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
快信已由陈先生转告我，在昨天下午看后，付之一笑。问题在我看来，并无这样严重，请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由我来处置，你可不必挂居胸怀。
我是一个有理智和勇气的青年。我不会被人家利用和愚弄，我有我的人生目标、理想前途，我决不会让自己盲目的陷入黑暗的深渊里去；我有我天付〔赋〕的顽强心，我不怕任何压力威胁、非议；我能毅然的打碎封建礼教所束缚我的镣铐。我所要的"名"和"利"，是大众所需要的"名"和"利"。我并不稀罕个人的"名"和"利"。对于这种问题，在我们的眼睛里看来，实在太平凡了，在我们事业的过程之中，不过是居于私人生活的最小的一个环节而已。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根本没有什么道理。我们除了为大众谋福利而奋斗外，个人的利益本来是放在后面的。"全忠不能全孝"这是后来的忠臣义士的名言。母亲!请原谅我不能如你的愿，让我去做封建社会下的牺牲品。
晓贞要向我讨还焘弟这真太笑话了，各人有各人的意志、理想，谁能相强呢?不要说弟兄，就是父母、子女、夫妇，都无法奈何。焘弟的要出门并非是我强提出来的，即使是我强拉出来，亦要他愿意跟我走。同时，那时你为什么放他跟我走呢?总之，既错于先，何必再怪于后?焘弟，你问我讨，那末，熙兄、修弟勋弟……等，你向那一个去讨呢?母亲，请你安静些吧!在这时候不是年轻人贪图享乐的时候，不要说焘弟不可能抽身回家，就是可能，焘弟也是不愿意回家结婚的，这可使你够失望的。几年之中，我们个个都在式〔四〕军中坚强生活着并长大了，谁都有独立的个性和能力。不需要依靠谁，特别是在思想意识上，有了突飞猛进的开展，不想〔像〕以前一样，老在狭隘的"名利"圈里打滚而常使我们钻在牛角尖里，不时感到苦闷。
这封信自然会使你看了气得发昏。但是，母亲请原谅我们，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是二十世纪，不可以和十八世纪的规矩来比拟的。我们要解放人类，首先自己就应该有勇气来改革。我不愿和一个思想完全相反的人和我共同生活下去。我为了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只有牺牲自己的幸福。我相信，只要在全人类得到解放之后，我也一定会被解放的，我到今天为止，我不曾有辜负家庭以及诚性的事；一直到以后，我也可以保证。我已立誓，我要为我的理想斗争到底。凭我现在的估计，我已有自立的能力，我可以不依靠谁来单独进行我的事业我们已有千百万同病相怜的青年男女，结成坚固的阵线来和一切压迫我们的恶势力做顽强的斗争，而且我们有力量战胜我们的敌人来争取青年人最后的胜利和解放!
时代是向前进的，历史的轮子决不会向后退，所以年轻人，一定会拉住历史轮子一同向前进。正因为这样，过去的事，今日未必是好的。过去合理的事，今天也未必是合理的了。根据这个定理，我们不能墨守旧法，而让自己掉在时代的后面。
我本来想抽空回家一行的，现在决意放弃这个念头了，我觉得回家对我们自己，对家庭，对事业都没有好处，我又何必呢?
我近来身体很坏，时常生病，同时，因为物质上比较困难，又不能得到很好的营养，又因为环境的不许可，不能很好的得到休息的机会，为事业前途计，我惟有拼我孱弱的身体坚持下去。家庭方面，如能在经济方面帮助我再好；不能，我也不苦求。母亲，要是还存一点儿女感情的话，就寄几块钱来给我，否则也随它去。
焘弟、熙兄在目前均不可能回家，请耐心等待，晓贞要是有什么怨言，可随她自己。我们可代表焘弟，他决不能强迫一个妇女为他苦守；要是母亲想得破，不妨放晓贞和煦弟出来见见世面，学习一点处世本领，如可能的话，请告诉我，我在告以路径。你可征求她的意见。
一件事业未成就之先，一定有人反对。孙中山先生初开始时，谁不笑他发疯和患神经病，但结果终于他的理想成功了；秋瑾在当时，多少人骂她大逆不道，结果在历史上流芳千古。请母亲仔细一想，不要误信妖言，社会发展的规律是不会错的，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们完全是对的。
我的干父母年龄比你大，但比你通达得多。这对老人家由于对时代的认识，所以在很清苦的生活条件下，愿意牺牲自己，来帮助一个异乡人，非但是我，还有其他人。不过待我是特别好。我在病中，全靠他们老人家，非但服侍过，医药费都还是他们负责的，至今尚欠他们四、五十元。我相信，在家乡这种人是很少能碰到的，那〔哪〕里有将一个无亲无眷的陌生人，像待自己人一样的看待，而且不是在太平时势，各方面都是有危险的。所以这对老人家真是我第二父母，我决不会忘记她们的。在目前，我自然无力善服他们，只要有心，我相信总有一天，我是会找到机会的。不过她们的口吻中，完全是为正义所感动，倒并不在乎我将来可以报效他们，因为，将来是多渺茫的一个期待啊!要是他们是等待图报的话，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这样待我，因为我既无财，又无势，只是颠沛流离的一个落魄流浪儿。同时，他们又不晓得我的家庭历史和具体环境。由这一点我们可以知道，他们待我好，完全是出于真心的。母亲!你的儿子〔女儿〕，这样被人厚待，你心里想也开心和安慰的。
在报上看到，今年茶叶相当便宜，不知家乡怎样?如便宜的话，请买几斤寄给我。
姨母在那〔哪〕里，彬弟近来怎样?有消息吗?二舅父他们，是否已回杭州住了?姨母家的房子怎么样?
诚性处。我已去信，你可教煦弟去信，告诉他这件事，叫他直接寄信给我，给我来谈判，你不用烦心。
谷子想已出田了，蚕养不养?今年丝价很低，茧子价格，不会像去年一样高，据我们以现在市上丝价的估计，可以养一点，人也可以快活一点。一切再谈。敬请福安!
儿陈云叩上
一九四一年四月十六日
【写作背景】
1938年，孙晓梅离家出走，奔赴皖南参加新四军。1941年，她正在苏南从事党的地下抗日救亡工作时，收到母亲的来信。母亲在信中为她的前途、生命担忧，要她离开革命队伍，带弟弟回家团聚。孙晓梅在紧张的斗争之余，给母亲写了这封回信。信中，拒绝了母亲的要求，在对母亲晓之以革命大义，报之以"忠孝不能两全"的歉疚的同时，表达了自己义无反顾的革命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