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想从乡长任上调到了双泉统战部任副部长,新上任的乡长是市直部门下派的靳其然。他年轻,充满活力,似乎永不疲倦。
常坡从武装部部长改任副乡长,分管农业,新任乡长想干点实事,咂摸一圈,觉得还是农业有彩头。
九十年代的私营企业在齐鲁大地已遍地开花,不能灵活经营而且经营成本较大的镇属企业亏损严重,朝阳乡的金宏锻造厂在乡工业公司领导去京城寻求投资时遭遇骗局,被乡政府从地下室解救回来后,金宏锻造厂更是资不抵债。王世想到底跟潮,在双泉率先启动了破产程序。从此朝阳乡的工业公司无厂可营,一行人马被乡政府收编。
靳其然跟随常坡走遍了朝阳的山野,朝阳处于双泉南部的丘陵地带,有大片的山林和宜林山地,耕地稀缺。那时休闲、旅游已有热度,朝阳乡的山林田野游玩的人到处可见。为生计奔忙的人说:“是吃饱了撑的。”也有道理。一个新鲜词渐渐地在人们嘴边越说越火—休闲观光农业。
靳其然的思维停留在了休闲观光农业上。他的出场选在了青云岭。
青云岭在朝阳村境内,山不高,自然植被丰富,山怀有大片的槐树林,每年的五月槐花香时招引着人们前来观赏、采摘。槐树林里有一个大大的池塘,收集着山下两处煤井的坑道水和山上雨季的地表水。它又像一个心脏血通过粗粗细细的血管浇灌着山上的林果和山下的大片土地。池塘东面耸立的背景墙上,主席挥手的巨幅画像隐约可见。这是那个时代兴修水利、夺取农业丰收的见证。
朝阳村的张立业成了改变这个原本散落、落后村的不可遗忘的人,他被朝阳村称为联村的创建人,农业的高产、村庄的富足也促成了后来农民自治乡的成立。张立业的名字成为了名符其实。
著名作家心海曾来过朝阳,是来了解素材写书的。
心海祖籍双泉,有几部书面世,是专业作家,在双泉算是文化名人。朝阳村的干部不同于其他村的是,你尽可以放开谈,你不必担心你说的高深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是土包子。
心海在朝阳村待了半年,吃住在招待所,他打道回府后,张文伟期待着他的小说或报告文学写成,取材朝阳村的小说有没有不知道,报告文学是没有,那么鲜明的东西发表了,朝阳不会不知道。杨玉叶听消息灵通人士说,他无法下笔,褒贬不当会招惹是非。
朝阳是总书记来过的村庄,这也是双泉的重要的历史事件。
张文伟与总书记并肩的相片成了双泉的珍藏。张文伟形象好,一米八的个头,身材魁梧。当人们仔细审视那张标志性的合影时,惊奇地发现:总书记穿着衬衫,身后跟着的省委书记穿着老头布鞋,某位高层领导裤子卷着一个角。张文伟的西装革履在那群穿着半袖衬衫的人群中,显得有些过于正式。他说:“那天燥热的够呛。”
有了那一次,此后的接待中,张文伟随意多了,穿着、表情、言语,一看就是见了大世面的人。张文伟的好友来访,是杨玉叶的高中老师,也是双泉宣传部的副部长,三人闲聊时,张文伟说:“都说我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我有吗?”杨玉叶说:“不怪你,因为你见过总书记。”张文伟不解,杨玉叶说:“登泰山归来,你眼里还有山吗?”
张文伟喜欢讲,肚子里的学问毫不吝啬的向外到,杨玉叶喜欢听,关键时候,用赞叹的语言点缀一下,引得张文伟诗性大发,谈兴更浓,
文人文到一定程度,易经八卦、风水、玄学就会走入生活。张文伟也是这样。
他与杨玉叶聊名字,说:“你的名字不好,改改名吧,不然会影响你的命运。”
杨玉叶问:“怎么个不好?”
张文伟分析着:“你想啊,玉叶怎么能长在杨树上呢?杨树上怎么会有金枝玉叶呢?”
杨玉叶随口说:“我姓杨无法更改,改名好改,我改成杨叶吧,我姐呢就叫杨枝。杨树叶子、杨树枝子都是我爹杨树林的孩子。”
“杨树上怎么会有金枝玉叶呢?”虽然不经意地听来的一句话,杨玉叶却常常想起,尤其是她背运的时候,父亲杨树林的期盼是好的,但那躬耕的生活又怎能养育出金枝玉叶呢?
金枝玉叶不是大自然的产物。
靳其然敬仰张立业,他要在新时代完善张立业的作品,描绘的青云岭更加尽善尽美。
山顶隐约着片片的山地,村民说从前是大片的林果,近几十年村里淡化了山林的管理,树龄老化加管理不善,已所剩无几。靳其然与张文伟探讨,拟定了冬桃园的项目,他幻想着让人们记住这个桃花盛开的地方。
那年的冬天,朝阳乡启动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冬干工程。村村都有分战场,山上飘扬着有村名明显标志的红旗,沿用了火红年代的人民战争,出义务工又被重重地派上了用场。
人们知道,靳其然是不会熟悉这些画面的,常坡对这些却不陌生,人民公社时的工作在他们那个年龄的人脑海里占着很大的分量,他们实施起来驾轻就熟。
朝阳乡的机关干部的上班地点改在了青云岭,没有离不开的事务不再去乡政府。杨玉叶是搞宣传工作的,自然是跟随着乡党委的工作重心。而这种工作场面杨玉叶很适合,她熟悉这种环境。农民的孩子,和田野、土地有着割舍不断的亲情。
冬干指挥部设在鱼塘边的简陋平房里,这是承包鱼塘的村民供钓鱼、游玩者吃饭的地方。乡政府帅大队人马驻扎山上,想必谁也不会再来这里钓鱼、休闲。况且公职人员认识率极高,没人傻的来碰这个头。承包方不觉得吃亏,力所能及的提供方便,竟和乡政府融为一体。他们在向前看,这也是朝阳村的村民小投入大产出的灵活经营思维。
山地虽然曾经有林果,那时是适地适树,有土就种,没土就闲。而现在的规划是要求整齐划一的,方方块块,打下去的点常常就是坚硬的石头。靳其然是决心做出精细画面的,他与常坡探讨解决办法,常坡什么世面没见过,他建议靳其然调来派出所长商议解决炸药的问题。有了炸药不怕穴硬。
朝阳乡的冬干工地确实成了战场,早晨各个村汇报需要炸的树穴数,傍晚时专门成立的爆破队实施爆破,一时间爆炸声此起彼伏,鸡飞狗吠。靳其然和常坡观看着导演的画面,自豪、喜悦洋溢脸上。
有一天爆炸后,靳其然紧张起来,池塘承包方的看家犬被一块飞来的石头击中头部,当场毙命,狗主人心疼的落泪,靳其然紧张的是:要是击中人,后果不可收拾。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大树穴满山遍野,井然有序,像迎接检阅的方队。工程已接近尾声,完成任务的几个村撤离了工地,鼎沸的青云岭渐渐平息下来。杨玉叶随靳其然和常坡等几个指挥部的人照例环山转一周。他问跟随的住工地的派出所副所长:“用了多少炸药?”
副所长说:“不多,两吨多。”在场的人愕然,没有人再说话。
这时一只大雁鸣叫着从天空飞过,靳其然仰头望着,忽然笑起来,他说:“杨玉叶,天上飞着一只大雁,地上跑着一只兔子,兔子对着大雁喊了一句话,大雁一头扎在地上,你猜兔子说了什么?”
几个人嗤嗤地笑着,杨玉叶那时不明白兔子说它有“枪”,他看着靳其然征服自然的豪气,对他确实有几分佩服,她想表达这层意思,郑重地说:“兔子说他是乡长。”
几个人笑弯了腰,久久的笑声升腾到山野,回荡着。
那晚,靳其然要犒劳指挥部的几个人,人们自是求之不得。一行人乘车进入市区的一家不错的饭店。杨玉叶在洗手间洗脸时,看着镜子中土头垢面的自己,与这个有点富丽的环境极不相称,她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运动服,脚上的运动鞋沾满灰尘,她觉得来这里有点滑稽。这种滑稽在来来往往的宾客的衬托下彰显的无处藏身。
杨玉叶的这种体会在大学实习归来,背着行囊进入市区时强烈的体会过,一种农民进城的感觉。久居山林,与城市的富丽繁华格格不入。
靳其然带队去南方时,饭店的服务生吃惊地看着这群大汉一盆一盆的添饭,他高声喊着:“我们这帮河南人真能吃。”今天,他会说什么自嘲?
青云岭的冬桃园种上了幼苗,灌溉,成长,渐渐地枝繁叶茂起来。那双花瓣的桃花盛开时娇艳、撩人,引的众人流连忘返。青云岭成了双泉有名的后花园。
靳其然的司机讲,靳其然调离朝阳乡时,他临行那天专程到了青云岭,顺着他冬干时走的线路慢慢地走了两圈,仔细地审视着每一个地方,山、水、树木,也许这里寄托了他的热情和理想。一个相互留下深刻烙印的地方。
靳其然的调动是因为朝阳乡真的要成为双泉市的办事处了,不过不是传说的城南办事处,是胡山街道办事处,与另一个命名为秀水街道办事处的山水呼应。新的胡山办事处不再是原来的六个村,它合并了双泉经济开发区的四个村和秀水镇分离出的八个村,古老的胶济铁路是两个办事处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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