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影看着韦后一阵失神。在韦后的脸上,他能看见一个女人少有的英气,这是一个女人对家国的爱恋。倘若韦后不是一心想要守护这个国家,她大可不必如此辛苦。
想到这里,顾云影对韦后的爱恋又加深了几分。然而,转念想到,是自己一步步的引领着林青青,让她学会了长生不老术,走向了不幸。是自己刻意接近林青青,给她制造了温暖美好的假象,却又最终离开,让她更加孤独。自己就像是一个侩子手,彻底杀死了一个年轻女孩儿鲜活的一生。
顾云影深深叹了口气,心里一片愁云惨淡。
韦后回头,看着顾云影,却发现他的眼神里并没有昔日的镇定自信,不由大奇,问道:“云影,你怎么了?咱们的目标就要达成了,这个计划都是你自己制定的,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做不成这些。如今眼看大功告成,为什么你却不高兴了呢?”
顾云影没有回答,而是握住了韦后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沉默的想着林青青那苍白的容颜。不知为何,即使是在跟韦后在一起,他也时不时想到林青青那双眼里对自己深切的失望和哀伤,心里也会感到阵阵揪痛。
太后宫中,韦后与顾云影寻了皇帝一夜,两人谁都没有睡好。
然而他们谁都没能想到,偌大皇宫,楚风禺居然藏身在林青青的宫中。
洗澡出来之后,楚风禺瞧见林青青也已经沐浴更衣。此刻她换了一件白色的纱裙,更显得白衣飘飘。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脑后,宛若仙子降临人间。
楚风禺虽然住在宫里,见惯了各色美女,但像林青青这样,镇静自若,神态娴雅,亲切中却又透着一股淡漠,微笑里自有一股哀伤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因此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看出神了。
林青青走过来,在他的脑袋上“哐当”敲了一下,笑道:“臭小子,你一个小太监也敢这么色迷迷的盯着姐姐看啊?小心这样看着你们太后会被她挖了眼珠!”
林青青笑盈盈的说着,没留神到楚风禺却突然间神色一黯。他在心里默默想到,朕非但经常盯着母后看,而且还亲眼看到母后与国师偷欢……
想到这里,楚风禺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又掀起了一丝涟漪。他有些烦躁的拉着林青青,在矮几前坐下,道:“姐姐,我饿了,咱们吃点吧。”
“嗯,好。”林青青答应着,陪着他在矮几前坐下,看着面前的少年有条不紊的开始进食,那神情儒雅淡定,完全不是一个小太监应有的神情。然而,此刻有人陪自己说话,她倒也不愿意多想。
楚风禺吃着简单的晚餐,见林青青始终托腮含笑看着自己,任他是皇帝,也不由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一笑,问道:“姐姐,你为何不吃?”
林青青摇了摇头,笑道:“姐姐不饿,你吃吧。”
楚风禺哪里知道林青青如今是长生不老身,早已不需要进食,对食物也没有任何知觉,调皮的夹了一块竹笋,不依不饶的塞到她唇边,狡黠的笑道:“不行,姐姐你看着我吃,我会不好意思的呢,你也吃吧。”
“好。”林青青微笑着,张大了嘴,将那竹笋吞入口中。咀嚼片刻后吞下,依然没有任何味道,但是她却忽然眼眶湿润,眼睛红肿肿的,几欲落泪。
楚风禺敏感的察觉到了,便放下筷子,惊讶的问道:“姐姐,你怎么了?”他明知道林青青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世,也知道她身上有很悲恸的故事。只是他难以理解,为何刚才林青青还谈笑风生,此刻却忽然哭了?
林青青泪如泉涌。双手掩面,肩膀耸动着,低声道:“别问了……”
楚风禺有些局促不安,搓着手尴尬而无奈的问道:“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他虽然小,毕竟是皇帝。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女人敢哭泣。即便是母后,留给他的也只有坚强的身影。看着林青青哭泣,楚风禺有心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很是无奈。
谁都不知道,林青青只是突然间,想起了那个曾经在自己腹中逗留了两个月的小生命。
自从坠落山崖失去胎儿之后,林青青对于那个逝去的小生命,似乎并没有过多的缅怀。毕竟,相比起璃国被祁鸿睿所侵占,父皇母后相继去世,三哥也死了,贴身侍女秀莲为了保护自己而死……比起这些事情来说,自己腹中的那个小生命,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并且,那是她和祁鸿睿曾经的爱情结晶。然而当她知道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祁鸿睿从头到尾没爱过自己之时,她只是一心寻死。又哪里还会想要留下那个小生命?
可是如今……
在东楚国这个陌生的皇宫里,当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开,先后背叛自己之后,而自己形影孤立,她只需要有个人陪伴自己。
楚风禺虽然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但在林青青这样饱经风霜的人来看,他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孩子。而当楚风禺喂自己吃饭的时候,林青青忽然间想到,倘若当初那个小生命还存在,并没有死去,那么,是不是若干年以后,自己也会有一个这么可爱聪明的孩子?
如果自己和祁鸿睿的那个孩子还活着,那么以后他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在自己孤单的时候陪伴自己,在自己难过的生活喂自己吃饭?如果那样,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会不会没那么孤单?……
林青青长久以来压抑的母爱,似乎瞬间释放。她忽然间趴在桌上,想起那个早夭的胎儿,嚎啕大哭起来……
楚风禺只能尴尬的眨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再说些什么,生怕刺激了她。
这一个夜晚,林青青辗转难眠。即使是在梦中,她也似乎听到了那个早夭胎儿的哭声。或许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从前不曾为那个孩子悲伤过吧。
越是如此,便越是恨祁鸿睿。倘若不是他的背叛,现在,自己腹中的胎儿仍在,璃国也安好,那么会不会一切都很美好?躺在他怀中,枕着他的手臂,两个人静静等待胎儿出世。
自己要的幸福,一直以来都如此简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祁鸿睿竟会亲手毁灭自己的梦想?
林青青不是帝王,她无法理解一个帝王征战天下的野心。她只知道,自己的家国,自己的幸福,自己一家三口的美满梦想,被祁鸿睿硬生生毁灭了。
这一切的一切,要她如何不恨祁鸿睿?
夜深人静,更深露重,林青青蜷缩在自己的床上,一手紧紧的攒着拳头。当她从哭泣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在梦里都是满怀仇恨。玉枕已经湿透,身下一片湿,胸口却仍旧闷痛得似要窒息一般。
她盘腿坐在来,呆呆的坐在床上,怔怔看着窗外的天色逐渐发白,东方明亮,然后朝霞透过木窗棂照射进来。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不管身边少了谁,地球都还一样转动,时间也一样会流淌。
只是,那颗死去的心,再也不会复原了呵……
辰时,宫女按例端着金盆进来给她洗脸,却看见林青青呆呆的坐在床上落泪,不由惊讶问道:“公主,您怎么醒了?”
林青青一怔,伸出手背,抹掉眼泪,冲宫女嫣然一笑,道:“没事。谢谢你了,先下去吧。”
宫女点了点头,无奈的走出去。林青青对宫女侍卫向来怀有一股淡淡的疏离,但骨子里却是尊敬她们的,这让宫女都很喜欢她。自从她入宫,那宫女就瞧见她整日闷闷闷不乐,经常暗自垂泪,也不由得为她感到阵阵惋惜。
林青青一边穿衣,一边回想着昨夜的事情。昨夜自己趴在桌上哭着哭着,然后……然后似乎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那么,那个小太监呢?林青青一拍脑袋,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甚至没问过那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到他了。可怜的小太监,大概在宫中也经常被人欺负吧,如果有机会,她希望能多多照顾他。
林青青又哪里会想到,自己口中所谓的小太监,其实竟是东楚国的帝君。
而此时此刻,十三岁的楚风禺早已经穿上龙袍,坐在龙椅上,眼神睥睨的横扫殿下,听着文武大臣的禀报,镇定自若的处理国家大事。
大殿下方的一侧,放着一把太师椅,那是为了表达对国师的尊重。此刻,顾云影正坐在太师椅上,神情优雅而淡定的望着龙椅上的楚风禺,心底里暗暗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和骄傲。
早朝结束之后,楚风禺没有像往常那样单独留下顾云影,也没有兴奋的问他“师父,风儿今日表现如何?”而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径自离开龙椅,一甩明黄龙袍,大踏步出了议政殿。
顾云影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身后,神情寂寥的看着楚风禺的背影。那个小小的人儿,走起路来却颇有帝王之风,神态坚定自有威严。看来,他离出师之日不远了。当他能够独立亲征的时候,必定是个独当一面的君王。
想到这里,顾云影又是骄傲又是怅然若失。他知道,楚风禺恐怕是早就发现了自己雨韦后之间的事情,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昨夜无意间撞破,十三岁的少年心中不忿,却又不愿直接面对,被宫女发现后,才会恼羞成怒杀了宫女。
顾云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一片愁云惨雾。走出议政殿,行走在皇宫中的青石板上,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东西充满,而这里的生活越来越多的争斗,似乎与自己最初的愿望背道而驰。而自己,已经改变的快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
楚风禺离开议政殿,一路上脸色都阴沉沉的,一直跟着他陪读的小太监都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韦后身边的贴身內监匆匆跑到楚风禺面前,一脸敬畏的行了个礼说道:“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楚风禺脸色更加难看,他哼了一声,不理会那太监,径自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那太监无奈的看着少年皇帝的背影,脸色为难,却又无可奈何。
谁料楚风禺在走出去几步之后,忽然顿住了身形,停步不前。
再过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大踏步折身,快步朝太后的中宫行去。身后那太监见了,顿时大喜过望,一路小跑着,跟着楚风禺,回到了太后中宫。
楚风禺脚步不停的走到内殿,也不理会两旁行礼的宫女侍卫,大踏步走了进去,便瞅见母后正坐在梳妆镜前,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后,两名宫女一左一右的服侍母后,为她梳妆打扮。
楚风禺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朗声道:“皇儿给母后请安!”
韦后早已听见了院子里的脚步声,此刻听见儿子的声音,背脊稍微一僵,但仍旧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失落的淡淡说道:“风儿,你看,母后是不是老了?”
楚风禺听着这话,心头一酸,目光如电的看着母后道:“母后不老!”他以为母后要对昨夜的事情解释什么,却没想到母后闭口不谈。
韦后做了个手势,命所有贴身宫女侍卫全都离去。此刻,寝宫内只有母子二人。
韦后坐在梨花凳上,缓缓转过身来,瞧见楚风禺,低低叹息一声,招了招手道:“风儿,你过来。”
楚风禺略一踌躇,便举步走到了母后身前。
韦后仰起头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了欣慰的笑意,道:“看见我的风儿长这么大,如今也能独立掌政了,母后真高兴。不枉母后这六年来的辛苦隐忍。”
“母后!”楚风禺心中一酸,搬了一个小凳子在韦后身旁坐下,与她面对面,凝神看着母后,认真的问道:“母后,你可是觉得辛苦了?如果你累了,皇儿派人送您去行宫暂且休息几个月,好不好?”
韦后微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爱怜的抚摸着儿子的头,怅然若失的说:“风儿,母后只是在想,若的你父皇看到了今日的你,他会不会后悔?”
提到父皇,楚风禺的神色忽然变得冷峻起来。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情,忸怩道:“原来母后还记得父皇。”
这话语里的责怪,让韦后心中酸楚不已。她点头,却是叹道:“如何能不记得?可是,风儿,你可还记得,六年前,你父皇是怎样遗弃了我们母子吗?”
韦后永远不会忘记,六年前的那一幕。
更不会忘记,在六军叛乱时。那个舍她而去的东楚先帝,那个为了她三年不上朝的东楚先帝,让她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享尽荣华富贵的东楚先帝。
她本来以为,东楚先帝是爱她的。都说宫中是没有爱情的,而自己却幸运的不但得到了天下最崇高的男人,还得到了他的爱。韦后对此一直很感激,觉得自己很幸运。
但,直到东楚皇帝毫不犹豫的抛下她一个人逃跑的时候,韦后才终于知道,宫廷内的爱情不止是多余的,而且是天真肤浅的。在东楚先帝眼里,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天下间,很多很多女人之中的一个。只不过,自己是比其他女人更漂亮罢了。
那一天,看着绝尘而去的东楚皇帝,纯良的韦后在华宫殿前大声的笑了起来。她笑的放肆,笑的痛苦,笑的泪水都流出来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并且渴望浪漫的东楚皇后。
因为她变了,她开始知道,在宫廷之中,真正值得爱恋的只有权力!因为男人不止靠不住。只有权利,才是给自己最好的保护伞。在那些孤单彷徨的日子里,每日里陪伴她的除了年幼可爱的儿子之外,就只有一股浓浓的权力欲望。她不止要活下去,更要带着她的儿子活下去,然后重新夺回属于她们的权力和地位。还要活得比从前更好!
而自己辛辛苦苦独撑大局经营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可是,难道因为这样,就要剥夺自己获取幸福的权利吗?
想起六年前的旧事,韦后轻轻摸着楚风禺的头,却是沉默不语。
六年前的楚风禺尚年幼,尽管只有七岁,但他也记得那时所发生的一切。一时间,母子两个都沉默起来,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在楚风禺的记忆里,六年前的那一天,天空低沉的可怕。电闪雷鸣,狂风肆虐。一阵惊雷轰隆隆扫过漆黑的天穹,也把幼年的他给震醒了。
当年幼的楚风禺睁开眼睛时,只能看见冲入宫里的乱军,还有年轻母后的脸庞。她当时的神情又是恐惧又是坚韧,母后紧紧的搂着自己,尽管身体瑟瑟发抖,却一遍一遍的鼓励自己道:“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们要活下去,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母亲把他藏了起来,自己却被带走了。他永远也不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那一晚母后到底有过什么遭遇。他只知道,母后为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母后是全天下,最好的母后!
即使现在,六年前的那一幕也历历在目。想起六年前母后的安慰和惊恐的眼神,楚风禺依旧感到心安。他不自觉的向母亲的身边依偎过去,贴着母亲的臂膀,轻声道:“母后,你什么都不必说。皇儿都知道,知道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儿……”
“皇儿不怨您……”半响,楚风禺才咬牙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如果没有母后,又哪里会有自己的今天?不用说当皇帝,恐怕连脑袋都丢了。
韦后看着自己的儿子,自己在这个世上最眷顾的人,忍不住心中一酸。她摸了摸楚风禺的脑袋,柔声道:“不,风儿,你不懂。你听着,你已经十三岁了,有些事情,你早晚都会知道的,母后不会再隐瞒你了,母后全都告诉你。”
韦后的神情似乎变得寂寥而深远,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淡淡的说:“那一年,叛军攻入宫中,你的父皇,丢下我们母子就这么跑了。危难之际,若不是有你师父的出现,哪有我们母子的今日呢?别说是九五之尊,恐怕连性命都不会留下!”
对这一点,楚风禺从来没有怀疑过,因此,他对于楚风禺一直是心存感激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楚风禺与母后的事情,才叫他失望。
韦后看着儿子倔强却不服的神色,不由劝导:“皇儿,母后不指望你能理解大人之间的感情,可是,你得明白,我和你师父之间……是两情相悦的。”
楚风禺一震。他似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母后竟然会如此坦荡的承认这件事。小小的人儿握紧了拳头,神色悲愤的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母后,您只是被迫的,是国师强迫您,而您是为了皇儿不得已才屈从,不是这样……”
“皇儿!”韦后的神色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她认真的盯着儿子,道:“母后要你记住,你的母后,永远都不是一个会被人胁迫的女人!这天下间,只有她想做和不愿意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够强迫她!”
楚风禺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对自己解释这些,如果只是这样,那么他宁愿不知道。他忽然站起身来,脸色惨白,神情痛苦的嚷嚷道:“母后!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为什么?!皇儿已经长大了,皇儿也可以保护你的!”
韦后无奈的摇摇头,叹息道:“皇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母后的。现如今,母后只希望你不要恨你师父。他……是爱你的。他和母后一样,衷心为你好,希望你能当一个好皇帝。”
楚风禺神情扭曲的看着韦后,似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母后,他猛地跺足道:“朕不要听,朕不相信你们,你们都是骗子,合伙欺骗朕!”
楚风禺转身奔出了韦后的宫殿,背影狼狈而寂寥。
韦后怔怔的望着门口,忽然落泪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然而她很清楚,如若自己不强大起来,就无法保护儿子,也无法保护自己。而对于顾云影……她也是不希望他受到伤害的。
韦后爱自己的儿子,也爱这个国家,更迷恋权利。但除此之外,她也是个女人,也深爱着顾云影。
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可韦后并不理解一个自幼失去父亲的儿子的心情。在楚风禺心中,母后是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掠夺母后对自己的爱。而现在,母后却为了一个顾云影,责怪自己不懂事。他心中对顾云影的仇恨却反而变得强烈起来!
而且,楚风禺也绝对不相信,不信母后对顾云影是有感情的。顾云影,该死的国师,一定是他逼迫母后的!而母后,母后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得不虚与委蛇!
韦后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原本一片好心,却变成了坏事,适得其反的让楚风禺更加仇恨顾云影。
离开了母后的宫殿,楚风禺的心里被一团无名火燃烧得燥热,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寝宫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偌大宫殿,却又无处可去。
转念间,他想起了昨夜那个身穿白衣,瞳孔漆黑明亮的璃国公主。也不多想,楚风禺抬脚便往林青青的宫中走去。
林青青自早晨醒来之后,就一直坐在廊檐下,怔怔的看着天空。只可惜,这皇宫里的天空也被宫殿群落的飞檐走脊切割得不成片,她所看到的,也只是灰蒙蒙的天空,如她的心情一般,蒙上了一层灰。
楚风禺大踏步而来,远远的,便看见一身素白衣釵的女子,坐在廊檐下,双手托腮,呆呆的看着天空。微风轻吹起她鬓边的秀发,一缕发丝遮住了她乌黑的眼睛。她身处白皙的玉臂,用纤细手指勾走发丝,那双明亮的黑眸里,闪烁着一股浓重的哀伤。
楚风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直到走到她面前,才轻声的叫了一句:“姐姐,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林青青转过脸来,盯着楚风禺的脸,片刻后,眼神落在他身上的明黄龙袍上,瞳孔蓦地放大,眼神收缩,死死的盯着楚风禺的龙袍,目光再难以置信的上移到楚风禺的脸上,不敢置信的指着楚风禺问道:“你……?”
楚风禺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明黄龙袍,愣了一会儿,气急反笑起来:“朕一着急,竟忘了换下这身衣服。姐姐,对不起,昨晚骗了你,其实……我是东楚国的皇帝,楚风禺。”
楚风禺说着,撩起龙袍的衣角,也不嫌廊柱有灰,学着林青青的样子坐上去,就挨着林青青坐下。
林青青瞅着楚风禺自顾自坐在自己身边,听说他是东楚国的小皇帝,倒也没有过多的反映,只是翻了翻眼皮,似乎对此波澜不惊。
楚风禺学着她一手托腮的样子,道:“只不过,我真希望姐姐你不要因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跟其他人一样害怕我远离我。我们还像昨晚一样,是最要好的朋友,对么?”
林青青看着楚风禺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无可奈何的摇头笑了笑,淡淡的说道:“这句话,从前也有人对我说过。似乎每一个当皇帝的人,都不愿意被人像皇帝那样对待。我很好奇,既然如此,何必巴巴的去当皇帝呢?当然,你也不必多虑,在我心中,你只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楚风禺望着林青青脱俗出尘的样子,对她的反映暗暗感到满意。他呵的一笑,瞅着林青青问:“姐姐,你说的那个另一个对你说过这句话的人,是不是那个西祁国的皇帝祁鸿睿?”
林青青一怔,被人猝不及防的提起那个深埋在自己心底的名字,她不是无动于衷的。但却也只是嘴角微微牵扯,点头应声道:“是。”
楚风禺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孩子,立刻拉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的说:“对不起姐姐,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我错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林青青扭头看着他,不由得噗哧一笑,伸出手摸了摸楚风禺的脑袋,道:“你可是皇帝呢,这话让别人听到了,会笑掉大牙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前朝的璃国公主而已。”
楚风禺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她说:“不,姐姐,你是我在这宫里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我既不希望你把我当作皇帝,也不希望你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子看待。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吗,可以对我说说呢。”
林青青呵呵一笑,促狭的看着楚风禺道:“姐姐没有伤心事。倒是你,刚才看你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怎么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楚风禺羞赧低头。他本来浑身戾气,但不知为何,坐在林青青身边,就自然而然的感染了她身上那股恬淡静雅的气息,怒火也逐渐平息下来。被林青青这么一问,他沉吟片刻,十分可苦恼的说:“姐姐,我只是遇到了一件很苦恼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是吗?什么事情,说来听听。”林青青颇有兴趣的看着他,调皮笑道:“把你的不开心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吧。”
楚风禺一呆,气急败坏的捶打着林青青,怒笑道:“姐姐你真坏!怎么可以欺负我,你是大人,大人欺负小孩子,羞不羞!”
林青青淡淡一笑,一把拧住楚风禺的脸蛋,说:“不欺负你欺负谁,谁让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来吧,作为朋友,我可以免费听你唠叨为你答疑解惑,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楚风禺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低着头,十分郁闷的搅着手指头,苦恼的说:“姐姐,母后说,我还太小,还不懂得大人之间的感情。可是,我不小了,我十三岁,我也懂得爱恨情仇,懂的人有七情六欲。可为什么在母后眼里,我还只是个小孩子?”
林青青并没有见过韦后,她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安慰楚风禺道:“不管孩子多大,多么聪明能干,在父母眼里永远都只是孩子。我多羡慕你啊,你母后还在呢……而我,却已经成了孤儿……”
林青青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母妃,顿时一阵梗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自己都没能好好的孝顺母亲。
楚风禺瞅见她脸上的神情,不忍她再神伤,便有意岔开话题道:“可是,既然如此,母后为什么还要背着我做那些事……为什么要欺骗我!”
“你母后做了什么事?”林青青奇怪的问。
“她……”楚风禺想起昨夜的那一幕,又念及那些流传的风言风语,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是母后的私生活,而且难以与外人道也。虽然他把林青青当作朋友,但这种事情还是很难开口。楚风禺重重的叹息一声,眼里又重新燃烧起炽烈的火焰,忿忿道:“都是那个顾云影!是他害我母后的!”
林青青皱眉,下意识的问道:“这跟顾云影有什么关系?”
她没意识到自己在维护顾云影,只是觉得自己记忆里的顾云影不是坏人,更不会伤害楚风禺母子。否则,顾云影何必辛苦筹划半天让自己掉入这个陷阱,他不就是为了东楚国么?
楚风禺忽然双手抱头,十分苦恼的说:“姐姐,你知道甲戌年东楚国之殇吗?”
林青青摇了摇头,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时间并不长久,何况对于别国的政治,向来没有兴趣。想起楚风禺瞧不见自己的动作,她又补充道:“不知道,怎么了,这事跟顾云影有什么关系吗?”
楚风禺道:“那一年,东楚国发生内乱,皇宫内外不止有乱党割据,其中一部分大臣也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乱党与权党相互割据一方,称霸为王。而我父皇……却宠幸母后,三年不上朝,早已成了有名无实的皇帝。最后,当乱军涌入宫中叛乱的时候,父皇……他在一队秘密侍卫的保护下,沿着秘道偷偷离开了。”
林青青讶然张大了嘴。又一个为了美人不早朝的帝王么?古书上说商纣王曾因妲己而荒废朝政,那时只觉荒谬,而如今自己却置身于这样的历史时空中,顿时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楚风禺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为了不引起叛乱军党的注意力,也为了不让他们产生怀疑,父皇竟然就那样丢下母后和我离开了。而当时,也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顾云影出现了。他来到了皇宫之中,帮助母后和我,于乱军中,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成为朝廷内外的中流砥柱。如果没有他做主心骨,只怕我东楚国在那一年,已经成了四野乱党之国!”
林青青从来不知道顾云影还有这般的大能耐,当下有些好奇的问道:“就凭他?他一个人以布衣之身,是怎么做到的?”
楚风禺道:“国师大人一入朝,便以一己之力救下母后和我,不知为何,那些军中高手,竟无一人是他对手!他一力护我,竟无人敢再对付他!而乱党当时打的旗号也只是清君侧,既然父皇都逃跑了,乱党和权党自然没理由再针对我。国师稳定朝局之后,夹在朝党与乱党两大势力之间,进退自如,左右逢源,以不变之机,应万全之策。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定国安邦,兴工利民。不出一年时间,又将那些带头闹事的先后给发配或处斩,逐渐稳定了局势。”
“而自朕登基称帝之后,国师让母后垂帘听政,他则从旁协助。六年来,他一心一意的辅佐朕,一点一滴的教会朕处理国家大事,是当之无愧的好帝师!他待我……的确是恩重如山!”想到这里,楚风禺也不由得有些感慨的说。
林青青听到这里有些糊涂了,不解的问道:“既然你说顾云影对你恩重如山,为何又说都是他逼迫你母后?”
楚风禺纠结无奈的说:“朕一直觉得,国师教导之情,无以为报,只有更加勤奋的学习,将来成为一个君临天下的好皇帝,才能报答他的恩情。哪知道……哪知道他却……”
“他怎样了?”
楚风禺长长的叹息一口气,痛苦不堪的抱头说:“母后的美色让不少大臣垂涎,朕一直都知道。要不然,当初父皇也不会为了母后三年不上朝。可是,朕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国师他竟然也只是为了……唉!”
话说到这里,接下来已经不必再说,林青青已经明白了几分。她悲悯的看着楚风禺,忍不住伸手,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楚风禺的背部。
是的,当你对一个人怀有莫大信任的时候,而他却背叛欺骗了你,那种感觉,没有人能比林青青更加清楚了。何况,楚风禺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被自己一向敬重的师父大人欺骗,发现他胁迫自己母后,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