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浓的目光猛地盯住文书苹,说,你说的不对。文书记,这不是好不好说话的事,这是关乎到党的基层政权的大事。
文书苹说,夏书记,我不明白的是,咱们共产党的组织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可是为什么在常委会上我们要迁就一些少数人的意见呢?就像上次那样,既然常委们大都同意派孟春秋去仁义乡任职不同意的只是少数,可你为什么要宣布会议另择时间重开呢?你这样一弄,我们的组织原则放到哪儿去了?
夏雨浓说,文书记,你提的意见很对,但我并不是拿原则作交易,因于县长有异议,如果我们草草表决了,也未尝不可,可是这会出现一些后遗症,不利于我们的工作。所以我在那次会议上提出了另行复议的意见,也是给于县长一个台阶。
文书苹说,夏书记,你对孟春秋这个人选还有没有改变主意?
夏雨浓说,我不改变主意。我相信他能把仁义乡搞上去,把那里的问题解决了。
文书苹沉默了一下,说,夏书记,你可能不知道,当年白廉给孟春秋下了这样的定语:改革开放的绊脚石。现在我们……会不会出现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呢?
夏雨浓端起文书苹沏给他的茶喝了几口,说,我们干我们的,不要管白副书记,如果我们这样想了,我觉得是对白副书记的不公正。他决不会已经离开千乔后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我们。
文书苹说,那仁义乡党委书记方向荣同志怎么安排?
夏雨浓说,方向荣向我提出把他的职免了。我们可以尊重他的意见么。
文书苹摇摇手:不妥不妥。那是自谦的话,你如果把他的职免了,他不把你骂死才怪呢。
夏雨浓说,可是不免他的职,我们还怎么教育管理别的干部。他没有把仁义乡的问题解决了,按组织原则也应当对他免职。
文书苹说,当初方向荣提出自己不去仁义乡,是我们组织上以行政命令的方法让他去的。他说去可以,但是不能保证把问题解决了。现在要把他就地免职,对于他有点不公正吧。
夏雨浓说,上任的时候就抱着这样的态度还能把工作搞好,我的意见是先免职以后再考虑另外安排。
文书苹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在水利局当局长的丈夫龚友贤也刚刚从单位回来,文书苹说,你今天怎么才回来?
龚友贤说,我到千乔山沿山坡勘测去了,我们准备在那儿打几眼吃水的深井,那里群众吃水的问题得赶快解决了,解放了都五十年了,那里的群众还吃的是窖水。白廉当县委书记时我就向他提出过,可是他却说县上财政紧张,无力解决旱原地区群众的吃水问题。现在县上财政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夏书记却敢干,看来领导与领导就是不一样。夏书记提出要我们制定一个计划,把打井所需资金向县政府做出专题报告。也向省水利厅报告一下。看来这个夏书记是个干实事的人,比不得白廉,光会卖嘴皮子。搞什么运动,还是文化大革命中那种工作作风。你现在把他在千乔县的工作看看,有几件是值得人们称道的?尤其是他搞的什么十万亩苹果园,把千乔县的群众害得不浅,这些年谁知道千乔的群众损失了多少?你想想,一家种二三亩苹果,先后七八年时间,一年要花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七八年时间一个家庭要付出多少?可是现在谁给群众说过一句公道话?有谁追查过公家人的责任?没有么。
文书苹奇怪地看着丈夫,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茶,说,友贤,你是怎么了?要当史志家,为我们的改革开放秉笔直书了?
龚友贤也在沙发上坐下,侧身看着妻子,说,书苹,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全县刮起了一股重新评价前些年改革开放的功过是非的热潮,尤其是对十万亩苹果园建设的事要进行重新审查与探讨,究竟是什么思想作怪使我们的干部在为群众服务上大搞花架子,不顾农村的实际与市场的实际?你可能不知道现在这股风刮得有多大多厉害。那是一股台风,是一股飓风。我不知道你们县委是如何工作的,现在的问题的度很难掌握,稍有不慎,就会否定了前些年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但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明摆着不行,走不出这场艰难,因为现在谁也看得出来,前些年政府是搞错了,是搞了瞎指挥。
龚友贤担任水利局长已经三年了。他早先毕业于陕西机械学院水利专业,分配到千乔县水利局后,先是技术员,慢慢地晋升为助理工程师、工程师,后来担任了副局长。在他参加工作的十几年里,他先后主持修建过几处大的水利工程,修建过由世界银行提供资金的农村自来水工程。由于工作成绩突出,三年前,水利局局长因为患突发性疾病逝世,他接替了局长的职务。在李天亚腐败案中,曾有人怀疑他也有腐败问题,但组织上经过查证后发现他是一个比较廉洁的干部,这一下他与妻子文书苹一样成了人们夸赞的榜样。由于经常深入实际,也由于经常与群众打成一片,他对现阶段农村的实际了解得比较清楚,也对群众现在的生活状况十分熟悉。他是一个正直而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幼年贫穷的家庭生活教会了他对农民的同情与爱护,在好多年的工作中他深感政府工作人员尤其是有些领导干部作风上的浮夸与教条,不顾农村实际,不管市场形势的变化,只是为了自己的升迁在那里大搞瞎指挥,致使好多农民在他们的指挥下越来越穷,生活越来越紧张。但是他人微言轻,加之妻子是县委副书记,她的光焰早已把他紧紧地罩住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所以他只好在好多事情上保持了沉默。
文书苹说,真的有这么严重?
龚友贤说,我能哄你吗,风都刮到市委书记秦淼那里去了。要不夏雨浓怎么会到市上去呢?那是秦淼叫去批评他去了。
文书苹说,你跟着看了?
龚友贤说,现在都是信息化时代了,你还当是结绳记事的时代。
文书苹说,你向夏书记汇报了没有?
龚友贤说,没有。我没事撑的呀!我向人家汇报,叫人家怎么想呀?说你们夫妻两个要搞家天下呀!你是不是也想进常委呀?
文书苹说,有人要否定前些年改革开放的事就到这里为止,你也不要在别人跟前胡咧咧,把你的嘴收紧些。多干点实事。政界的事你尽量少插手。夏书记刚来,什么都是未知数。记住咱们作人的准则:不贪、不占、不狂、不傲、不嫖,老老实实,塌塌实实,多干实事,少说空话。
这是文书苹提出的家庭训诫条,但是龚友贤却大不以为然,他不止一次地对妻子说,书苹,你是县委副书记,你不能仅仅用这几条要求你自己,那层次太低了。你要站高望远,不能光是埋头拉车。就是对妻子搞的臊子面专业户,他也有微词,说那是小儿科。没有什么大气魄。但文书苹对他的话却也大不以为然。
他们夫妻各有各的主见,各有各的思想,谁也说服不了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和睦相处。
想起夏雨浓提出的招聘干部的事,文书苹的心里又不平衡了。友贤,你说说,夏书记初来乍到的,竟然提出要在县上招聘正科级干部,把那几个缺了局长或部长的空缺补充了。可你说这样一来,千乔县不是更乱了套了吗?
没有想龚友贤竟说,夏雨浓要招聘正科干部?哎哟,好事呀!这一下就把那些成天不干事、不学习、不为群众办事、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阻挡在官场外了。这是好事。好事呀。你作为主管人事的县委副书记应当大力支持才对呀!
文书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友贤,你这是怎么了?夏雨浓这么一搞你知道后果是什么?你知道要得罪多少副职干部和乡镇级的书记与乡镇长?他们奋斗了好多年,谁不盼望能得到提拔,或者回到县城一个好的部局呀?可是这一下子他们的路子被堵住了。你说千乔县的安定团结能搞好吗?
龚友贤笑了,说,我的县委副书记同志,现在是改革开放时期,不能再按过去那一套老路子走下去了。听我的话,不要与夏雨浓唱对台戏,他这人脑子里看得比我们远,也有见地。你要相信这么一点,夏雨浓现在这么搞,是他肯定得到了什么人才,而且这个人才不是一般的人,这人可能很有学识。
文书苹不服气地说,他得了什么人才?没有的事。还不是原来的那些人吗?
龚友贤说,夏雨浓上任的那天跑到咸阳机场截下的姑娘是什么人呀?她不是人才?我的娘子,你太小看人了。那姑娘不是一般的人。硕士生。硕士生。千乔县现在有几个硕士生呀?除过她你能再找出一个吗?
文书苹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凤小莺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见男人还是能发现女人,而女人却总是对同类熟视无睹。
文书苹说,你是说凤小莺是人才?
龚友贤说,大大的人才,我敢肯定,夏雨浓要招聘正科级干部的主意就是出自凤小莺的脑袋。这人的脑袋不简单,是一颗智慧的脑袋。
文书苹却说,我不明白凤小莺对千乔县有什么放不下的。李天亚在台上时千乔的群众说了他们的多少坏话,唾沫星子我想能把他们淹了。可夏雨浓一来她就又从机场回来了,她这一回来千乔县肯定又要刮大风了。唉,我要是她就贵贱不回来。
龚友贤说,看看,就凭这一点你就成不了凤小莺。实话告诉你,书苹,别看你现在是县委副书记,可是要不了多久,凤小莺就会坐火箭飞到前边去。我可以这样说,在千乔县能对你构成威胁的只有凤小莺。
文书苹愣了一下。
文书苹起身走向卫生间,紧接着那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过了一会儿,从卫生间里传来了文书苹的声音:友贤,给我把浴巾拿来,你也准备洗一下。
龚友贤拿了浴巾交给文书苹。
文书苹在洗澡时想,千乔县谁知又要出现什么事儿。
她的心情显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