军再次突袭的时候,不会全面溃败。但要记得,见好就收。”

接下来,顾云影又就东楚国的兵力与目前的状况,以及祁泓睿现在的实力与他的阴谋,详细的给楚风禺分析了一番。然后将所有注意的事项细细叮嘱了他,最后看着天色不早了,才道:“如今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粮草难行,就算祁泓睿有心攻打东楚,他的粮草供应不上,大部队士兵吃不饱,哪来力气作战?所以为师估计,他会回到璃国或者西祁稍作调整,明年春天,最迟不过夏天便会再次发动战争。而这一段时间,就是你准备应战的绝佳时机。这也是你林姐姐唯一能做的,为你争取到的时间了,你千万不要辜负她。”

楚风禺原本害怕的就只是顾云影离开之后,自己应付不了大局。如此听了顾云影的一番分析,便胸有成竹了。再加上他对顾云影与母后之间的事情,手中是耿耿于怀。所以当顾云影一再坚决的表示要离开之后,楚风禺也就没有再挽留了。

最后,顾云影站在寝宫的门口,冲楚风禺摆了摆手,微微笑道:“小风,保重!”

“师父,再见……”楚风禺喃喃的说着,看着师父的背影缓缓的离开了,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是楚风禺很清楚,从今以后,师父就永远的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自己,也离开了母后。那个天神一般的男人,再也不会在自己有困难的时候,站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抵挡所有的风雨,解决所有的难题。以后,自己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让这个国家更加富强繁荣。

想到这里,楚风禺只觉得背上的负担莫名的重了很多。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信念也从心底缓缓升起,他握紧了拳头,神色坚毅的在心底道:一定、一定要守护好母后,还有这片江山!

天上的鹅毛大雪,依旧纷纷扬扬,落满了天地间。这场大雪来的太突然,也太冷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没有人敢出门,似乎这场雪永无止境似的。

顾云影出了东楚国的皇宫,举目四望,无奈苦笑。黄色的琉璃瓦,黑色而威严的建筑群,后宫内那个柔媚风情的女人……从此以后,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他耸了耸肩,将所有的东西都留在身后。只是缓缓走到一处高坡前,朝着云梦庄的方向凝神观望着。

顾云影好看的黑眸眯起,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女人笑靥如花的面容,尽管他很清楚,此刻,那个女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心情微笑的。但他还是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喃喃说道:“再见了,林姑娘……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与自己所爱之人终能相守……”

“再见了,人间……愿我,再也不必来此……”顾云影低低说着,脚下,便缓缓浮现出了一朵莲花形的白云。那朵白云托起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托离地面。

萧肃寒风中,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这只剩下白色的世界里,一身青衫的男子神情俊朗,宛若神祗。风无声的鼓起他长袍的下摆,他的浑身笼罩在五彩流光里。紧接着,在白云的烘托之下,顾云影的身形越来越高的离开地面,最终,隐入云层,消失不见……

若是此刻有人出门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为天人。只可惜此时大雪封路,根本没有人出门,也没人能够有幸看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半空中,云彩里,顾云影忍不住透过光的间隙,去偷看那个女人现在的样子……

云梦庄里,大雪纷扬。

林青青骑在一匹皮毛如同白雪一般的白马上,身穿枣红色狐裘大衣,纵马奔驰在一望无垠的雪原之上。因为疾驰,额头上沁出了细微的汗珠,白皙的脸蛋因为运动而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祁泓睿骑在马背上,落后于林青青两步之遥,缓缓而行。他俊逸冷漠的侧脸,带着些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林青青。

对于这个仓促之间做出的决定,亲卫兵无一例外的表示反对。祁泓睿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但他何曾惧怕过一个女人?

更何况,眼前这个叫灵儿的女人……与他的林青青,实在是有太多相似之处了,尽管,这两张脸孔是截然不同的。

祁泓睿却完全忘了,自己当初也曾戴过一张虚假的人皮面具出现在林青青面前。人类总是这样,自己做过的错事总是选择性的遗忘,然后就不会想到别人也会这么做。

又或许,他是故意不愿去多想。眼前这样温馨浪漫的一幕,也曾无数次出现在祁泓睿的脑海里。只不过,幻想中那个与自己共同策马奔驰的女人,是林青青罢了。

一切恍如梦中,两人骑着高头烈马,纵横在云梦庄东面的山野之间。

云梦庄里的家家户户都习惯了简单平凡的生活,他们很少上山。东面的这片山,更是鲜有人迹。更不用说现在是冬天,大雪封山,根本就荒芜足迹。

林青青却恰恰是喜欢这样的沉静,在这样一片宁静淡漠的天地之间,纵马奔腾,心地也逐渐放宽了些。她忍不住放慢了手中的缰绳,任由马儿自由自在的向前踱步,自己则展开双臂,仰头大笑起来。

鹅毛般的大雪片片飘飘扬扬的洒落在她的脸蛋上,脖颈间,痒痒的,令人不由自主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祁泓睿静默的凝视着那个女人,他的视力出奇的好,看到林青青那幽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似的,一颤一颤的,与洁白的雪相映成辉,令人不自觉的产生了一亲芳泽的欲望。

祁泓睿骑着马慢慢走到林青青身边,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沫,移开视线不去看她,也不愿去深究自己此刻莫名的欲望。人生已多苦痛,若能多一秒沉浸在此刻的欢愉里,他愿意暂时抛却那些痛苦。

林青青仰头看着这一片天空,恍然间回头,朝祁泓睿粲然一笑。

这个笑容,如此灿烂,仿佛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令人心房里暖暖的,祁泓睿一时间愣住了。

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林青青忽然间觉得心跳加快。身后的那个人,深邃而又幽远的目光,淡漠却似深情的眼神,这一切都会令人莫名的觉得安心。

“快看,那是什么?!”林青青忽然指着前方树林间一点跳跃的黑点,兴奋的大声嚷道。

原本静谧而温馨的气氛,瞬间被她的这声大喊破坏了。祁泓睿有些不悦的瞪了她一眼,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唇角便依稀上扬,轻声道:“是一只野狐。”

“白狐?哇哦,我喜欢!”林青青忍不住击掌赞叹,眼睛里波光潋滟,转念间想到她在现代曾经风靡一时的一首歌《白狐》,喃喃道:“我还没见过活的狐狸呢。”

话音未落,已见祁泓睿纵马前行,朗声道:“待朕去给你捉来!”

林青青心中一喜,便也策马跟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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