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湖畔，灯火零星点点，江面上一片水气缭绕着渔船。我独自一人矗立湖边，迎着淡淡凉风。一件披风盖住了我薄凉的身体，我回头朝他一笑：“有劳将军。”
“晚来风急，怎不在屋里好好歇息？”他目光看向远处，语气生冷，但掩盖不住关切的气息。
“人生起落无常，要珍惜眼前美景。”
“你比从前……变了很多。”他微微低了头。
“从前我只当这是一场梦，浑浑噩噩、嬉笑怒骂这辈子就可以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样的心痛，几乎要痛醒，终究是真实的。我太天真、太大意，原来在这里，没有心机城府便活不下去。”
他嘴唇动了动，欲语还休。
我深吸了一口气：“今日又有官兵在邻近的渔村搜人。为了找我们，他们迟早把豫章郡翻过来，明日出发，渡江北上。”
甄琅迟疑问道：“北上？如今豫州闹的厉害，我们呆在此地比较安全。”
“如今定有许多人在寻找我和太子的踪迹，任谁将我们捕获，都可以号令天下，这浑水我不想趟。”
他颔首，眉间透露着忧虑。
天空不作美，半夜便下起大雨来。别说渡江了，连着下几日，风急浪高，鄱阳湖都过不去。我忧心忡忡，生怕那些官兵折回来找人。刘婴被我打扮成一个小女孩，先前为掩人耳目，我们化整为零，扮作兄弟、夫妻，散落分布在渔村的几个空户里。如今看来，痕迹太大，一听都是外地口音，不如聚集在一起，说是同乡逃难过来的。
红云担忧地看着窗外：“连着几日暴雨，不能捕鱼，菜园也淹了。该上集市买点吃的。”
“是要买了，我与甄将军说一声，叫他们去买罢。”
“小姐，我也去吧！”见她积极的样子，便同意了。
正巧甄琅进屋教刘婴《礼记》，我便叫他派两个人跟红云上集市。
“娘娘……”
“哎！错了。若在外被人听去可如何是好？”我连忙制止，笑看他。
“是……娘子。”他一脸窘态，不敢看我。
我忍住笑，打趣道：“堂堂将军，怎如此害羞？”
他干笑了两声，低头去找刘婴了。我便在一旁看看雨，听听《礼记》，没一会竟然睡着了。
朦胧中有人替我盖上棉被，不记得喃喃说了什么，只是听得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惊醒了。
甄琅握住我的手蓦然松开了，我们同时抬头往门外看。红云领着刘秀和夏盈进来了。
我一脸惊愕地看向红云，她抿了抿嘴，无语。红云倒底是为了爱情出卖了我。
甄琅“噌”地站了起来，目光锐利直直盯着刘秀。一时气氛紧张，我打破沉默说：“你们来做什么？”
刘秀一如往常模样恭敬道：“见过皇太后、太子殿下。”
夏盈则靠在门边嗤之以鼻。我不解地看向红云，她却朝甄琅努努嘴。我会意，但却不想遂她意。冷冷说道：“红云带太子出去玩吧。”她一愣，默默带了刘婴出去。
夏盈将门关上，轻蔑朝我说：“你可真有良心，把自己人赶出去，留了个外人。”
我正襟危坐道：“甄将军是我的人，你有何资格说他是外人？”
夏盈一急，脱口而出：“我们可是你夫家人！”
我慢条斯理道：“他是我娘家人。”
夏盈还想说什么，被刘秀挡住了。刘秀只是礼貌一笑，问：“在娘娘心里，国重要还是家重要？”
“当然是以国为重。”
“既然如此，为何眼睁睁看着外戚夺权而无动于衷？”
我无奈一笑：“照你的说法，我也是外戚。”
他脸色一惊，甄琅眼含笑意。
“难道你要让大汉江山断送在你手上吗？”他愠怒。
我诧异道：“怎会断送在我手上？如今太子年幼，摄皇帝是整个大汉的顶梁柱，这点你会看不到？宗族向朝廷发难，都是觊觎皇位，有谁会真正为江山社稷做打算？你自小生长在民间，应当看惯了民间疾苦、恶霸豪强侵犯欺压。自摄皇帝当政以来，大汉的政局有所安定，百姓称赞。”
“这些我都认同，摄皇帝确是有才能。但太后娘娘认为他会将政权归还太子吗？”
我犹豫了，缓缓说：“我不帮任何人说话，我没有立场。”
刘秀态度顿时软了下来，低声道：“我知道你为难……”
“小乔！”我打断道，“放过太子刘婴，我不管天下归谁，我只要他远离是非，安然无恙！”
刘秀一窒，定定地看着我，不解问：“你是为了保护他？”
我淡然一笑道：“母亲天生就该保护自己的儿子，不是吗？”
他脸色缓和了许多，像长长舒了口气：“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待局势明朗之后，我再通知你现身。”
我满脸迷茫，他到底有何目的？刘秀年方十五，相貌堂堂、谦恭有礼、才思敏捷，尤其在政治上有极高的敏感度。原以为他要利用我们趁势起义，却忽然撒手。
夏盈心下生疑，急忙拉过刘秀一阵低语。
我凝视刘秀，却见他始终一副平静面容，淡淡朝我笑着。甄琅这时在我耳边说：“他说话尚有保留，我还是先出去吧。”
说完，甄琅一把拽着夏盈出去了，任夏盈再好的轻功，也不敌甄琅满身肌肉。我忍不住笑出声了，发现刘秀看我的眼光中有一丝异样。
我收住笑，看向他乌黑的双眸。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深深藏了进去，看不出任何心绪。我不由得想起，甄寻说过他城府极深，心里一寒。
“朋友之间，应坦诚相对。”他在我对面坐下，正色道，“我也不瞒你，从前帮卫太后做事，全为钱财。我父亲这脉早已败落，欲光复社稷之志，钱财或不可缺。我长兄刘演有鸿鹄之志，要我助他。大丈夫生长于天地间，都想建功立业，如今天下****，正是绝佳时机。”
我摇摇头：“你们挑起天下纷争，却不顾百姓安危。”
“是王莽先挑起的纷争，他毒杀平帝！”
心猛然一跌，在冰凉的地面摔得支离破碎。毒杀平帝……好不容易淡化的仇恨，一瞬间又燃了起来。额上冒出冷汗，我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汹涌的悲愤。
“抱歉，我不该提及旧事……”刘秀见我面色煞白，急忙扶着我。
“你怎能听信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说是毒杀？”我气喘得急，使劲抓着他的手臂。
他眼神闪过一丝忧郁看着我说：“你知道，我也知道。”
我忽然笑起来，笑得他毛骨悚然。
“是的，我知道！你们下毒要害我父亲……他被你们逼得没办法。为何要咄咄逼人？若不是卫太后想要王莽的命，他也不会拿箕子出气！都怪你们……是你们害死他的！”
刘秀默认了，只说：“他敢弑君，我就敢揭发，既然是事实，他总该面对。卫太后再没什么眷恋，已经潜心入道了。不管当初她做的是对是错，如今我做的一切，不再为谁，仅仅为光复大汉。”
“你走吧，我们之间无话可说。”我缓了缓情绪便下逐客令。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平静地抬脚走出，连关门都没有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