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谈到这儿，我的手机忽然响起。就在我接电话的时候，从下村赶过来开会的村民，也陆陆续续的到了，其中就有福村“秀才”吴敦。一身黑褐色衣服的吴敦，脚穿一双鞋筒高近膝盖的雨鞋。他人较矮，坐在矮凳子上，看上去和缩卷着坐没什么两样。刚入座不久，吴敦就从口袋中摸出一袋自制烟和烟斗，不久就吞云吐雾了起来。来开会前，他喝了些小酒，所以和他聊起天来，他的话头也比较多。也许是“秀才”的缘故，当我问他年龄的时候，他告诉我的是天干地支纪年法，说他是己卯年（1939年）生的，并还试图帮我算是什么年出生的。之后，他又给我讲日本鬼子进村的事，那时他才四五的岁。
就在我和吴敦聊天的同时，已到会场的村民们，部分大等候会议开始，部分人在窃窃私语，我的学生们也在讨论他们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所想。
五、村民大会纪实
会场布置早已做好，就等待村民们的到来。可村民们到了以后并没有按布置好的座位入座，而是把凳子、椅子拿到会场边沿坐下。渐渐地，与会的村民们或坐的或站的，都默契地以悬挂在客堂中央的电灯为轴，围成了一个大圆圈，而会场中央则是空荡荡的。没有在会场边沿占得一席之地的村民，还进了童少友家的厨房。等了将近半小时后，福村村民基本上都聚集到了童少友家里。见状童少友和我商量是不是可以开会了。
少友：徐教授啊，来到可能也有90%左右了。
杰舜：听你的，你说行就行，开始就开始。
少友：大家莫讲话了啊！我们这个徐教授和博士生来我们这里呢……
杰舜：站起来讲，你站起来讲，要不然他们不知道你讲话。
童少友站起来时，坐得离他较近的几个村民似起哄般的给他鼓掌助威，嘴里还“呼呼”个不停。没得童少友站稳，一泓欢笑声就染尽了整个会场。
少友：大家莫讲了，这个会议是要开的。就是讲这个会议呢，不能今夜再推明夜，明夜推到后夜。我刚才也和我们徐教授讲了。我们农民是很辛苦的，开春了就会很忙。再拖，过两夜，张三挑粪，李四耙田，就回来暗了。但是他们呢，还有龙甲也过来蛮早的。原来他们规划今夜开会，所以我们统一下子。就是讲看到他们，徐教授和同学来，不管他问甚？做甚好？为这个李总做甚也好，我们群众就是讲，对与不对都可以发表意见讲话，对的我们就依从，不对的，我们那个……但对于这个开发呢，我也和我们徐教授讲了，有好处也有坏处，为什么讲这个话又有好处又有害处？这句话可以讲去，也可以讲回。好处，没得他来这里开发，我们交通就不方便；害处，就是有点损害我们农民的利益，我们群众没得到实惠。就是这么一种情况，大家也都晓得。我就讲这点，下去就由我们龙甲再讲点。讲罢了，就由我们徐教授讲点。
杰舜：龙甲先讲一下子。
龙甲：我简单讲下子。徐教授带了学生来我们福村，他有个题目，就是围绕我们福村的历史来做调查。我们村上也有人问了，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要问什么东西？又要拍照啊？这个东西，我们不管它是什么东西，等下我们不懂的，我们可以问徐教授，他会解释给我们听。他调查什么东西，我们晓得什么，我们就讲什么，有什么我们不懂的，也可以问。那现在就给徐教授讲下子。
龙甲话刚落音，不知道是谁就说了这么一句“好！我们请徐教授讲下子”，紧接着就是掌声响起。
杰舜：首先我向各位父老乡亲鞠个躬。
龙正：Thank you！Thank you！
杰舜：三鞠躬都可以。
众人：呵呵……
杰舜：为什么讲三鞠躬都可以呢？你们农民种田辛苦了，现在春耕开始了。今天晚上少友组长、龙甲副主任，把我们大家叫到一起，给我们这么大的面子，我是蛮高兴的。来了两天了，认识了几个人，但认识的还蛮少。我很想跟我们这个村的父老乡亲见过面，不然我们来做什么事，你们都不晓得，就会谣传纷纷，他们是不是政府派来的？你们本来就是一大堆意见。是不是李总派来的？本来你们对李总也是有一些想法，也有一些意见，是不是啊？我呢，今天跟大家见面，第一我要介绍我是什么人，我带学生的学生又是什么人；第二个我就介绍我们来这里是来干什么；第三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是不是？第四，就是希望你们支持、协助我们完成这个社会调查。首先讲第一个问题。我请灶间里的朋友们不要讲话，好不好？
当我正准备把我自己介绍给在座的父老乡亲时，因地方小坐不下那么多人。感受不到会场氛围的几个人，在厨房里开起了自己的小会。这让会场上的部分乡亲忿忿不平。在一些村民大声呵斥下，厨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童仁军负气离开。
少友：灶门口的，莫讲话了啊。
杰舜：我当了四十多年的老师，快五十年了。我上课，学生一般是不会吵的。现在是我讲话了，我想请大家安静一点。我呢姓徐名杰舜……
少友：喊莫讲话啦，好不好？不要水过鸭背。
杰舜：听不到就难搞了啊！
吴敦：喂！喂喂！！你懂的，你出去大门口去讲。不要……
杰舜：老吴，老吴，你莫急啊！坐下来，你老坐下来。
少友：莫插嘴了！
水木：灶门口莫讲话！
杰舜：我呢姓徐，双人徐，徐杰舜。英雄豪杰的“杰”，尧舜的“舜”……
水生：徐教授，我问你一句话。
杰舜：哦。
龙甲：等下再讲嘛。
水生：你这个会议咧，来主持我们村人。你这个会的主要目的是想带动我们老百姓的生活的，还是什么形式？
杰舜：你先听我讲，好不好？我讲四个问题。我首先介绍我是哪里来的，不然你们搞不清楚，就会谣传，传来传去都把我传臭了。我头发白了，不是丑，要是你们把我妖魔化了，那不是很麻烦了吗，是咩？我姓徐，叫杰舜。我是中央民族大学人类学的博士生导师，我把我的学生都带来了。这是林博士，这是罗博士。罗博士去年已经毕业了，现在在广西师范学院当老师。她听说徐老师来这里做调查，她就请假来的。这几个都是我现在在读书的硕士研究生。我们这些人都是学校的。我是中央民族大学的博士生导师，我又是武汉中南民族大学的人类学研究所所长，也是教授，我还是广西民族大学的教授。我教了几十年的书，今天能有你们这么多的农民朋友听我讲话，我是蛮高兴的。我再鞠三个躬。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我来干什么？你们奇怪啊？你教授，头发都白，不在屋里享福，还来我们来干什么？听说你都退休了。我做人类学的研究，主要就是研究我们人。农村，我可以讲。我去了很多地方，除了西藏我没有去过以外，全国各个地方我都去过了。像新疆我也都去过了，新疆我还走遍了。西北我也走了，东北我也走了。但我就是觉得我们广西在全国的农村里来说，是不好，也不太坏。浙江的是好得不得了的。你龙甲的老婆到过人家浙江那里打工过了。我问她，哪里怎么样？她说好。我说，那个县，还是人家的贫困县。跟江浙一带我们不能比，但是我们福村呢，真像你们讲的福村难爬进来啊，现在路通了，我是坐车子进来的，蛮痛快的啵！你们以前肯定难走的了，要爬山。我听说你们以前是爬山进来的，你们走得快的可能两个钟头就到了，像我这样不会爬山的人，三个钟头不一定走得进来。你们福村真是难爬进来啊！为什么这样讲？我觉得我走了这么多地方，了解了那么多的农村，少数民族的，新疆的维吾尔族的，回族，瑶族的，壮族的，什么都有。我还到过贵州，那里也是蛮落后的，但贵州那里也不一样啊！我就觉得我们福村还是我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我初步了解到，你们到这里已将近400年了，是明代的时候逃难、逃兵、逃官来着这里的。解放60年了，改革开放也30年了，你们这里好像还是蛮穷的嘛！不可思议的是只有一个共产党员，玉友。他还是不在这里，是在学校里的。如果他不算的话，那你们村里一个党员都没有。第二，你们没有一个人参过军。奇了怪了，哪个村子没有人当过兵啊？人家维吾尔族还有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拉尔汗的心儿醉了，她的那朋友就去当兵了嘛！第三，你们没有一个大学生。西藏的翻身农奴，都有大学生、博士生。你们连个大学生都没有，玉友他是函授生的。我觉得这就蛮奇怪。为什么这么落后啊？没得文化。你不识字，又没有文化，又不是党员，也没当过兵，也不是大学生，你很多事就不清楚了。还好现在还有电视，你们还可以看到外头的世界。如果倒退到刚解放，你这个地方就更加封闭，更加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地方爬进来，还真不容易。所以我觉得这个村子很奇怪，很值得我们研究。
新农村建设，中央已经发出号召，06年开始的，外面是搞得轰轰烈烈，我们这个地方呢？我们农民又觉得没地方讲话，你们对政府也有意见，对老板也有看法，那你们的想法到底该怎么样的表达出来呢？所以要有文化，要有法律观念；要懂得政策，要懂得用法律，懂得用脑子，还要想出好办法。你说《智取威虎山》，杨子荣要打座山雕，他如果是硬打，杨子荣肯定老早就被打死了，冲不上去啊！座山雕在险要的地方，你们想达到你们的目的，你们硬冲，这个政策关你们就过不去，不合法，对不对啊？硬顶，软拖都不行。那你们想解决问题，就要动脑筋，要想办法，怎么样在国家政策、法律允许条件下，来做这些事情？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讲的第二个问题。
我们来做什么？想调查什么？我们就觉得你们这个村子太特别了，没有党员，没有当兵的，没有大学生，那这个基本发展就受到了蛮大的限制。现在社会发展快得很啊！现在的博士生都不吃香了，四年前的博士生金贵得不得了，当宝贝，现在的博士生找工作都是蛮困难了。你想想我们国家发展有多少块啊？现在全世界都金融危机，美国都没有办法了，它还要我们中国去买它的国债，所以胡锦涛刚参加的G20，就是世界财政会议，多威风、神气啊！因为他们知道中国有钱，中国有大把的美元拿在手里，而中国的经济还在发展中，那美国的经济是衰落了。我10年前到美国去，以前美国真的是财大气粗。我们中国人到那里好像真的蛮穷的。它们以前一个汉堡是很大的，我一个人吃不下，但是我去年去美国呢，就不行了，买一个汉堡堡很小，吃一个都吃不饱，要买两个，美国真的不行了。去年，我回来以后，美国那里开始暴发了世界金融危机。我们中国正在发展，你们可以看到，现在我们胡锦涛、温家宝都要我们农民不交税了。你们真的要看远一点，我们就是要发展经济，就是要开发。所以我们现在第一步就是要先把我们福村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把它搞清楚，这是我们长期来，可以讲这是你们四百年来，再早点，就是我们整个汉族，我们汉族五千年上下历史积淀在这里的。你说你们没得文化，但是你们有中国传统文化因子在这里。比如说，我们讲孝心啊！清明节，你们家家户户都去拜山啊！给自己的祖先慰问啊！向先人汇报好事喜事。这就是我们的传统文化——孝心。所以我们来就是把你们的这些传统文化调查清楚，哪些是好的我们要继续发扬，这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所以我希望我们在座的父老乡亲支持、帮助我们完成这个调查。这个调查起码有一个成果，就像我们春天种谷子，到了秋天我们要收谷子一样。这个成果就是那个？仁军呢？仁军到哪里去了？仁军刚才不是有一大推问题要问嘛。现在哪里去了？
龙甲：可能回家睡觉去了。
众人：呵呵……
杰舜：刚才他不是说你们要帮我们搞到报纸让去，搞到电视台去。我说，你要上电视不是很容易嘛，是不是？我可以给你上啊！你首先要好好的跟我配合啊！不然怎么得啊！但他本人又不在这里了。我想我们首先要把我们的文化记录下来，这四百年，甚至这几千年的传统在这里，它是怎么传下来的？我们是怎么表达的？包括我们福村姓龙、姓童的也好，姓马的也好，姓龙的也好，姓吴的也好，我们的四大姓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们要把这些东西搞清楚，这就是我们最重要的调查，也是我当老师指导学生的社会调查。
那我们到这里来，还有一个，新农村建设，我们怎么建设？新农村建设就是给我们一个规定，我们怎么样发展生产？让农民生活福裕起来，让我们的环境清洁卫生起来，我们的乡风要文明起来啊，我们还要管理民主啊！这是中央五条，我不晓得你们记不记得，你们不记得那我们下次就写下来。新农村建设，我们福村要怎么做？你们有什么想法，应该怎么建设好我们福村？你们的意见，你们的想法，如果是又合政策、又合法律的，又合整个发展的趋势，又能使大家生活得到提高，那就好办了。实现新农村建设还是要靠我们自己，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你不能坐那里说，靠政府来帮我们。政府它也管不了那么多。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们也不回避，我们既然来了，我们有我们的目的，我们就想把这个调查研究做好，要让我们的学生学会调查，让我们的博士、硕士都学会调查，要记住我们的历史，记住我们的祖先，了解我们的文化，不要被西方的文化搞得我们自己的文化都没有了。西方文化，好的，我们也要吸收，不好的，我们也不能要啊！我们也不能学他们不好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