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校门口集合,康烁早已到了。所谓的专车是一辆小型的客车,司机是康烁的朋友,叫王冲,一个比康烁要矮要胖很敦实的男人。他在某事业单位上班,车是从他单位借来的。
我没敢跟康烁照面,低着头,躲在历惠后面上了车,坐到了车的后排。张丽莹和李锦程坐我们前面,元菲喊着晕车,坐到了前面,康烁并没有坐到元菲旁边,而是拣了空位坐下。
车平稳的前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我只觉得想睡觉,并没想依着历惠,她却突然跳起来,说:“想睡觉别靠着我,我瘦弱的肩膀承受不起。”不但招来别人的侧面,更弄得我莫名其妙。
康烁回头说:“小麦,过来坐我这儿!我有点儿晕车。”
历惠低低的笑,说:“赶紧去吧!我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刚要起身,却见元菲已经做到了康烁的旁边,只听她说:“我这儿有姜片,据说贴到手腕上可以治晕车。”
历惠就叹气,小声说:“看人家多有心眼啊!早上你给张丽莹准备的时候,人家就留了备份。”
“随她吧!”我浅淡的笑笑。车子在颠簸中前行,再往前走就出了市区了,也就没有了驶往市中心的公交车了吧!我突然间觉得下腹部一阵疼痛,就小声对历惠说:“我要中途而返了。”
“你干吗?鹿死谁手还不定呢?你撤什么兵啊?”
“我好像来例假了!”这样的事,很难为情,所以我尽量压低声音。却没想到历惠却突然高笑出声,站起来高喊:“停车!”车戛然而止。
“你一惊一乍的干吗?”元菲不悦的回头。
“不是我!是她!”历惠的手指向了我。
“那个——我突然间觉得不舒服,所以决定还是不去了。这儿反正还有回城的公交车,我一个人可以回去。”我起身准备下车。
康烁起身,拉住我的胳膊,问:“怎么了,你?”
“我——我——”我说不出口。
“田小麦,请你以大局考虑,不要闹别扭,好不好?”李锦程不耐烦的说。
“我哪有!”他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事值得我去别扭?
“嘻嘻!”历惠就笑,“康老师,她大姨妈来了!”这样的话当着满车的人说出来,她不觉得难为情,我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车门打开,我挣脱康烁的手,匆匆下车。康烁也跟着下车,看着我叹气。我的负疚就来了,他肯定是在怪我搅局吧!我歉意的说:“对不起,康老师!我也不想的,但已经这样了。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可以回去的。”
他却突然间笑了,然后掏出钱包,拿了一张10元的钱给我,问:“够吗?”这样的画面很熟悉,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上次。我相信,我的脸已经跟煮熟的虾子的颜色没有两样。
“我身上有!”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转身跑走。我随身带了卫生巾,所以,我这次要找的不是商店,而是厕所。在这样的城郊,想要找一家公共厕所似乎不是那么容易。我转悠了两条街,还是一无所获。抬头,不远处,康烁正站在那儿看着我。
他说:“那边有个酒店,里面的厕所应该还算干净。”他知道我想干什么。
“酒店让随便进吗?”
“你见哪家酒店门前写着禁止入内吗?”他领着我进了那家不是太豪华的酒店,并且直接带我到了厕所门口。我就有种叫天天不应的感觉,为什么我每次出糗都是在他的面前?
从厕所出来,他还等在那儿,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大家肯定等急了。真的很抱歉!”
“大家都已经走了!对我,你用不着客气!”
“啊?老师怎么没有走?”
“走?你觉得我该走吗?”
“不好意思,破坏了你的旅游,我真的不是故意扫你的兴。你既然答应了元菲出来玩,这样子爽约,她会不高兴的。”
“我管她做什么?反正没有扫我的兴。那么你呢?”
“什么?”
“我若就此走了,你会高兴吗?”
“我——”
“别说出我不喜欢听的话!我决定带你们宿舍的人出来玩,是因为某个小傻瓜上学期的成绩不错,应该奖赏一下。”
“不是已经奖赏了吗?”
“我以为你不喜欢,因为至今没有听到你说谢谢。”
“那是因为老师这甜头给的不光明正大。”
“跟你学的!”
“什么?”
“你酿的葡萄酒真的很好喝!往后,你三叔再回去讨要的时候,不要给他。全都留给我喝,明白吗?”
“啊?不行的!我其实每次都不想给他,但我爸那关通不过。”
“傻丫头!”
“嗯?”
“我倒是想光明正大的带你出来玩啊!只是你肯吗?何况,那样极有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你现在留下来,我已经有麻烦了。”我低头小声说。元菲此刻定然恨死我了。
“顺其自然吧!历惠说,你第一天会很难受。”
“啊?她怎么什么都说呀!”天杀的历惠,她若现在在我面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
“这也是秘密?”他低低的笑。
“不是!只是——唉!”
“只有你和我,这样挺好。想想上次去肯德基就是那个月的中旬,这次又选了个13号。是我欠考虑。”
“康老师!”
“好吧!现在怎么办?”我们已经走出酒店,到了大街上。
“那边有公交站牌!”我指向左手边,然后快步过去,却只有通向城市广场的车,从起点到终点。
“还是打车吧!”他说。
“坐公车吧!经济又方便,到了城市广场,也就是到了书城,那儿我熟悉,对于回校的路也就不陌生了。”
“好吧!听你的!”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听起来竟有种暖暖的感觉。
公交车很快的到来,车上没有人,我们上去后坐到了最后一排。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电视电影里的情节,只是我的头发太短,不能被风吹起轻抚他的脸颊。我在想什么呀!赶紧摇摇头,以驱散那让人脸红的想法。
“怎么了?”他问,“不舒服吗?”
“没!没有!”不敢去接他的视线,只好扭头看车窗外,景物跟着车飞驶。
“来的时候,家里都好吗?”
“好!只是小米不太喜欢你。”
“不会吧!我觉得自己长得还算是善良无害啊!”
“因为你是老师!”
“她对老师有偏见?可我觉得像她那个年龄,对老师应该是很崇拜才对!”
“那天她见你,我就觉得不对劲。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是碰到了禽兽老师。她的班主任老师有一次把她叫到办公室,趁着私下无人的时候突然间抱着她,乱摸。她拼命挣脱,跑出了办公室。自此,不敢再跟那个老师单独相处。”
“那个老师的确禽兽不如。有没有报警?”
“没有证据啊!农村孩子胆小怕事,连家长都不敢告诉。她上个学期考试不理想,我爸还训了她一顿。现在想来,也是有原因的。”
“肯定不能让小米再在那个班里待下去了!”
“我跟我爸说了,让他去找找他那个神通广大的弟弟,他既然那么有权势,应该能够办到给小米换班,换学校也行。”
“还是有恨吧?”
“是啊!恨自己太没有本事,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人。”
“你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那样会很累。”
“康老师,你不会懂的!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小山村里,我和小米是在别人的轻视中长大的。没有儿子撑门面,父母在村里也是遭白眼的。爸爸对酒精的依赖越来越大,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麻醉自己的表现。我从小就好强,不过是想证明女孩一样可以撑起一片天。可惜,最关键的那次高考,我还是失利了。”
“当得知你上学期的成绩是班级第一名的时候,我去查了你的入学成绩。你明明过了去年的本科分数线的,为何还要跑来这所专科学校?”
“因为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还有就是我认为,专科比本科早两年毕业,我可以早点儿踏入社会工作,到时就会减轻家里的负担。但是,现在我突然间发现我当初的想法或许是错误的。”
“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要走弯路了。你最好还是升本,在本科学历上找工作跟在专科学历上找的工作,其高度是绝对不一样。打个比方说,专科毕业,你也许只能进一个乡镇医院。但本科毕业后,你就有可能进县级医院,甚至是市级医院。”
“进市级医院得研究生学历吧?”
“小麦,我知道在你的体内有不安分的种子,而你叔叔寒假的表现极有可能促使那个种子发芽。但我希望它能长向好的方面。你千万不要冲动,要学会忍耐。只有经历寒彻骨,才有梅花扑鼻香。所以,你现在要走的是专升本,而不是参加工作。为了将来更好地前程,也为了不被别人踩在脚下。”
“就没有其他的路了吗?真的没有捷径可走了吗?”
“有!作为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或许干得好不如嫁得好。那样的路,你会选吗?”
“我不知道!”我咬了一下嘴唇,“如果在高中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说不会。但是,当我对社会有了越来越深的认识,想法也就不再那么单纯。背靠大树好乘凉,不是吗?当一个人被逼到某种份上,她究竟会作何选择,应该就很难说了。”
“小麦,你看着我!”他的语气中有着某种严厉。我抬起头,将视线转向他。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只是我读不懂里面的深沉。“你真的想找一棵大树吗?在你的心中就没有对白马王子的幻想吗?”
“我有!我相信,每个女孩心中都有!康老师,你觉得找大树是现实,找白马王子就是浪漫了吗?在我看来没有区别,王子不都是拥有权力的人吗?女孩们幻想王子来的时候都是骑着白马,而不是步行吧?”
他扑哧一声笑了,说:“曾经那个在人前说话就脸红的小姑娘,仅仅半年的时间过去,就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
“嘻嘻!读书使人明智。”车子靠站,卸下一批人,又重新装上一批人。我大着胆子盯着康烁的侧脸看,我和他会不会也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呢?看着他,我竟然会想起傻舅来,他俩之间怎么会有着模糊的重叠呢?
“这样看我,会害羞的。怎么了?”他说。
“我听说还有另一种捷径。”一开学,我就去找了大二的老乡,目的就是汇集信息,以便指引将来的路。
“想都别想啊!”他否认的很迅速。
“康老师,我还什么都没说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想法。
“历惠!”他说出的这个名字让我很挫败,因为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是他潜伏在我这里的卧底。
“损友!”
“她两天前告诉我你去找了你大二的老乡,并且获知了,咱学校外科教研室主任的儿子,去年从咱学校专科毕业后考上了研究生。”
“我为什么不可以走这条路?”
“专科生考研,要么学校很偏远,要么没有好专业。”
“那我就边自学本科边考研。”
“田小麦!我不想你被累死!”
“康老师只需告诉我,这条路能不能行得通。”
“小麦,你听我说,你现在正是花一样的年龄,轻轻松松快快乐乐的享受你的大学生活,不好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康老师,我有我的现实啊!”
“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学生会门前的那次谈话?你不是只想过单纯的生活的吗?”
“当然记得!我现在还可以回答当时老师的问话,这个世界没有永恒不变的事情。”
“你——那你还是选择找一棵大树吧!”他叹气。
“康老师,你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有点儿神经错乱。”他的笑里带着苦。
“一棵大树,想要靠的人会很多啊!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靠的吧?大树也有大树的选择,就算我想靠,他也未必会选择如此卑微的我呀!再者,康老师不是说过吗?‘命运不是握在别人的手里,而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
“我这是自食其果吧!”他长长的叹气,“怎么了?”
“没事!肚子有些不舒服。”
“噢!”他掌心相对,快速的搓几下,然后将手掌覆在了我的小腹上。温温热热的感觉就从他的掌心弥散开来。
“康老师,你——”我涨红了脸,这样的举动是随便就能做的吗?
“我什么?”他脸不红气不喘的问。
“你对女孩子经常这样吗?”
“你觉得你的康老师是那样随便的人吗?”
“可是,你刚才的动作感觉很熟练啊!”
“傻丫头!”他分明就是练过的,这与我傻不傻应该没有关系吧!他紧闭了嘴唇,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空气就此陷入了沉默。下腹的疼痛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原来,疼痛是真的可以转移的呀!
到了城市广场后,康烁还是打车把我送回了学校,让我回宿舍好好休息。他却转身离开。我很想问问他要去哪儿,又深知自己没有这样的权力。他突然间变得不开心起来,不会是我的某句话说错了吧?
她们回来的很晚,说那个王冲不但请吃了午饭,连晚饭也请了。历惠和张丽莹进屋后就扑向了床,看起来很累,却也很兴奋。只有元菲不肯正眼看我,拖着拖鞋去洗手间前,还不忘说风凉话,“有些人看起来呆呆傻傻,实际上却比谁都有心眼,你们说是不是?”
“不是吧!”历惠懒懒的说,“就算你打翻再多的醋坛子,感情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田小麦,你和康烁究竟到了哪一步了?”张丽莹问。
“什么哪一步?”
“揣着明白装糊涂!”历惠说,“他看你的眼光里满是闪闪烁烁的星,我太清楚这种眼光了。小麦,相信我!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刚要开口,元菲从洗手间里出来,冷哼了一声,说:“你还真会演戏!以你考第一的智商,我的确斗不过你。田小麦,算你狠!我们走着瞧!”
我百口莫辩,所以只能选择沉默。我和元菲之间就这样有了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