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觉得这就像一场戏，我入戏太深遍体鳞伤，而对手却在看笑话。我心里空落落的看着他，轻声问：“是你选择抛弃过去？”
他默默点头。
我依然说那句话：“若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会后悔的。”
忽然一个宫女冒冒失失闯了进来，神色慌张语无伦次道：“公……公主，皇上、皇上病重！”
我的心急急落了下去，仿佛掉下悬崖永远也着不了地，“什么病？怎么忽然生病？”
“不清楚，宣室殿的公公传的话，皇上让公主务必快些过去！”
我噌地站了起来，净弘将我拦住，声音冰冷：“不能去！”
“干卿何事？”我目不斜视，朝另一道门飞快跑着冲了出去。
“皇上！公主来了！”
我俯身上前，看他苍凉的目光，心揪的慌，不管那些是非对错、恩怨情仇，他永远是我的父亲。“父亲……”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哪里不舒服？”
他皱紧了眉头，浑身战栗，额上渗出汗水。“中毒，腹痛……难忍……”
我蓦的转眼看净弘，他淡定如一。我转过来问：“何时开始疼的？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他捂着肚子摇摇头，我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一只御用酒杯上，一旁是菊花酒。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手法！他要以同样的手段来报复！我的心碎成无数个小碎片，散落掉无数的回忆片段，如果这一切只是为了复仇，那有何难？
我往御杯里斟满酒，递到净弘跟前，眼神空洞无比，声音清冷颤抖，“我敬你的！”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饮而尽！我明明看见他煞白的脸色，恐惧的眼神，你还是爱我的，为何要这样？
“你疯了！？”他近乎疯狂地怒吼道，“这个毒我不会解！我没有配方！”他使劲抓着我的胳膊，掐出两道血印。“你疯了……疯了……等我，等我回来！”他踉踉跄跄往外跑了出去，我看了看四周的侍卫，父亲气若游丝说：“他们……都出卖朕……苋儿……”
这一声时隔多年的呼唤，将我强忍住的泪唤了出来，原来我还有个名字叫王苋，我不是小雅，不是寒江雪，我是王苋！
“没事，父亲，我在这里！”
“他们成功了，长安不保，你快出宫去！别管我了！”他挣扎着将我推开。
“是我的错，父亲……”我死死抓住床沿，不肯离去，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值得我眷恋的？就让他们处置吧！就这样被毒死吧！我是亡国公主！是乱臣贼子！“逃出去又有何用？我们都身中剧毒，无药可解！”
他疼得蜷成一团，跟当初的箕子一样紧紧握住我的手，是野心、仇恨让这一幕重演，我又要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消失殆尽，而后，是我自己。没料到我临死的时候，竟是孤独一人。也好，没人见证我的死亡，没人在意我因痛苦而极度扭曲的容颜，我也许依旧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苋儿，我想回去看看……”他挣扎着站起来，我急忙搀住，问，“回去哪里？”
“司马府……夫人生我的气，回司马府了，我要去找她……”
“可是……我们出不去。”我潸然泪下，心里的哀伤无以复加。父亲忽然抽搐起来，倒在地上，我惊慌、恐惧、不知所措，这次我知道了结局，却要怎么熬过去……
“敏敏，我对不起你……”父亲紧紧抱住我，喊出的确实母亲的名字，“原谅我……”
我抚摸他苍白的发鬓，额上的褶皱，这只是一个年迈的父亲，没有野心和权利的欲望，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亲情。“我原谅你了……”
“芸儿，为父的错……错了、错了……”
“我们都原谅你了……”
熟悉的白色身影闯了进来，一把拎起我，大口喘息着：“快！吃了！”他手上捏着一颗药丸，我笑道，“不是没有解药么？”
“只有一个！”他强行捏着我的脸，“张口！”
我紧紧闭着，直直看着他。他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我揉碎，眼神里尽是怒火，“张口！我不许你死！”强忍着不张口，我用尽力气在他脚上狠狠跺下去，趁他不备抢走那颗药。
“父亲，我们一人一半！”我手里迅速将药掰成两半，欣喜送到父亲跟前。
“不要！”身后是净弘的大吼，“一半没用的！解不了毒！”他三两步跑过来夺走父亲的药，我紧紧攥在手里，藏在身后。抬头挑衅地看着他，“你拿手上的半颗药去研究配方。”
“你想做什么？救他？救了又如何，等绿林军到了他也是一死！”净弘急的发狂，扑上来就抢，“快吃了！一会发作你受不了！”
“你不是来复仇的吗？你不是愿意折磨我吗？那就别管我！”我在他耳边大吼一声，他怒火冲天捂住耳朵，“我要你活着！”说完，将我扑倒在地，用力钳住我的手腕，“松手！”我依然紧紧握着，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渗出丝丝猩红，染了指甲。
外面响起震天的叫喊、屠杀、兵器相接的声音，父亲惊恐地瞪大双眼，“来了，他们来了！你快走！苋儿，快走！”
我和净弘还在地上扭打，我拼命喊叫：“救我父亲！先救我父亲！不救他，我做鬼也会恨你！”
“我要你活着恨我！”趁我说话时，他已经将自己手上的一半解药扔进我嘴里。我噎住了，停止挣扎，猛烈咳嗽起来。军队杀入未央宫，火光冲天，除了王家人，没人拼命保卫，全都倒戈相向！父亲狂放大笑起来，“你们当初把天下塞到我手中，如今却要诛我！你们需要一个新的王朝，我给了；你们需要新的制度，我也给了！还有什麽不满？！”
净弘冷笑道：“错就错在，你鸩杀平帝，篡位夺权！名不正言不顺！”
“是他们先出招，我被逼的！你母亲！卫太后想尽办法要致我于死地！我只能如此！”
我忽然感到了腹部的绞痛，毒发竟然如此之快，我苦笑着在地上蜷缩成小小一团。净弘见状，拔剑直指父亲的咽喉，“快吃了你手上解药，不然我杀了他！”
我紧闭双目，咬紧牙关。忽然听得父亲虚弱的声音，“是我害了你们家，与苋儿无关，你们毕竟是夫妻……好好照顾她，我求你……”
一声刀尖刺穿皮肉的声音，脸上几滴温热的液体，我睁开眼，净弘手中的剑，已经刺穿父亲的喉管，鲜血泉涌，我蓦的尖叫起来，响彻皇宫。净弘痴痴愣在那，半晌才松开剑柄，后退了两步。又急忙转身抱起我，从我手中拿下染红的药丸，轻轻松松放入我口中。
“雪儿，你听话，听话……”他又掏出一个小瓶，往我嘴里灌了些甜甜香香的药，“忘掉这一切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不会再有痛苦的回忆！”
我大脑空白，只是呆呆地坐着。
“军师！攻下了！将军请军师前去指挥大局！”
兴奋的士卒们在宫里疯狂抢掠，眼里闪着贪婪和欲望的光芒。净弘紧皱了眉，“雪儿，在这别动！你们看好她！”起身向外大步离开。
他前脚一走，殿里的侍卫开始肆意抢夺，皇上寝宫里的无数珍宝，怎能教人不发狂？！我没有思绪随意走着，这里的人除了财宝，什么也看不见，我像一个隐形的幽灵，见证这一幕更加惨烈的改朝换代。
不知不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走到一个宫殿门前，抬头一看，是“麒麟殿”，一条火舌已经爬上了匾额。
火势已经蔓延，扩散，长信宫那边也印得漫天红光，像有举世的庆典需要万人敬仰。我不顾灼热，不顾热浪，抬脚走进了宫殿。这里也有人不顾死活在抢夺珠宝、财物，我冷笑着往内阁走去。
一切如故，仿佛从未动过。冬日烧火的炉子还在，现在，燃起了整个宫殿。门框已经燃起熊熊大火，连着那块我以前不认得的匾额，就要化为灰烬。外面忽然响起急烈的呼唤，“雪儿！出来……”
声音湮没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横梁轰然倒下，砸倒了炉子，满地都是灰。我默默走向那张龙床，身后是无数横梁垮塌的声音，隆隆作响。我爬上床侧身躺着，就像从前一样，盯着他睡的那个方向。闭上眼，结局就是这样吗？那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