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参加模拟考试?不参加就不参加,好像我爱考试似的!考考考,考考考,每次考试完了,只要成绩不好,老师也批评,家长也骂,没一个人给个好脸儿!怎么能考好呢?大家都在竞争,都想考好,谁能保证每一次考试的名次都进步而不退步?再说啦,人的智商有高有低,每个家长都想让自己的孩子考第一名,每个老师都想让自己的班级考得最好,那可能吗?老师也好,家长也好,都只知道给学生施加压力,好像高三的这些学生都是机器人,都不知疲倦,都不会有自己的烦恼!连打一会儿篮球也好像是犯了多大错误似的,找同学借用一下胶带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动不动就让请家长,这就是老师的本事!有问题在学校解决不就行了,请什么家长?好像老师自己收拾我们还不过瘾,让家长再给一阵儿疾风暴雨就解恨了?高三的学生也算是大人了,老师家长一起收拾,我们这些人还有自尊没有?……
赵鸿越想越气恼,越想越觉得魏老师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回家去怎么跟父母说呢?说了又会是怎样的效果呢?赵鸿的父亲在政府机关也算是个领导干部,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谦谦君子,温文尔雅,说话从不高声,举止稳重得体。赵鸿也曾看见过父亲见了比他更高级别的领导那种恭谦得有些低贱的样子,当时还在心里为父亲感到屈辱。但就是这样的父亲,在家里却是一位暴君,动辄就向母亲发脾气,甚至还有过动手打母亲的事情。对于赵鸿,父亲可能是因为工作忙,所以除了给他钱花以外,一般顾不上过问他的学习,也不大关心他的思想变化。但是赵鸿一旦在学校犯了错误,父亲往往就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处理。小学时采用扇耳光的方式很随便;初中阶段有过两三次“皮带炒肉”;到了高中,赵鸿的个子长得跟父亲一般高了,打起来似乎不太方便了,于是肉体惩罚变成了精神虐待,动不动就粗暴地辱骂,偶尔也有踹一脚的情况。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父亲如果没有应酬,应该已经在家里了。要是告诉他老师让请家长,家长不去学校就不让考试,父亲肯定又会大发雷霆之怒。想到这里,赵鸿不觉打了一个寒颤。
母亲倒是对赵鸿百依百顺的。去年刚刚到高二,赵鸿突然觉得自己学习不是很好,大概是因为学校的老师教学水平不行。在这个小小的工业城市里的企业子弟学校读书不利于自己的成长进步,所以就向母亲提出来要去省城的名牌中学读高中。他的母亲费尽周折,也动用了父亲的一些社会关系,总算把赵鸿送进了省城的学校。但是赵鸿在那里仅仅上了不到一个学期,就又强烈要求回到原来的学校,说是省上的重点中学老师讲课也不见得就比原来学校的老师强,而且老师对学生管理不严,全靠学生自觉,他自己还不太适应。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赵鸿十分想念他熟悉的生活环境和要好的同学。回来以后,赵鸿同班的一个同学要到附近一个县城的中学上学去,说是那里的学习风气特别好。赵鸿跟这个同学关系不错,所以又萌生了想去附近县城中学的想法。他的母亲竟然也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但是赵鸿的父亲坚决反对,所以没有去成。在日常生活中,比如要吃什么穿什么,母亲一般都是百分之百地满足赵鸿。赵鸿很爱他的妈妈,平时有了什么想法,也总是愿意和母亲讲。老师让请家长,这是会让母亲难堪的一件事。赵鸿知道,只要他说了,母亲也会毫不犹豫地去见老师,但是,他不愿意看见母亲失望的神情。
那么,怎么办呢?
还不是因为魏老师太苛刻?打篮球错了吗?没错!借透明胶带错了吗?没错!既然没错,为什么要让我请家长?既然没错,何必要让我的父母来看你那拉得长长的脸?既然没错,我为什么要低头,要认错,还要殃及家长?老师咋啦?老师就应该不讲理?老师咋啦?老师就应该这样跟学生过不去?简直是欺负人嘛!你等着,等着我能给你请家长!
赵鸿想着想着,就把矛盾集中到了魏老师身上,越想就越觉得这魏老师实在可恨!
赵鸿一直在学校附近徘徊,直到他的同学们都下了晚自习。
“赵鸿,你还没走?”岳成走过来关切地问。
“嗯。”赵鸿心事重重,眼睛都有些红了。
“嗨,哥们儿!”汪新煜上前来拍了拍赵鸿的肩膀,“他不是让你请家长吗?咋弄?”
“哼!我给他请家长?等着!”赵鸿见到这两个要好的朋友,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你不让家长来,老师说不让你考试。咋办?”岳成很为他担心。
“他就是说说。你明天照样来考试,他要不让你进考场,试试!”汪新煜说话的口气很冲。
“万一老师不让进,学校再干预,赵鸿怎么办?你说的不行。赵鸿总不能跟老师硬来吧?”岳成反驳汪新煜说,“要我说,你不行的话就让你妈来一下吧。”
“不!老魏他欺人太甚!”赵鸿说。班上的同学有时候在背后把班主任老师称作“老魏”。
“就是,老魏太过分了!”汪新煜说的话有些火上浇油。
“这一向他老是看我不顺眼,老跟我找茬!上自习那会儿,我都想揍他几拳头。”赵鸿气哼哼地说。
“咱们毕竟是学生。你不要太冲动。”岳成劝赵鸿说。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也不想请家长。我爸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收拾我。我妈,我也不想让她为我操心。”
“那怎么办呢?”岳成忧心忡忡地。
“管他呢!看他能把你咋的?”汪新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赵鸿和他的两个好朋友在一个较偏僻的马路边蹲下来,嘀咕了好长时间。后来,岳成先回家了,赵鸿和汪新煜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天已经黑了。魏老师上完晚自习,还批改了一会儿学生的练习题,就步行回家了。就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一个路灯不亮的小黑巷子里,魏老师的后脑勺上挨了一闷棍。魏老师当即倒地,昏迷了过去。
具体动手击打魏老师的,是赵鸿的朋友汪新煜找来的社会青年小张,汪新煜哥哥的朋友,跟黑恶势力有联系。
也没有动用公安机关,学校的老师调查了解了一下,赵鸿、汪新煜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交代清楚了。医生说,魏老师颅内出血,脑部伤情严重。于是,学校报告了公安,打人的那社会青年小张也就被监控起来了。
魏老师被送进手术室开颅。
“汪新煜,你不用怕。一切由我来承担。”赵鸿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是他还在极力地安慰他的哥们儿,“再说,我妈肯定会出面的。我妈一出面,我爸也就会给咱们想办法的。”
“就看老魏伤势严重不严重。他真要是醒不过来,咱也就准备蹲监狱吧。”汪新煜头脑还比较清醒,“把我哥的朋友也连累了。人家是为了我们。”
过了几天,医院有了初步的结论:魏老师严重脑伤,已经成为植物人。神经外科的主任对赵鸿的家长说,魏老师恢复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希望十分渺茫,全看老天爷和魏老师自己的造化了。赵鸿的母亲听完科主任的话,立即就躺倒在病床上。赵鸿看见父亲对他也是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眼睛里所表达的东西很复杂。他这时候倒是巴不得父亲能够大发雷霆,哪怕把自己狠狠揍一顿。但是,父亲好像连揍他一顿的兴趣也没有了。
“赵鸿,你准备蹲监狱吧。”赵鸿的爸爸说。
“老赵,你先别吓唬孩子。”赵鸿的妈妈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吓唬?这是吓唬的事情吗?还不是因为你平时老宠他!这就是溺爱的结果!”爸爸向妈妈大发雷霆。
“你,你……”赵鸿的妈妈急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别吵了!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你们就别管了,蹲监狱就蹲监狱,坐牢就坐牢!”赵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着爸爸大喊大叫。
小小年纪的赵鸿一夜没有睡着觉。第二天,他割了一回手腕。不知道是因为胆小害怕,还是因为没有经验,他的割腕自杀并不成功。
小小年纪的赵鸿以及他的同学汪新煜,还有汪新煜哥哥的哥们儿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刑。幸亏伤害魏老师时,赵鸿距离十八岁还有几天,所以从轻判处,被判四年半有期徒刑。
小小年纪的赵鸿今年看来是无法参加高考了。
赵鸿的班主任魏老师也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遥遥无期,后果难以预料。
二○○四年五月·六棱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