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妈妈倒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阿九比你学的多多了。”这时候远远地杜娘娘招了一下手，黄妈妈向阿九道，“你先练着。”便丢下我们走了过去。
阿九打量着奴婢：“你穿这件衣裳比我好看多了。”奴婢才知道这是阿九的衣裳，便笑道：“多谢啦。其实我也带了几件衣裳来的。”
“你的那些衣裳吗？”阿九笑了，这笑美得让我差点忘记了呼吸，心上又是一道闪电通过的感觉。“都不能穿呢。”她轻轻道，皱了一下眉头，“外面的日子是不是很苦？”奴婢含糊地点了一下头，她同情地叹了口气。奴婢生怕她再追问，连忙笑道，“我们每天都学这些吗？”“是啊。”阿九低头拨弄琴弦，好听的音符便从她的手指下滑溜出来。
“可是学这个有什么用？”她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你来的时候没有人跟你说过吗？”奴婢心里一跳，好在她正低头抚琴，没有注意到奴婢的脸色，奴婢忙笑道，“当然说过。只是我疑惑的是，你是小姐，学这些也就罢了；我不过是丫头，学这些不是多余吗？”阿九笑道：“怎会多余？世上本无多余的技能。”说话间远远看到黄妈妈已向这边走来，奴婢生怕言多必失，不敢再多讲话。黄妈妈心情很不错，待阿九一曲抚完，便夸奖道，“这两日在家进益不小。”“可总还有几个曲子手生弹不好。”阿九叹气。
黄妈妈抚着她的头：“你也太性急了些。”她抬头看看我，“你都会些什么？”奴婢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一向跟着师父走东窜西，黄妈妈列的这些东西除了吃饭、走路无一精通，要说拿得出手，也就是还会下棋，这还是因为奴婢的师父喜欢，不得不学的。但我决定先不告诉黄妈妈这个，免得她给学习量加码。想到这里，奴婢低声道：“除了认识几个字，其它的一窍不通。”黄妈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据奴婢猜想定又是在心里将那个挽薇骂了若干遍。黄妈沉吟了一下，开口道：“这也罢了，你件件都学些皮毛吧，免得别人问起来你一窍不通，不像阿九小姐身边的丫头。”奴婢闻言一喜，刚想说话，黄妈又道，“给你七天时间，你先将苏州话学会了罗，必须让苏州人也听不出你是外地的才行。”奴婢点头，“可是这里跟谁学呢？”黄妈道，“没有人教你。听到我与阿九的对话吗？我们说，你在旁边听着，自然而然也就会了。”奴婢听这话都快晕了。这要学到什么时候才能会？黄妈还不罢休，再加上一句，“第七天我会考你，如若出一点错，就不要吃晚饭了。以后每天我都会考你，只要一句话说错，就一顿别吃饭，两句不对，两顿不吃。”奴婢吓了一跳：“那三句话不对，就一天不吃了？”黄妈点头，没有多余的解释。阿九笑着安慰我，“你不要担心，学起来很快的。”这话让我觉得心中暖暖的，不由自主地对这个阿九有了好感。
说到这里，小菊略略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我们，叹了口气道：“现在想来，奴婢竟是错的。世人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样一个阿九，其心机之深远胜黄妈，所做之事令人发指，非常人能够想象。”
这番话令老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老马的脸色十分难看，嘴唇抖了抖，但最终没有出声。老十四却将不高兴立即放到了脸上，毕竟清华也曾是他心仪的对象，见不得人说她半句不好，沉声道：“阿九做了什么让你这样说？”看那意思，小菊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也不知为什么，很不喜欢小菊这样讲。在她也许是为了下面的叙述作铺垫，可我听了却觉得相当反感，越发觉得小菊给我的感觉不舒服。
小菊将各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轻轻啧了一下嘴，又继续她的故事。
山村的学习生活就此开始了，除了各种技能外，黄妈还为奴婢们编造了无懈可击的身世，这身世是大家每天都要复习的功课，而且黄妈常会出其不意地考奴婢们。练习了一两月之后，奴婢和阿九俨然成了身世中的人，自己的来历反而需要想一想才会说了。阿九就是用这个身世取得了尚书大人的信任，最终成为清华的。
奴婢们三人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除了那个杜娘娘和当初赶车回来的杜老头，奴婢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其它人。这两个人是一对夫妇，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杜娘娘专管大家的吃喝拉撒，而车夫老杜则负责外出采办。相处了两天，奴婢才知道，这两个人又聋又哑，可以与他们交流的只有黄妈。
这种情况下，奴婢与阿九都学得很快，而阿九尤其努力。奴婢的心思是早点学完了，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而阿九显然不是如此。奴婢看得出来，虽然黄妈妈对奴婢时有训斥，对阿九却疼爱有加，从来也不舍得说一句重话，这当然也与阿九骄人的成绩分不开。
奴婢从来没有见到过像阿九这样的人，显然她是谪仙帮的宝贝，虽然生活在小山村中，粗茶淡饭、荆钗布衣，却有公主一般的高贵，而奴婢也从来没有见过将学习这样枯燥无味的事情当作乐趣的人。
学习之余，她很少与奴婢讲话，这大概是缘于黄妈妈的吩咐，因为刚刚来的两天，她对奴婢还是相当友好的，为奴婢适应新生活提供了不少帮助。阿九不是一个刻板的人，下午常常一个人跑到村子后面喂兔子、看小鸟，有几次奴婢与她遇到，她还笑着打招呼，但也并没有初来时那样的谈心。
有一次，奴婢与她在山后练习礼仪，见左右无人，奴婢便问她为何要学得这么刻苦，琴棋书画只要略懂一些就行了，不需要门门精通的。她很惊奇地看着我，许久才说：“花的美丽稍纵既逝，而花的香味却能叫人回味深长。”说完这句之后，她便起身走了，以后也再未对奴婢说过之类的话。
每隔十天左右黄妈就会放奴婢一次假，随奴婢做什么，但不许出自己的房间。后来才知道，奴婢放假的日子，黄妈和阿九就会消失一整天，这时候就会有一位名叫如水的妇人来陪奴婢，黄妈妈叫她小如，阿九则叫如娘娘。
如娘娘脾气很好，也很健谈，但一涉及谪仙帮和黄妈妈、阿九之事便三缄其口，怎么问也不回答。奴婢初时还想从她身上打开缺口，探听黄妈妈和阿九的去向，但试了几次无果，便也罢了。
如水对奴婢的看管没有黄妈妈要求的严厉，她很好说话，允许奴婢一个人在村子里转悠，便不许跑远。利用这样的机会，奴婢曾经跟踪过几次，但黄妈妈和阿九坐车，奴婢用走的，往往才一出村子她们便没了踪影。
每次出门回来之后，阿九的神色都似乎很黯然，黄妈妈也哀声叹气，阿九的功课做得更勤了，有时竟通宵达旦。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多，填鸭式的训练虽然辛苦，但成效显著，奴婢自己都觉得像变了一个人，说话是软软的苏州腔，才学也有了长足进步，虽然还没到出口成章的地步，可随口吟两首对景的唐诗、宋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个人的身世，我们早已将黄妈编的那一套当成了真的，奴婢自己的身世反而倒要想一想才能说得出来了。阿九则更了不得，她的琴已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常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她的琴声或喜或悲。
黄妈出门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有时带阿九，但更多的时候是不带她，而出门的天数也从一天，渐渐变成了两天、三天，最长的一次是五天。阿九在家里坐立不安，除了练习功课，就是发呆，跟她说话，也心不在焉，往往答了上句没下句的，弄得奴婢到后来也不想说话了，屋子里更安静了。
黄妈每次回来之后，和阿九两人必定要躲进房里谈半天话。奴婢偷听了两次，不仅什么都没有听到，反而被杜娘娘发现了，告诉了黄妈。黄妈虽然没说什么，但做事更加避开奴婢了。奴婢不敢再轻举妄动，深怕功亏一篑，误了大事，虽然奴婢到现在还不明白是什么大事，但可以肯定一定对我大清不利。
过年前，黄妈妈亲手给阿九和奴婢一人做了一身新衣裳，虽然是布的，但颜色和式样都很好，穿在身上也很暖和。这个年过得既安静又快乐，我们难得的不需要做功课，反而有些不适应。黄妈妈也少有和蔼，饭后常和大家一起说笑，猜灯谜、猜枚子，输了的人打手心。这样舒适的日子，让人差点忘了还有山村外面的事。
正月未过，黄妈便又出门了，这一次她只走了一天，第二天便回来了，带回了一箱子衣物首饰。奴婢曾在不少达官贵人家呆过，一看就知道这些物件价值不菲，非普通富户所能拥有。黄妈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给阿九装扮起来。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句话是说得一点也没错的，阿九穿戴之后，宛如仙子下凡，越发美得动人心魄，高贵得令人不敢看她，黄妈非常满意。
黄妈也带回了给奴婢穿的衣物，虽是丫环的服饰，但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丫头能够穿的，首饰也均是真金白银的真家伙，一般中产之家还不会有。
奴婢知道执行任务的日子到了，只是不知是什么任务，又不敢随便乱问，只能少说话地藏拙。黄妈让我们穿着别脱，细细体验上半天，免得出去后像穿着别人的衣裳那样不自在，让人看出破绽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杜就开始套车。奴婢和阿九也被早早地叫了起来，穿的还是过年时的布衣裳。“路上不要太招摇。”黄妈妈这样解释了一句，其实奴婢们倒更愿意穿这样的衣裳，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