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最后一年的初冬，高三十八班失去了李正海同学。
校长领导们担心教育局施难，却又窃喜于李正海是在自己家而不是学校跳楼身亡的。每年都可以见到高三学生不负高考压力而做出傻事的。
同年级的学生都对这个胖胖的男生没有什么印象，他连差都差地那么没有存在感。
高三十八班的同学们哀伤了一周时间，就被全部打散在同类型的班里。从此高三十八班再也不是原来那五十六个人了。卫无衣大概是唯一一个记得李大胖每一件事的人。
这个胖胖的男生傻得没有心机地喊他“光哥”，拍拍自己胸脯称每次都会给他垫底，虽然成绩很差，却从来都很遵守各项纪律，很乐意帮助每一个人。
现在他却成了老师同学们紧张生活的谈资，他眼里泛起泪花，有点难以接受大胖已经走了的事实。
他习惯性地看向自己的右边，换了另外一个班的瘦小男生。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和李大胖的抓耳挠腮完全不同，李大胖一定会在这个时候趁人不注意丢个纸条，上面还写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好汉快把你的答案抛来”。他嘴角又瘪了一下，嘴角凉凉的——他哭了。
“神经！”旁边那个男生无意中抬头看到了他的表情，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做题。
这是一节自习课，他却不再像以前每一次自习那么窃喜。他缓缓收拾好桌上的书本，把铅笔盒放到了抽屉里。然后站起来，轻轻走出了教室。留下了整个教室的错愕。
“卫无衣，跟我来。”一个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他转过身，是班主任许老师。许老师眼神里的柔和缓解了他的疼痛，他乖乖地跟着老师走去。
一前一后，走到了心理教室。这里被绿色的植物包围。
金边吊兰被悬挂在房间的三个角落，还有一些四季常青的植物。几盆不太起眼的小花被布置在了座椅的周围。
“坐。”指了指柔软的皮椅，许老师先坐了下去。
“心里不好受吧。谁又不是呢。”许老师先开口说话。
卫无衣仅仅低垂着头，并不说话。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什么。他甚至把晚上的家教都停了。一周过去，连戈如雪发的短信都没有回。
“逝者已矣。”许老师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能在别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这个世界走上一遭也不算太吃亏吧……李正海，这孩子品性还真是不错……”
他词穷了，发现根本没办法安慰卫无衣。
卫无衣抬起头，呆呆地盯着一个方向，半晌，才开口：“如果我这次没考好，大胖就不会死了。”
他将大胖的死因归结于自己的成绩。
许老师这才明白他的悲痛背后还隐藏着自责。
“如果我这么说，所有的老师同学都会说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但是，大胖除了成绩真的什么都好。我经常不吃早饭，他都会叫他妈妈多做一份带给我吃。冬天天冷，他都会多带一件大棉衣把早饭裹好……我有的时候被罚站，他就跟我一起去站，别人误会也无所谓。历史老师把我的书从楼上扔下去，他二话不说跑下去就帮我捡，劝我不要生气。他说，他永远为我垫底——我却只顾着自己进步，早就忘了他……他……他也需要进步……”
眼泪突然从他的眼眶奔涌而出。他不知道他心中感激的一切许老师能不能懂，但是说出来，真的会好一些。又或者，更加痛。
许老师当然不会希望再失去一个学生。
“李正海，他会希望你好好生活，还是从此一蹶不振？”
他脑子很乱，听不进任何劝解的话。
“唉……”许老师叹了一口气，“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有一天假，你在家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你不能代替死去的人做什么，但是也许你能带着他的希望一起进步。”
冷风带过他的发梢，冬寒料峭。
电话响了，是戈如雪。
“无衣，贵在坚持。停课一周对成绩影响很大，你什么时候再上课。”戈如雪从叶西那得知补习暂停了，直觉对他的学习不太好。
“成绩与生命，哪个重要？”他冷冷地问道，将气出在了戈如雪的身上。
戈如雪愣了一下，她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她的诚实一下子勾起了卫无衣的伤感。
“你出来好不好，我需要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哀伤，任对方是谁都能听出他心情不好。
戈如雪匆匆问了他地址，便出来遇他。在一张桥上看到了他落寞的身影。自行车被随意地停靠在桥栏上，他站在桥上眺望。
她轻轻踱步到他的身旁，静静陪伴着他。
“大胖走了。”微带哭腔的声音从他的最终溢了出来。
联想到他之前提的问题，戈如雪的心“咯噔”跳漏了一拍——生命与成绩，这就是他口中大胖做出的选择。
他突然转身猛地抱住了她，她双手举在空中，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不要动，不要动……”他喃喃低语。
泪水顺着戈如雪的脖颈流了下来，一股冰凉。
半晌过后，他才开口说话：“也许是因为我，是我刺激了他。我考得，考得太好了，不再跟他在一个阵线上。所以……所以他生气了……”
戈如雪听出来了，他在钻牛角尖。
“他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那你没有必要伤心，你没有把他当作朋友。”比空气还要冰冷的话语从她的口中冒了出来，狠狠地戳着卫无衣疼痛的心。
“难道你为了他还要一直考最后？”她简直无法理解现在的小孩是什么逻辑思维。
卫无衣渐渐缓了过来，松开戈如雪。
“你才没有朋友！你才不懂感情！”他猛地推开她，大吼一声，“滚！我不要看到你！”
他的变化来得太突然，戈如雪一下子愣住了。她说了她直觉中认为最对的话，卫无衣却不能接受。她当然不能强迫他接受，那就只好等他冷静。
过了两秒钟，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你……你为什么要走……”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空旷，那个人影早就消失了。
他只是，只是很难受……所以才会那么说。为什么她要走……心中又泛起了不可抑制的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