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青拒绝了赫连贞的提议,不愿让他晚上带着自己直接飞去风都,而是选择了自己白天赶路。只因为她如今已经是不死之身,即使不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饿,从前那个贪吃想减肥的念头,现在已经不需要刻意压制了。如果再行夜路,白天不与人接触,她怕自己会越发变得不像正常人类。
虽然从没直接开口对赫连贞说过,但是——她依旧从内心深处觉得,像赫连贞他们那群幽灵骑士这般活着,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和无奈。
然而,她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这不老不死的躯体,以后是不是也会像赫连贞他们一样,成为孤魂野鬼,游行在天地之间。或许自己比他们唯一好的一点就是,可以像正常人类一样在太阳下行走。
也许,不是没想,而是不愿意深入去想。
楚国与璃国一样,有着上百年的建国历史。国都风都的繁荣昌盛,丝毫不输从前璃国的京都。只是,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亭台楼阁,一样的嘈杂热闹,林青青却一点都没觉得亲切熟悉。
大概,自己的血液里终究是留着璃国公主的血液吧。林青青苦笑。
她已经来到风都三天了。而这三天里,她都住在一家叫做“捻花楼”的妓院里。
林青青只是好奇,为何璃国的京都有个捻花楼,楚国的风都也有一个,而且装潢设置都一模一样。她并不知道,捻花楼是祁泓睿的间谍机构。
只是,这个捻花楼里的人,纵然与京都的捻花楼不一样,却至少能让她在这个陌生地方感到一些熟悉和安宁。她每日里都在想方设法,想混入璃国皇宫里。第一日,她学着古装剧里常见路数,乔装打扮成为农妇,跟在进皇宫送菜的大叔身后,却被皇宫禁卫给拦住了;第二日,她跟在挑大粪的身后,照样被检查出来了;第三日,她试图爬城墙……
当然,她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让赫连贞趁夜带着自己直接飞入皇宫。可是,那样一来,自己没法解释为何突然出现,也找不到顾云影和太子哥哥,无法实现自己的目的,也就没有意义。
这是第五日。
今日,林青青大概是被前几日的连番失败所挫伤,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己的屋子里。这屋子里古色古香,窗户边是木窗棂纸窗户。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学潘金莲那般站在窗边看着街上的行人如水,陷入了沉思状态。
街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然而,对于已经见惯了古代繁华的林青青来说,这一幕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再也不像最初穿越过来那般,在大街上兴奋的东张西望。
但是,她还是看到了让她眼皮一跳的一幕。
大街上,一辆奢侈华丽的八人抬黄色宫轿远远的从街角行了过来。林青青毕竟是璃国曾经的公主,西祁的皇妃,只一眼便断定,这必定是楚国皇宫里的人。只是不知,那里面的人会是谁?
青黄色的轿子里,林烨满不在乎的摇头晃脑道:“唉,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就是不肯相信朕。如果再晾上十天半个月的,青青一定会更加着急。那时候,我们的目的也就更容易达到了。”
轿子很大,容得下三五个人没问题。春寒料峭的,前端生了两个暖炉,上面用铜鼎盖住,不让火星四溅。
轿子的另一端,顾云影坐在里面低头看着书,头也不抬的回答林烨道:“璃国皇帝,那可是您的亲妹妹。”
尽管林烨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璃国皇帝。然而为了讨好或者说是某种策略,楚国上至小皇帝,下至所有人都喊他璃国皇帝,这满足了林烨的虚荣心,也让他笃信,顾云影他们是诚心帮助自己夺回璃国的。
林烨翻了翻白眼,不无好气的说:“这个朕当然知道,难道还需要你来提醒朕吗?”
顾云影合上了书。事实上,这一路上他也根本没心思看书。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林青青,不知道她那几日在山谷里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他就心思翻滚。尽管,他派了人一直暗中跟踪林青青,林青青的所有行踪,包括这几日里她所做的事情,顾云影都一清二楚。
顾云影身体前倾,认真的看着林烨,眯起眼睛,疑惑的问道:“璃国皇帝,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连自己的母后都可以抛弃,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利用,在你的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不等林烨开口,顾云影就伸出一根修长好看的食指,轻轻的摇了摇,微笑道:“千万别说是因为你爱璃国。你知道那不是事实,我也不会相信的。”
顾云影说完,轿子就停在捻花楼门口。他站起身,看也不看林烨一眼,当前走出了轿子。
林烨脸上几经变化,脸色从铁青到恢复自然。他只是僵硬的一笑,本已恼羞成怒,然而最终还是认识到,目前的情形,自己不过是个亡国皇帝,还需要借助顾云影和东楚小皇帝的帮忙,自己又哪里有资格在顾云影面前摆谱?只待自己成功之后,哼哼……
想通了这一节,林烨便也放下了心中的芥蒂,随着顾云影走出了轿子。
顾云影站在捻花楼门口,似乎有所感应式的,他抬起头,冲着林青青的房间咧嘴一笑。
林青青立刻吓了一跳,缩回了脑袋。
过后,又感到一些奇怪。自己明明就是来风都找他的。如今顾云影自己主动找上门来,自己又在害怕什么?
林青青慢慢的关上了窗子,强迫自己镇定,表情平静的转过身来,走到圆桌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龙井茶,慢慢品茗着。
果然,不出片刻,便听见了顾云影上楼的脚步声。
林青青侧耳聆听,这脚步如此沉稳和缓,不紧不慢,不重不轻,优先镇定中,又带着一股主人自身的风轻云淡。这样的脚步,听起来就知道是顾云影。
很快,门角里,出现了一袭月白色长袍。长袍的右下角,绣着几支嫩粉的黄色迎春花。儒雅中又透露出几分秀气,秀气却又不失俊朗。
很奇怪。不是么?一个男人的衣服上面,却绣上了迎春花。
林青青视线上扬,移动到衣服的主人脸上。
这个男人,当真生得惊若谪仙。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只是穿着一件简单的月白色长褂,已经秒杀无数。林青青眼尖的看到,捻花楼里平日这些千金难买一笑的姑娘,都争先恐后的站在其他房间里,想要一窥衣服主人的真容。有人的脸上露出羞赧之色,三三两两的女子聚在一起,指着顾云影轻声呢喃。
当真是一个风流标致的人物啊。
林青青在心里轻叹一声,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淡淡笑容,迎了上去。她走路的样子,婀娜娉婷,婉约温柔,令人大气也不敢呼。
顾云影看见林青青朝自己走来,脸上的笑容愈发出彩,他笑得眉眼弯弯,好似天上皎洁美好的月亮。他伸出手,温柔的唤道:“青儿,我来了……”
岂料,林青青却直接经过他的身边,走向了站在他身后进来的林烨。
顾云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黑眸里闪烁的光彩也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林青青浑然不觉,只是穿过顾云影身旁,热情的一把拉住林烨的胳膊,叽叽喳喳的叫道:“太子哥哥,你跑到哪里去啦?不是说好在云梦庄等我的吗?为什么自己偷偷离开了也不给我留信息?你害的人家到处找你!”
林烨看着林青青宜嗔宜喜的样子,一时间不由得尴尬的咳嗽一声,带着林青青,指了指顾云影,又指了指圆桌,柔声道:“妹妹,我们到那里坐下说,好吗?”
林青青嗯了一声,乖巧的关上了房门,将外面世界的嘈杂热闹一并隔除在外。
看着林青青满脸不高兴的回到圆桌旁坐下,顾云影似乎丝毫没发现她在生气,只是含笑自若的走到圆桌边,坐在林青青面前,自顾自倒了一杯西湖龙井。喝了一口,淡淡笑道:“这茶果然很香。青儿,你到哪都是这么会享受生活的吗?”
林青青从鼻端里轻轻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看他。
顾云影依旧笑着,却笑得有些发苦。他心里清楚,林青青刚刚那些看似责问林烨的问题,其实问的是自己。
她是在问自己,为何明明答应了会在云梦庄等她,却不告而别。
更是在问自己,今日为何而来……
要解决这所有的问题答案,必须从头说起。然而,这就无异于要揭开事情所有的面纱。终于到了这一刻,顾云影却变得有些犹疑不定了。他沉吟一声,淡淡的说道:“青儿,你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谁要听你解释?!”林青青不待顾云影开口,直接气恼的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吓得顾云影一跳。他所认识的林青青,从来都是一副笑嘻嘻毫无机心的样子。
林青青望着林烨,寒声问道:“哥哥,这人是谁呀?我认识他吗?你为什么带着他一起过来?”
林烨好生无奈的瞅了顾云影一眼,知道这事必须自己开口解释才行。他这下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顾云影非要自己同行,看来顾云影对此早已有所预料。难道说,顾云影比自己还了解林青青吗?
他干笑一声,走到林青青面前,爱怜的揉了揉林青青的头发,宠溺的问道:“妹妹,别来无恙?”
林青青听着这句温情十足的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撒娇似的责备道:“哥哥,你还关心我吗?”
林烨听了也是心中一动,有些愧疚的低头不语。
顾云影则是柔情大动,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林青青的侧脸,看到她眼旁的泪珠,如珍珠般滚落腮旁,顿时心里一痛。但他依旧不动声色的保持沉默,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青玉茶盅,似乎那是林青青的柔美脸庞。
这个傻女孩!她竟然到现在都分不清谁是真正对她好,谁是在利用她么?也难怪她会对祁泓睿恨之入骨……
顾云影这里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那头,林烨坐在林青青面前,拉着她的手,十分温柔而心疼的说:“好妹妹,不是我们故意抛下你不管,实在是顾云影皇宫里有急事不得不离开。如今,也是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林青青心里一沉,果然,自己所料没错。顾云影……他是东楚皇宫的人。
林青青逐渐觉得心里发慌,手足发寒。但她仍然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点了点头,听着林烨的叙述。
林青青听着林烨的叙述,逐渐能将所有的事情前因后果串成一条线。然后在脑海里自动对应着前后顺序。
在璃国被祁泓睿彻底掌控以后,自己的三哥林鹏飞被祁泓睿斩首示众,而林烨连夜逃跑,林雪莲似乎被抓回了璃国皇宫,如今尚不知下场如何。而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在逃离之后,依然被祁泓睿活生生剐了一层皮,就为了自己背上的那张所谓的“藏宝图”。
而在自己跌落山谷之后,顾云影找到自己,但并非偶然。他是东楚国的国师,而林烨在逃离璃国之后,肯定不能去祁国,便去了东楚,被东楚国小皇帝视作座上宾。而林烨很自然的求助于顾云影。
是顾云影知道了璃国皇帝派人搜寻林青青尸体的消息之后,找了一具与林青青的身材几乎没有区别的女性尸体放在山崖脚下,尔后又毁掉了她的容颜,让祁泓睿以为,那就是林青青,林青青已经死了。
所以,这就能解释的了为什么祁泓睿竟然封自己为后了。林青青听着林烨的解释,唇角逐渐泛出一抹冷笑。祁泓睿,你还真会精打细算。在自己死了之后,封自己这个前朝的璃国公主为皇后,如此一来,也算是给了璃国的那些臣服的旧臣部下们一个名义上的安慰,也让那些愚蠢的黎民百姓相信了他的谎言,就这样安抚了璃国百姓,平息了一场可能引起的动乱。
“然后呢?”林青青侧着脑袋问林烨,。她此刻不想过多的知道关于自己“死去”的消息在祁泓睿那里所造成的影响。应该说,此时此刻,任何与祁泓睿有关的消息,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林烨为难的看了顾云影一眼,见顾云影没什么反应,便只好捡要略的,粗粗的给林青青说了一遍现在的状况。
林青青不发一言的听完之后,转脸看了一眼顾云影,又不敢置信的问林烨道:“你的意思是,楚国皇帝和国师会帮助我们夺回璃国?帮你重新夺回帝位?”
林烨点了点头。
林青青又指了指一旁一言不发的顾云影,冷声问道:“那么说,他是东楚国的国师——顾云影。而他一个月前救我,都是有目的的,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顾云影听着林青青的诘问,面色忽然一阵惨白。握住茶杯的指尖关节发白,微微颤抖着。心里却自嘲的想,早就知道了,早知道摊牌的那一天,当真相大白,林青青会怨恨自己的不是么?可为何——为何心里还是会涌起阵阵奇异的痛楚。
林青青摇了摇头,眼神里的光芒更加黯淡无华,耷拉着脑袋,低声说:“哥哥,你怎么能……怎么能联合外人,一起来欺骗我呢。”
外人……顾云影唇角勾出一抹苦笑。终究,自己被她定义为“外人”了。他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林烨,却没有说话。
林烨旋即意会到那个眼神的意思,双手放在林青青的双肩上,低头诚恳的说道:“妹妹,走吧,跟我一起去楚国的皇宫吧,他们的皇帝会帮助我们,一起对付祁泓睿,帮我夺回我们应有的一切!”
林青青看着林烨握紧拳头满脸自信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哥哥,你不能太相信他们。他们凭什么帮助我们?”
连祁泓睿都欺骗了自己,自己最信任的人都背叛了,一个顾云影,而且还隐瞒身份刻意接近自己,自己凭什么相信他?
顾云影听了这话,知道林青青是在问自己,不疾不徐的饮了一口茶,淡淡的说:“因为,如果我们不共同对付祁泓睿,那么,祁泓睿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东楚。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没有理由不合作,不是吗?”
林青青看着顾云影黑眸里透出的自信神彩,忽然一阵烦躁。
股云影是打定了主意知道自己肯定会跟他们入宫,也是早已算好了这一着。而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人摆弄,却还相信他们。一股颓败的沮丧涌上心头,林青青无奈极了。
但抬头看看林烨眼神灼灼的期盼,林青青知道哥哥已经是主意已定。再转念想想,如今自己除了去东楚国皇宫,这天下之大,自己又何处容身呢?
更何况,正如顾云影所言——自己与东楚国有着共同的敌人——祁鸿睿。
祁鸿睿!
林青青握紧了拳头,面色愈发冰冷起来。祁鸿睿!你害我国破家亡,害我父兄离散,从今日起,便是你要血债血偿的日子开始!
林青青与林烨一起,随着林烨的八台大轿,缓缓进入了东楚国的皇宫之中。
轿夫抬得纹丝不动,坐在轿子里的三人却依旧觉得有些闷。林青青独自坐在一旁,始终扭头看着一旁,面无表情,一言不语。
顾云影无奈的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手握拳放在下颚处,目光深沉的盯着她,问道:“青青,你去藏宝山里可有何发现?”
林青青哼了一生,也不回头看顾云影,只是仿佛对林烨回答似的说:“哥哥,我们都被骗了,也许,就连父皇都不知道,那个山里面并没有什么绝世金银珠宝。你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林烨尴尬的看了顾云影一眼,两人彼此心知肚明,林青青的意思是,山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如果想靠这些发家征兵只怕是妄想。
但是……她进入山谷前后分明有五天时间,顾云影难以想象,如果那里面果真没有金银珠宝,为何她会在山里逗留五天?
林烨捅了捅林青青的胳膊,声音温柔的问:“妹妹,那你在山里到底发现了什么?”
林青青索性双手托腮看着外面,连哼都不哼一声,摆明了是不想回答。
林烨回头,无奈的对顾云影做了个摊手的姿势,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同事,他冲顾云影挤眉弄眼,在他看来,只要顾云影肯开口问,林青青一定会给出答案的。
轿夫们抬着轿子,已经行走进了东楚国的皇宫之中,林青青看着寂静的皇宫大道,长而宽阔,沿路都有侍卫,除此之外,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不由得又开始回想起璃国的皇宫了。
顾云影也看出她心情不好,不太想提起山谷里的事情。既然都已经进了宫,今后再问也能问出答案,反正与祁国的大战准备起来至少也得三个月,不急于一时,便也保持沉默,没有追问下去。
林青青被安排住在从前的楚国公主宫殿中,有单独的一座宫殿。而离的宫殿最近的,则是左边的林烨居住的宫殿,右边是一片竹林。离主宫殿群有一些距离,却又不是太遥远,林青青对此很满意。
顾云影要给她安排促使丫头和贴身侍女,却都被她拒绝了。想到秀莲,林青青就觉得自己亏欠她许多。如今自己已是不死之身,宫殿门口也有侍卫,也不再需要进食,不需要有人伺候。更何况,谁又能替代秀莲呢?
一转眼,林青青已经进宫三天了。
这三天,她只是呆在自己的宫殿里,哪里也没有去。换在从前,闲不住的她一定会到处转悠。可是现在,却已经失去了那份激情。宫殿么?璃国的宫殿,祁国的皇宫,她哪里没参观过?再也没有了刚穿越时的那份新鲜劲。
而这三天,顾云影派人送去的食物,几乎都没怎么动过就返回了。
顾云影站在御厨房里,看着退回来的精致的食物,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如果没记错,当初在云梦庄,林青青可是很喜欢自己做的饭菜。他再自恋也明白,自己的厨艺跟御厨没法比。一个贪吃的女人,如何在几日之间竟会对食物失去了兴趣?
御厨房,是顾云影经常待着的地方。他这个国师很奇怪,经常喜欢待在御厨房里,就连御厨总管都认识他。
这会儿,御厨总管正背着手走过来,远远的瞧见他,便笑眯眯的问道:“顾大人,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御厨房?”
御厨总管老王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为人和善,胖乎乎的,总是笑容满面。而顾云影经常出入御厨房,他平时也不摆架子,所以与御厨总管交情甚好。听了这话,他淡淡一笑,反问道:“老王头,请教您一件事儿?”
御厨总管忙摆摆手,摇头笑叹道:“顾大人,您怎么说也是帝师,这般客气抹杀奴才了。您有什么疑问尽管问。”
“你说,一个平时贪吃的女子,突然间不爱吃东西了,会是什么原因呢?”
御厨总管本是微笑的脸上,逐渐凝固了笑容,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生活在皇宫里的人,命运时刻都在皇权的压制之下,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握,多少都有些神经过敏。而御厨总管这种在宫廷里生活了几十年,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多少都是人精。
这皇宫里的传言,御厨总管不会不知道。
传言中,国师顾云影与太后韦后有一段不能见人的秘密恋情。
传言中,最近韦后食欲不振,心情欠佳。
传言中,国师顾云影经常出入御厨房。
御厨总管这等老人精,岂会不知道这背后有怎样的事情?只是,他向来都明哲保身,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顾云影看自己提出一个问题,御厨总管已经眉头紧锁,表情严肃,颇有些不解和意外,诧异的问道:“怎么了,老王头,有什么问题吗?”
老王头看看四下无人,忽然拉着顾云影,快步走到一个角门之后,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的问道:“国师,女子若突然不吃东西,或是吃东西反胃,极有可能是……”
老王头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神情变得深沉严肃起来,他一脸凝重的拉着顾云影,情声道:“国师,老王头年龄虚长您几岁,说句越俎的话,如若是太后她食欲不振,您……”
顾云影就算再愚笨,听老王头说到这里,也有几分明白了。当下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紫。看来,自己与韦后的事情,宫中许多人都心知肚明吧?他呵呵一笑,很快又恢复如初,淡定自若的打断了老王头的话:“老王头,说什么呢!那个不爱吃饭的女子,是我前几日带进宫中的女子,她还没嫁人,哪来的喜?”
听闻此言,老王头似乎松了一口气,心下略安,脸上又重新绽出微笑道:“既是如此就好了……”
顾云影颇为无奈的问道:“好什么好,她都已经三日三夜不曾进食了,难道不饿吗?”
老王头略一沉吟,便道:“如此看来,这姑娘莫非是要绝食?”
“绝食?”顾云影吃了一惊。
老王头道:“古书记载,人若绝食,不吃不喝,七日七夜可失去全身精气,十日即会气绝人亡。”
“绝食自杀?”顾云影听了老王头的解释,颇有些无奈的笑了,他挥了挥手掌道:“算了,没事了,老王头你且先去忙吧。”
走出了御厨房,想起老王头说过的话,顾云影不由一阵暗自好笑。
老王头并不知道国师大人对自己说的话为何不在意,看国师紧张的样子,那个新入宫的女子想必很重要才是。可如果那样,她绝食自杀为何国师却不在意呢?
老王头当然不知道,林青青如今已是不老不死,不吃饭怎么能饿死呢?
想到这里,顾云影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眼眸里璀璨的星芒也消失了。
他忽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因为即使林青青不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所以,她对食物已经失去了欲望?
如果是这样,对于爱馋嘴的林青青来说,还真是不小的改变。只不过,不愿吃饭,通常也意味着她的心情绝对不是很好。想想这都过了三天,顾云影只好挪动脚步,向林青青居住的宫殿行去。
一路上,宫女太监纷纷向他行礼,顾云影依旧是神情淡淡的点头而过。
来到林青青住的宫殿,踏步进入,看着院内被秋风吹落的满地枯黄落叶,顾云影抬头,用一只手遮住额头望了望天,顿觉一阵沧桑。
林青青远远便在屋内瞧见顾云影,本不想理他,然而快步朝偏殿走去时,却骤然间想到,自己这般冷落顾云影,如此敌视他的欺骗,究竟是在恨什么?
难道……难道自己竟是在乎他的吗?
恨,是源于爱。
如果没有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倘若自己对顾云影原本就没有任何希望,又谈什么失望伤心难过愤怒呢?自己现在这些任性的孩子气表现,岂非证明自己在意他吗?
林青青想通了这一节,忽觉全身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呵,连自己最爱的男人祁鸿睿都背叛了自己,还害自己国破家亡,失去了父母兄弟,又何况是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
是自己对别人期望过高了。凭什么就相信顾云影呢?而且,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没道理要无怨无悔的对自己好,不是麽?
而且,不管顾云影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无可否认的是,当自己从悬崖上坠落,来到这里之后,是顾云影救了自己。是他派人制造了一具疑似自己的尸体,蒙混过了祁鸿睿。否则,祁鸿睿若见不到自己尸体,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祁鸿睿执意搜寻,只怕搜出自己也不是难事。
这么说来,自己责怪顾云影似乎有些无理取闹了。不管怎样顾云影起码没有伤害过自己,他一直对自己很好。照顾自己的伤势,帮助自己的身体复原,在自己最绝望最失落的时候,是他一直陪伴自己,安慰自己,给自己信心和力量活下来,不是麽?
而自己呢……
林青青低头想了想,自己似乎什么都没为顾云影做过。又哪里有资格去怨恨顾云影?
想通这些,林青青忽然间觉得,自己现在的任性很可笑。倘若不是顾云影,自己只怕到现在还在四处流浪。
“青青……”
听见身后那个男人淡淡的呼唤,似乎带着天边云彩的柔软,林青青略一愣之后,便骤然转身。
她一转身,便释放出一个温柔灿烂的笑容。
那个笑容,如此纯美,如此干净,以至于一瞬间,顾云影有些失了神。
他呆呆的看着林青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向前走去,同时也再次问道:“青青,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青青一怔之后,反而气极而笑道:“生气?你救了我,给我治病,做饭给我吃,收留我,还带我入宫,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哪里敢生气呢?之前不知道您是国师,怠慢大人,小女子在这里谢谢国师大人的救命之恩!”
林青青说完,微微弯腰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
顾云影一愣,唇角凝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快步上前,本想扶起林青青,却不料林青青在他到来之前,已经直起了腰身。
她脸上带着盈盈的笑容,浅浅的看着顾云影,淡淡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国师大人来找我有何贵干?”
顾云影望着林青青,心里复杂极了。尽管林青青此刻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那个笑容是自己一直以来期待的,可笑容里却明显带着几分疏离和淡漠。就仿佛,那只是面对陌生人的客气笑容似的。
“青青……”顾云影低声呢喃着,似恋人间的情话,婉转缠绵,令人心中一动。
但林青青却竭力保持着镇静。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问道:“国师大人,请自重。”
顾云影心里的涩味越加浓重。他无奈的叹息一声,只好移开眼睛不去看林青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问道:“青青姑娘,我看你这一连三日都不曾进食,难道你不饿吗?”
林青青没想到他连自己没吃饭都观察得这么细致,不由有些感动。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些,但仍是态度疏离淡漠的说:“自从可以长生不老后,我就不需要进食了。不饿,吃了,也感觉不到食物的味道。”
顾云影听了,眉头一皱,顿时心里变得无比沉重。
林青青以为顾云影听完之后必会有所表示,却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凝。
过了片刻,顾云影才强压下心中那股浓烈的愧疚感,说服自己,这只是林青青要复仇必须付出的代价。然后,他再抬头看向林青青,目光清澈而凛冽,悠悠问道:“那么……青青,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山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青青心中原本浮起的一丝感动,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烟消云散。她的脸色更加冷峻,如同骤然间蒙上了一层冰霜。她弹了弹衣服,低头若无其事的说:“没什么,只不过是遇到了一群幽灵骑士。”
……
顾云影骇然,这回再也不能掩饰自己的震惊,讶然张大了嘴。过了好半响,才呆呆的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你遇到了……一群幽灵?”
林青青点了点头,眼神盯着顾云影,道:“一群已经死亡的幽灵,他们生前曾是士兵,死后阴魂不息,因为怨念太过强大,从而聚集成群,千百年来难以投胎为人。”
林青青说的言之凿凿,这回股云影再也顾不上惊讶了。他收回心神,兀自低声喃喃道:“常听古人说,从前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亡灵,如果死后灵魂得不到平息,就会产生怨念,当死亡的将士过多,这股极其强大的怨念就会产生某种逆天的力量,能够让死去的将士们超越生死,从此成为孤魂野鬼,永远飘零在天地之间。而且,这些死去的战士因为不会再死亡,敏锐度更高,战斗力会更加强大。一直以为这是传说,没想到竟是真的……”
林青青冷言看着顾云影的反映,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顾云影顿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苦涩一笑,无奈的试探问道:“那……你没受伤吧?有没有事?”
林青青听了暗觉好笑,她展开双臂,轻盈的转了一个圈,笑盈盈问道:“我现在还没死,还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你说我有没有事呢?”
她依旧穿着从前最喜欢的粉红色纱裙,轻轻的转了一个圈,如同粉红色的花仙子降临人间。直看的顾云影眼睛发直,口干舌燥。
林青青笑着,忽然发现顾云影的眼神不对,便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顾云影干咳一声,忽然上前两步,急切的捉住了林青青的手,歉疚道:“青青,对不起……我骗了你。但你之前说过,只要你平安回来,你就会一直陪着我,在云梦庄里,平平淡淡的终老此生吗?”
林青青忽然眼眶一酸。
多么煽情的话。虽然简单,但的确是她曾经有过的美好幻想。可是现在……林青青不动声色的拂开了顾云影的手,淡淡说道:“是,我是曾经说过。但你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云影了,而这里,也不是云梦庄。”
顾云影感受着手中温软的那只玉手离开,心中一阵怅然若失。他失魂落魄的看着空中某个空白处,淡淡的应声道:“是啊……这里,不是云梦庄。你也已经长生不老,我们……都变了。”
林青青听得心中一痛。她骤然转过身,背对着顾云影,淡淡的道:“你过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在山谷里发生了什么吗?那好,如今我告诉你答案:我带回了那群幽灵骑兵,如今他们唯我是从。战场再遇祁鸿睿的士兵,定可乘胜而归!好了,你可以走了。”
听着林青青冷漠的话语,顾云影心中颇不是滋味。但他清楚,自己如今,似乎的确没什么资格再同她说什么了……
顾云影转身,脚步沉重的离开了。
看着他寂寥的背影,林青青又是一阵懊恼。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顾云影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纵然曾经欺骗过自己,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他。
在经历过祁鸿睿的背叛之后,对人性本就不该再抱有任何希望。此刻能遇到这样关心自己的人,应该心存感激的,不是吗?
想到这些,林青青无奈的轻轻叹息一声,神情愈发寂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