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太平洋南部孤岛。
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岛处在茫茫的蓝色大海之中,远远看去像一颗镶嵌在蓝丝绒上的珍珠。
可落在岛上却完全没有一丝喜悦,这座岛屿因为远离大陆,岛上全是岩石,只偶尔有几只迁徙的海鸟路过歇歇脚,会带来些顽强的种子,长在石缝里,被海风吹得伏在地面上。
岛上只有一座坚硬冰冷的水泥房子。
初晨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一身白色睡裙的女孩蜷缩在一起静静的安睡在一张小小的铜床上。
黑色的长发散落身下,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仿若透明般的隐含着光晕。
高挺的鼻梁下,娇嫩粉红的双唇微微嘟起,长长的睫毛不安的轻微颤动着,像蝴蝶的双翅,将甜梦搅得粉碎。
梦里的杜云歌看到梅文紫罗兰色的礼服上印着鲜血,成了黑色,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杜云歌,像是来讨债的一样,杜云歌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明知道是梦,四处却都是直上云霄的石墙,把她困在里面,怎么也逃脱不了,耳边突然传来“隆隆”声,像一道闪电将石墙湮灭,杜云歌在一片刺眼的白光里迷蒙着一双眼醒过来。
耳边的“隆隆”声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逼近。
这座孤岛,除了她只有一个满脸疤痕的古怪老头亨利,亨利从不轻易开口。每月一次的补给船来时也只是在海岸鸣笛,并不是这样的声音,而且补给船昨天刚来过。
杜云歌皱着眉尽力睁开了眼睛。
那声音已经近在耳边,震耳欲聋。
不是在做梦!
杜云歌清醒过来,猛地回过头看向窗外,整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一架直升机落在房子前的空地上!
机翼还在旋转,一个男人已经从飞机上下来。
杜云歌隐约觉得面熟。
那个男人走近房子,看到二楼窗口探出头的杜云歌时顿了一顿,认真的打量着她。
亨利从房子里出来,手里端着一只枪默不作声的对准了来人。
杜云歌一脸惊讶,她这几年早就把这座房子翻了个底朝天,从来不知道亨利有枪。
直升机的发动机还没有完全停下来,杜云歌听不到那男人对亨利说了什么,亨利端着枪的手缓缓放了下来,脸上带着震惊和恐慌。
这些人是来接她的吗?怎么可能?
两年前,她和亨利得了流感,她才知道,岛上没有药物,也没有医生会来治愈她。他们根本就不打算她活着离开,又怎么会派人来接她。
杜云歌按下心里的难过,再怎么坚强,那些人还是她的至亲,却连问都没有问她一句,就给她定了罪,判了死刑,被背叛的感觉让她觉得活着是一件太沉重的事。
她深吸几口气,缓缓下了楼。那男人已经进了客厅,即使刚才已经在窗口看到她,可此时眉毛还是不自觉得挑起。
眼前这个女孩和十四岁时的杜云歌除了面目有几分相似,完全是两个人。那个飞扬跋扈,满身是刺又幼稚可笑的小女孩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眼前的杜云歌,除了让人过目不忘的美貌,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沉淀在骨子里的忧郁和深沉,不是阴郁的,是一种可以轻易打动人心,让人不忍对她封闭自己的能量。
贺朝树满意的点点头,那个船员说的话并没有掺水分。
“我是贺朝树。我来带你离开。”
说完他顿下来看着杜云歌,她眼睛里的防备慢慢变成一种懵懂的惊讶,瞪得大大的,可片刻又恢复了冷静,贺朝树觉得很满意,这女孩比他想象的更让他惊喜。
杜云歌冷静下来,觉得这名字很熟,看了贺朝树几眼才慢慢想起,眼前这个有几分眼熟的男人她是见过的,在黎靖生父亲的生日晚宴上。
他是说要带她离开吗?
“是我父亲让你来的吗?”
贺朝树冷冷的笑着摇头。
杜云歌心里热了一分,“是黎靖生?”
贺朝树笑容里带着一丝讥笑,缓缓摇头。
“我以为你会变得聪明些。”贺朝树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了一声,“杜家的小女儿为了黎靖生杀了人,不管是对杜家未出嫁的女孩,还是对黎靖生的名誉都是巨大的污点。他们是商人,商人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以大利益出发的。你还觉得他们会来接你回去吗?”
杜云歌脸色一白,虽然她早已经想明白这些,可被人当面讲出来,还是像被人撕开了刚愈合的伤口,疼痛难忍。
可现在不是她自怨自艾的时候,不管这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这都是她的机会,离开这座人家地狱的机会。
“你为什么救我?”
贺朝树看了杜云歌一眼,在客厅了转了一圈,顺手捡起一本书架的书,翻开看了一眼,才缓缓的开口。
“我知道,梅文不是你杀的。”
杜云歌忍不住皱了眉,连她最亲近的人都认为是她杀了梅文。不只是因为她约了梅文在顶楼见面后梅文就死了,最大的原因是,梅文心口的那把刀,是黎靖生专门找人定做送给她,让她在格斗课上用的。那是她的宝贝,谁也不让碰的。
“你知道?”
他的意思是知道真相,知道真凶吗?杜云歌不禁惊讶起来,十四岁的她在别人眼里是个刁蛮到什么都做得出的丫头,连她的父母和黎靖生都以为是她杀的梅文,他们甚至都没有认真查过梅文的死就把梅文安葬了,这个男人又怎么会怀疑梅文是别人杀的?
“对,我知道。而且我不但知道是谁杀的,而且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杀梅文。”
贺朝树悠闲的放下书看着杜云歌,杜云歌脸上的冷静沉着让他心情很好。
“那天我正巧也在,而且,碰巧遇到了那个凶手离开,开始时我没有在意,可后来我想通了那人是怎么杀死梅文又嫁祸给你的。可是,我没有证据。想要让那人认罪,只有让你活着才有希望。可据我所知,你在这里并不安全,这里连基本的医疗设施都没有,你随时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炎症死去。”
杜云歌心脏“砰砰”的跳动着,像是要跳出来。她可以离开了?可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男人的话,她出于本能并不相信。
“你为什么帮我。”
贺朝树的脸色更冷,“我想是因为我们有同样的债主。怎么,你不想离开?”
杜云歌看了看一直在一旁呆立的亨利,“我离开后你怎么收尾。”
“这个你不用担心,”贺朝树拍拍手,一个女孩从门外进来。
亨利那张布满伤疤的脸也有了一丝异样的表情。
杜云歌觉得这女孩十分的熟悉,片刻睁大双眼,这女孩和她有七八分相似,而且,她的气质和十四岁的杜云歌也十分相似,甚至比现在的杜云歌更像。
“她会代替你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等你安顿下来,我会让人以为你死在这里了。”
杜云歌听了不禁认真的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个子很高,三十多岁的样子,一张脸刀刻一般锋利,眼睛鹰一样冷冽,不只是英俊,更带着硬朗的让任何女人都想依赖的男子气息。可杜云歌敏锐的感觉到他身上带着一丝丝的戾气。她并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的话,可是,她需要离开这里。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就像那个男人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死去,即使她不会生病,一天天重复的日子,一眼望到死的生活也会把她生生折磨死。可她实在不甘心,她什么都没做,却要这么被折磨着屈辱的死去,凭什么?
杜云歌咬着牙点点头,“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贺朝树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现在。”
杜云歌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随着贺朝树上了直升机,回头看到亨利站在房前看着她。
四年的时间,一直只有亨利陪着她,虽然他对她一向冰冷,杜云歌还是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这座孤岛慢慢被直升机抛在身后,透过云层的阳光散落在孤岛上,海浪永不停歇的拍打,崖下的海风尖锐的呼啸。墨蓝的天空彷如蓝宝石般闪耀。
安谧的景象,如果没有这四年令人崩溃的孤寂煎熬,杜云歌觉得自己也会感慨如此美景。。
可事实它在杜云歌眼里,这是地狱。
杜云歌最后一次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小岛,孤零零的房子,孤零零的亨利。她知道,她也是孤零零的,不管到哪,从此以后她都是孤零零的一个。
她要记住这里的每一个细节,这座太平洋的孤岛上带给她的绝望无助,她要牢牢记住。
直升机在茫茫的海上飞行了两个小时,落在一个小岛上加了油,又飞了几个小时,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杜云歌始终牢牢的盯着窗外,她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小岛之外的东西,太想看清海面上是否有小岛,是否有什么人文建筑,她太想看到一个灯火辉煌的城市,即使是一个小镇小村落也是好的,可窗外除了茫茫的海,就是蓝丝绒般的夜空,和一道月影。
杜云歌无奈的放弃,心里升起一丝伤感,他们竟然把她放在这里荒凉的地方,是真的不想再看见活着的她了。
杜云歌无力的靠在椅背上,茫然的看着窗外。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海面亮起来,一座巨大的游轮倒映在海面上。
转过头看到一座被灯光烘托得透明的巨大游轮正悠闲的停在海面。
灯光的温暖让人在如此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直升机的声音引起船上人的注意,一群在下层甲板上开派对的人对着直升机放肆的吹着口哨笑着挥手,数不清的窗子里看得到来往的人影,杜云歌心里被这温暖包裹着,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下来。
直升机在游轮顶层停下,杜云歌已经泪流满面,贺朝树递过来一块手帕,杜云歌看到贺朝树眼里的冷静,和一丝忍耐。杜云歌匆忙的擦掉眼泪,贺朝树觉得她是可利用的才会带她离开,她要更坚韧,让贺朝树对她满意,不会生出把她送回去的念头。
停机坪上已经一队人恭敬的等待。
一个四十岁左右一脸忠厚的男人上前,“先生,还要十五个小时才能到最近的机场,已经给您和小姐准备好房间。”
贺朝树点点头,一步不停的走进游轮。
杜云歌紧跟在他身后。
这一层冷冷清清的,开阔的走廊,温暖明亮的灯光,脚下的厚羊绒地毯,都让杜云歌生出梦一样的不真实感。
贺朝树在一个房间门前停下,有人上前打开了房间门,“你先好好休息。”
杜云歌顺从的点点头,她不觉得累,整个人还兴奋的不知所措,甲板上人群的肆意的欢乐氛围让她迷醉,可她还是乖乖的点头,直升机上的不安早被藏在心底,微笑着,“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