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拂脸色微变,目光在我手里拿着的秋泓剑上停留了许久,咬牙道:“你竟然把秋泓给了这个废物?”
“从今天起,凌波便是玄武宫的宫主。”萧芜突然抛出这句话。不止五拂,连我也差点跌倒在地。
宫主,你确定不是把我抛出来当靶子使?
“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柄剑?”萧芜继续嘲弄,”看得到拿不到的滋味,如何?”
五拂恨得捏紧了拳头,我在一旁泪流满面。你们两个斗气的时候,想过炮灰的感受吗?果然,五拂又一次朝我冲过。此番她不敢大意,下了全力向我命门攻来。
方才一击得胜,我信心倍增。现在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抬剑还击。大概是被我刚才的出手给镇住,又或者我这么多年勤练基本功,哪怕是基本的招式,练得久了,自然也知道怎么出招。再加上萧芜时不时出声指点,几招下来,五拂居然勉强战得上风。
五拂毕竟是高手,出手越来越快,我刚挡了一招,还没来得及出手,下一招直冲心口,端是个又狠又准。我完全不知如何抵挡,萧芜突然喝道:“聚气撤剑!”
这又是什么招式?慌乱中我下意识将仅有的内力灌注在剑身,柔软的剑身顿时刚硬无比,右手往后一撤,上撩的剑尖刚好对上五拂的鼻尖。
五拂见势不妙,硬生生拔地而起,躲过致命一袭。我也由此捡了一条命,当真是万分惊险。
可是,我的内力本就不足,强行运气的后果便是,钢剑立刻软了下来。
五拂双脚甫一落地,立刻飞剑刺来。我和她都没料到,软剑虽软,却弹力十足,回弹的剑身刚好反弹到她的脸上。
“砰”的一声,我都替她疼。再定眼一瞧,好家伙,五拂原本清丽的脸被划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五拂爱她这张脸更甚于一切。她捂着伤口,冷笑一声:“看来是我素日大意了,没想到废物还真有两下子。”在火堆的映照下,她流血的脸狰狞犹如夜叉,影子映在石壁上,长长短短的如恶鬼。
几只银乌刺向五拂飞去,那是玄武宫的独门暗器。五拂脸色一变,急急撤身躲开,还是有两三根插在她肩上。萧芜冷笑:“还不快滚!”
望着五拂远去的背影,我的脚一软,瘫倒在地。我还没想过,竟然还有打败五拂的一天。不过,我也很疑惑,观音奴和善孙去哪里了?这三人应该是一起的,怎么只有五拂找到了萧芜?
五拂临走前放了狠话,要我和萧芜死无葬身之所。萧芜没理会,自顾自的调息疗伤。过了不久,她突然睁眼道:“过来。”
见我畏畏缩缩的模样,她一掌打在地上,碎石横飞:“叫你过来就过来,怕我吃了你不成?”
虽然宫主你以往没吃人肉的爱好,但不保证现在有。没办法,我磨磨蹭蹭地靠近她:“宫主有何吩咐?”
萧芜突然像逮母猫捉小猫一样逮住我的脖子,手指用力一掐,疼得我连声叫唤:“疼疼疼!”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趁我叫唤之际,左手往我嘴里不知塞入个什么东西,再顺势往喉咙一抹,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落进肚子里。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萧芜一放手,我连滚带爬地冲到溪水边干呕起来,把方才吃了鸡肉全数吐出——吃下去什么样,吐出来还是什么样。
我的肉,呜呜呜……不对,是我的鸡肉……也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呢?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宫主你给我吃了什么?!
“夺魄丹。”萧芜慢悠悠地说。
我楞了一会,立刻扑向她,痛哭流涕:“宫主,你你……为什么啊?”
夺魄丹是玄武宫的秘药,药如其名,能控制人神智。若不能在一定时间没拿到解药,整个人就失了魂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萧芜站起身来,看了我一眼:“你还有半年时间。”
我抬头看她,满脸不解。
“你有半年时间,去大宋河北西路保州一带找到我师姐方杜若,她手上有解药。”萧芜居高临下看我,“你只有半年。”
半年?如果没找到呢?大宋那么大,保州又在哪?
我一把把萧芜的双腿抱住:“宫主,你就好人做到底,把解药给了我吧,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萧芜看了我一眼:“要不要现在就送你送到西?”
我立刻松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萧芜又道:“既然你这么怕死,那就用心修炼玄心经,毒发之时也好抵挡一二。”
玄心经是玄武宫独门内功,我怎么可能会?宫主你别不是伤糊涂了吧?
正想着,萧芜扬手扔来一本薄薄的书,狠狠打到我脸上。我抓起一看,封皮上“玄心经”正三字欢快地向我招手。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可是,不管是祸还是福,我都不想要啊,我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眼看萧芜越走越远,我忙叫起来:“宫主你去哪?”她充耳不闻,径直远去,青色背影孤单而决然,犹如扑火的飞蛾。
我很茫然,楞了半天才想起手中的内功心法。翻了几页,发现玄心经的初阶和我目前的内功是相通的,也就是说可以自行修炼的。
连忙把它扔到革囊里,提了两只死硬了的野兔,略加收拾后急匆匆地跑出山洞。
天已大亮,灰蒙蒙的云雾沉沉压在心头。山风呼啸,如刀子一般割着我的脸。这当头,逃命要紧,谁还顾脸?
我看准方向,往南走了一段山路。从路边树林里忽地闪出一个人,明晃晃的剑朝我头顶劈来。
这里也有埋伏?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住手!是凌波!”
我正闭目等死,闻言睁眼一瞧,还真是自己人。
举剑要杀我的是释迦奴,出言相救的是马春儿,都是玄武宫的杀手。两人一身血污,头发凌乱,狼狈无比。
马春儿伸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满脸惊喜:“凌波,想不到你还活着。”
我腿软得半天都爬不起来,喘着气问:“你们怎么在这?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春儿咬牙切齿:“五拂叛变了,领了一群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我和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我默然无言,拿出兔子:“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烤点肉吃?”
马春儿看着我的眼神就像说“你怎么只顾着吃?”她摇摇头,问我:“你碰见宫主了吗?她有没有给你说什么,或者给你什么东西?”
我低下头,什么也没说。马春儿和善孙看了一眼,也默然无声。
“我……我不太舒服,”我咬牙扶着马春儿站起身,“我去那边吐一下。”
“我陪你去吧。”马春儿道,伸手架着我的手臂,转头吩咐释迦奴,“你在这里等着,别大意。”
释迦奴点头,像一头憨厚的大狗。他生得膀粗腰圆,如一截铁塔,常人用的剑在他手里像根豆芽菜。每次看他使出玄武宫那些以云、月命名的轻灵剑法时,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喜感。明明是身法轻快、飘忽灵动的步子,被他一步踏碎一块青石板的模样舞出来,祖师爷都要掩面大哭。
宫里人都知道,释迦奴喜欢马春儿,只要不违抗宫主的命令,他对马春儿是言听计从。有这么个忠心的保镖守在这里,马春儿万分放心。
我扶着一棵树,干呕了半天,连胆汁都吐了出来。马春儿一脸忧色:“凌波,你没事吧?”
我极其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春儿,你……能不能到上风方向去,我肚子不舒服。”
马春儿犹豫了一阵,才叮嘱:“你若遇到麻烦,喊我便是。”我“嗯嗯”两声,立即宽衣解带,在一人来高的草丛中蹲了下来。
透过草丛的缝隙,我见马春儿一直盯着我这边,不时东张西望的,心里的惧怕弥漫全身。她两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又为什么会问我是否遇到萧芜,又怎么知道萧芜给了我东西?
保命起见,我最好试她一试。
把死兔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再觑准机会,随手一扔——
马春儿果然机警,立即开口询问:“凌波,你在吗?”我胡乱哼了两声表示还在喘气。
我在草缝中窥视,马春儿慢慢抽出剑,蹑手蹑脚地死兔子躺着的地方挪去,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见机正好,我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往旁边看好的一处稍显密集的草堆快速奔去。
在这生死关头,面子什么的不重要,反正没人瞧见。
过了一会,马春儿略带惊惶的声音响起:“凌波,你在吗?”
我没在,谢谢。
她又喊了几声,连释迦奴都跑了过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如擂鼓一般,震得我的心都快跳出喉咙
“快到处看看,凌波跑掉了!”马春儿的声音都变了调,“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肯定没跑远!快追!”
我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二人果然是五拂的人。要不是我天生聪颖,岂不是早就着了道!
蹲在草丛中,山风争先恐后地从领口灌进身体,我的手指和脚趾麻木得快要掉落,鼻子已经冻成冰块,连心都被这北风凝固住了。看着马春儿和释迦奴就近搜寻。我心里那个急啊,既然知道人跑了,怎么还不追?留在原地喝西北风吗?你们头脑如此简单,手脚如此发达,五拂知道吗?
马春儿对释迦奴低声吩咐了几句,释迦奴往山林另一侧奔去,野草的沙沙声由近及远慢慢消失。而她自己则是往留在原地,一边四下搜寻,一边张望,似乎是在等着接应。
马姑娘我求求你了,你要是再不走,我真的走不了的。因为,腿麻了。
忽地,从远处传来释迦奴的声音,咿咿呜呜听不大清楚,像是在呼救一般。马春儿也顾不得许多,急急赶了过去。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咬牙站身,粗硬的稻草齐齐向我伸出手,慢慢划痛我的脸颊。眼前忽地一黑,立刻迸出无数颗星星,我忙靠着树干,喘气休息。待终于感觉到手脚的存在后,拖着麻木的腿,咬牙往前方挪去。
走一步,疼一步,又麻又痛的感觉从脚心窜到大腿根。我恨恨地诅咒马春儿,叫你骗我,叫你骗你,诅咒你一辈子和释迦奴不能成亲!
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五拂尖锐的嗓音骤然响起。糟糕,他们都到了!
见前方不远处有棵还算繁茂的歪脖子树,我立刻手脚并用爬上去。没过一会,五拂带着他们几个匆匆赶来,一边走一边四下搜寻。
马春儿左脸颊上有红印,脸色颇为不忿。释迦奴挡在她身前,估计是怕五拂再动手。其余两人是观音奴和善孙。
五拂咬着牙道:“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我又开始装乌龟。好在,这次有树叶挡着我,锦袍服色暗青,一时估计想不到往头上看。
观音奴依旧冷着脸,和善孙搭档走在一起。马春儿和释迦奴落在后面,五拂则不时拿着剑四下横扫,草屑沾满一身。
这五人都已走过我身前,我正长舒一口气,五拂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回手就是一把暗器飞来,刚好有几根刺中我的腿。
不是吧,出手就是比银乌刺更厉害的金乌刺!我瞪着腿上金光灿灿的暗器,紧张得连呼吸都嫌多余。
好在,不知道五拂看到了什么,又往后飞奔而去,其余四人匆匆赶上,把我孤零零地留在树上。
喂,撒了毒暗器不给解药,老娘诅咒你们以后吃饭没竹箸,喝汤没勺子!
我咬着牙,把插在腿上的金乌刺一根根拔下。金乌刺炼制手法比银乌刺更复杂,解药也更难。虽说银乌刺的解药也可暂缓,但是……会很痛很痛很痛的啊!
敷了解药,再吃了两枚自己做的解毒丸,我勉强翻身下树,走了两步。 金乌刺的毒比银乌刺更甚。银乌刺好歹还让人痛一下,金乌刺只会让人痒,进而全身麻木,毒素最后蔓延至全身,让人如被火烧碳烤一般,痛苦致死。
相信我,这绝对不是在吃大宋名菜拔霞拱(即火锅)。不过好在,银乌刺的解药能暂缓一下,再以行气之法将毒排出即可。而且,中毒之人必须就地静养,否则毒气会随着气血传遍全身。跑得越快,死得也越快。
万一五拂等人又折返了呢?危急关头,顾不了许多,我也只有先离开此地再说。
越走越疲惫,左腿渐渐没了知觉,脚忽然一软,我重重倒在地上。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下次一定要找个软和的地昏倒,石头撞着头,太痛了。
醒来的时候,单薄稀疏的金色夕阳正慵懒的从窗外透进,斜斜照着窗台边一盆瑟瑟发抖的小花。动了动,我发现手脚都还好好的连在身上,衣服也都还是完好无损。最重要的是,贴身藏着的秋泓剑还绑在腰上,心里大定。
这里,似乎是一间客栈,跑堂的吆喝声、唱菜名声,马驴的鸣叫声,还有客人吩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平和而安宁。身下的被褥厚且绵软,盖在身上的被子温暖,还带着阳光干爽的味道,昏迷前的麻木冰冻全然消失,仿佛那只是一场梦。
还好,我还是分得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我的革囊静静地放在身侧,救我回来的那人只是解开了它,并没有打开检查。我坐起身,一一检查。药品什么的都在,连《玄心经》也安安稳稳的躺在夹层里。
我先检查了腿上的伤,再盘腿打坐,体内似乎还有少许余毒,不过已经不碍事。
呃,要不要给救命恩人道个谢呢?不行,万一救我回来的是个丑八怪,或者缺胳膊少腿的,要我以身相许怎么办?
正犹豫不决,”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我转头一看——英雄,我要以身相许!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站在房门前,发现我站在桌边,好看的剑眉一扬,拱手道:“姑娘有伤在身,还请好生休养才是。”
他的嗓音悦耳,很是清亮,正合我的口味,容貌亦是英俊不凡。虽然书生打扮,双眼却蕴藉着一股子勃勃英气。一身长衫料子很是华贵,虽轻软却极易保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难看的青衣,真是云泥之别。
被这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耳后泛红,有些含害羞地低下头:“不知公子……姓甚名谁自何方来到何处去家中几口人人均几匹马?”仅存的矜持跳出来,生生拦下最后一句话——可曾娶妻……
白衣公子显的一愣,站在门口进也不好退也不是,过了一会才淡淡一笑:“姑娘真爱说笑。”
哎,笑容真是好看,贵气、多情、温柔等等争相从我脑里冒出。可是……我叹气,微一躬身:“多谢公子相救。我自行离开即可,不劳费心。”
“还没请教姑娘如何称呼?”白衣公子状似无意地挡住门。
堵门啊!我脑中突然出现一副画面——白衣公子一身山贼打扮,吊儿郎当地挑起我的下巴:“此路是我开,此门是我买。欲从此间过,留下姓名来。”——忍不住笑了出来。
公子依旧微笑,没有丝毫催促。我正想随便弄个名字搪塞,他又开口:“不知姑娘,与玄武宫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