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局的一个老工程师退休了,领了安置费回了老家。局办公室主任曹丹丽看上了他腾出的小院,向局里打了申请报告,理由是她的双胞胎儿子有多动症,搅得楼下的住户不得安宁。
曹丹丽一米五的个子,矮矮胖胖的,人长得也不算漂亮。据说她找对象时,很不顺利,大多见一次面就没了下联。她的家就在林业局西边的西麻湾,十几户人家在湾里的一片高地上,房子几乎盖在了水边。
曹丹丽人勤快,心眼好。她邻居的儿子大毛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曹丹丽上了林校,大毛学习不好进了工厂,是钳工。大毛对曹丹丽有感情,曹丹丽并没相中她。她找对象多次受挫后,心灰意冷。大毛找到她,说:“别再折腾了,这个世上没人能比上我对你好”。
曹丹丽跟大毛结婚了。
曹丹丽不喜欢水,她说她怀孕时听着一湾的蛙声心烦,她烦躁,肚里的孩子也不安,出生后的孩子就是静不下来。她的双胞胎儿子七岁,刚刚上了小学一年级,正是“七岁、八岁狗也嫌”的时候。
曹丹丽的楼下住着的是局里出了名的仔细人陶喜茂,陶喜茂长得白净,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局里的人没见过他的衣服上有皱褶,皮鞋、头发锃亮,上下呼应。与局里土里土气的林业工作者不是一个风格。
陶喜茂的丈母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丈母娘的男人是国军上校,去了台湾,有了另一家人家。她守着两个女儿和公婆生活,公婆死后,陶喜茂把她接了过来。
陶喜茂的媳妇说:“早晨,两个女儿抢不上镜子梳头,老太太梳头仔细的很,毛病特多,不好伺候”。陶喜茂却是和丈母娘拉的投机,丈母娘高兴,把祖传的宝贝从老家的柴火垛中的大缸中取出来,全送给了他。陶喜茂偷偷地把一对花瓶拿去旧货市场,有人出到六万,陶喜茂没舍的卖。那时,陶喜茂的工资才五十多元。
曹丹丽的一对儿子不停的在房里打闹,噼噼啪啪的动静透过隔音不好的楼板传到楼下,楼下的一家不得安宁,陶喜茂的丈母娘经常惊骇地抱着心口窝颤抖,甚至找了局里,曹丹丽挨了批评,却没有办法。
局里同意了曹丹丽的申请,没人有意见,曹丹丽的儿子成了她享受最好住房的条件。
局里安排在外租房的叶一平住进曹丹丽搬离的楼房。
杨玉叶找了在邮局开接邮件车的表哥苗彬来帮忙搬家,苗彬刚刚从省城调来双泉,在省城,苗彬是给邮局的局长开小车,母亲与好友撮合了儿女的婚姻,好友是到他的村子支教的小学女教师,苗彬是长子,父亲早逝,他听从了母亲的安排,并依着母亲的意思调到了双泉县城,与教书的媳妇结了婚。
苗彬用邮车把杨玉叶的家什拉了过来,局里的年轻人帮叶一平搬到了楼上。
小楼建在局办公室的后面,局里人习惯喊后院,家里闹了纠纷说后院起火,在这里很合适。
后院有一个景观池塘,长满荷花,池塘的西侧,是农业局的家属院。农业局与林业局是一起从县府独立出来的,在县府时是农林科。农业局在另一个地方盖了新办公楼,搬走了。与林业局共有的办公楼改造成了宿舍。
林业局三层的办公楼上,楼梯东边一层、二层是办公室,三层是后院安排不了的住户。过道西边,三层楼全是农业局的住户。林业局的办公室天天被“万国旗”映衬着。办公楼上的住户大多是年轻人,或新婚不久,或宝宝不大。
后院的小楼也是三层,三个楼道,住着局里的十八户人家。小楼前边的两排平房,一排六户,住着局长和资格老的工程师们。
搬来的杨玉叶发现,曹丹丽的儿子涂鸦的水平不是一般,所有的墙壁没有他们画不到的地方,间或有长长的鼻涕的污迹。杨玉叶费了很大的劲才擦洗掉一些,墙壁变成了阴云的天空,也像抽象画的画廊。
叶扬不喜欢这个家。三十八平米的空间与大院相比显得太闭塞。进门没有客厅,一条过道里开了五个门,对面一间是个拐角屋,放上叶母的单人床几乎没了空间。南边有阳台的做了客厅,另一个做了叶一平和杨玉叶的卧室。北边的厨房不到三平米。厕所和门一样宽,还没有门的长度。叶扬除非睡了,睁开眼望望楼板,望望四周,就哭,她看不到天空。
杨玉叶只好把她抱在阳台上,阳台是开放的那种,叶扬望望天空,就笑。
局里来过杨玉叶家的人看到变了模样,告诉了曹丹丽,曹丹丽半信半疑,约了局里的同事来造访她的旧居。走时对同事说:“一平真是能干,不像俺家里那个窝囊货”。
叶一平成了要好的同学中住房条件最好的一个,他的同学多数住着一间的集体宿舍,有的像叶一平以前一样在外租房。
那时的年轻人下班后没有过多的消遣,只是聚在一起打扑克,聊天,叶一平的家成了最好的场所。周末,几家常常在叶一平的家聚集,不想回去,就在叶一平家吃。
杨玉叶和叶一平延续着大院时的人脉。
曹东阳和戴宝宝经常领着儿子贝贝来叶一平家,曹东阳爱吃熟肉丁拌韭菜馅的水饺,肉丁、地瓜粉条要用很多花生油和酱油炒成红色,凉了拌进韭菜馅,粉条不能多,能看到红色的点点的就好。
叶一平与曹东阳成了钓友。在大院时,因为叶一平在机关工作,周末休息,曹东阳钓鱼时都要约着叶一平。叶一平下村的机会多,树多的地方水自然会多,叶一平知道哪里有垂钓的地方,两人互补,成了密友。
曹东阳有的是时间,厂子交给负责生产的副厂长,他成了甩手掌柜的。戴宝宝告诉杨玉叶:“曹东阳没少挨他的爹收拾,他的爹在党员会上要曹东阳作检讨,曹东阳认真的做了,事后还是老样子”。
曹东阳的态度是:不能不给爹面子,他不喜欢勤政,不能影响爹的形象,爹当爹的老黄牛,他当他的自由兵。
杨玉叶见过一次曹心田。一天上午,杨玉叶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进来一矮胖的男人,径直向曹东阳的房间奔去,走到窗户下大喊:“你算什么党员?不上班,你真不是个东西,给老子丢人。”
戴宝宝跑出来,陪着笑,把他让进屋。屋里不断地传出训斥声。曹东阳还没有起床。
夏日的九点已是十分喧闹,曹心田押着曹东阳走了,戴宝宝送出大门,回来后笑的前仰后合,“老子常给儿子训话,星期天也不让休息”,与杨玉叶拉起了他们父子以往的战斗。
下班回来的叶一平对杨玉叶说:“曹东阳约着周末去白云湖钓鱼,他媳妇和孩子一起去玩,约着你一起去”。杨玉叶在家待了几个月,也想去放放风,答应了。
曹东阳开着厂里的吉普车来接了叶一平一家,破旧的吉普车沿着双白路颠簸行驶着。
那个年代,坐着车游玩是很奢侈的事。公车很少,管理也很严,长时间的借来个人使用想都不用想。
杨玉叶很惬意,曹东阳也很自豪,他把车开慢,让车上的女人、孩子看个够。
白云湖也叫刘郎中坡,约形成汉代,《浚渠私说》称:“溪谷缕注,众水潴而为湖,白云英英出其中,湖因以名”。双泉八大景“高耸危山圣井澄,绣江春涨流水声。百脉寒泉珍珠滚,黉堂夜雪粉妆城。锦川烟雨时时润,龙洞熏风日日清。白云棹罢归来晚,卧看东岭晓月明。”中的“白云棹罢归来晚”既是说的白云湖。
自然恬静的湖光美景碧波荡漾、映日荷花、舟船摇曳。
正值盛夏,片片鱼塘连着映日接天的千亩红莲,众多渠道交织成网。湖区二十多个村落村村靠湖,家家连水,户户养鱼。绿水浮鸭,翠柳摇风,展现了“白云柳绿四十里,湖光荷碧万千顷”的美景。
曹东阳和叶一平急着去钓鱼。吉普车绕着湖区转了一个大圈,停在一片鱼塘旁。曹东阳下车后喊着:“老陈,老陈”,他与池塘的主人很熟。池塘边的小屋走出一个中年妇女,黑黑的,穿着拖鞋,脚丫子比脸还黑,沾着泥水。
女人笑着迎着曹东阳,露出一嘴黄黄的呲牙。
“老陈卖鱼去了,曹少爷来了”,女人还挺会开玩笑。
打招呼的女人是老陈的媳妇,曹东阳叫她的外号“黄二娘”。与黄二娘打闹完了,与叶一平支杆垂钓去了。戴宝宝拎着儿子贝贝去草地捉蚂蚱。黄二娘看杨玉叶抱着孩子,从屋子拿出板凳让杨玉叶坐。叶扬没见过这样的地方,高兴地嗷嗷大叫着撒欢。引得主人家的小女孩在叶扬旁边转,逗她玩。
女主人在屋里喊:“灵月,吃饭”,灵月回屋端出一个大碗,碗里有一条一斤多的鱼。杨玉叶吃惊地看着这个不大的孩子,女孩吃的很快,边吃边抬头看杨玉叶。
叶扬馋了,叫着,杨玉叶从包里拿出叶扬的饼干和水,叶扬用小手往一边推。黄二娘见了,忙去屋里拿来碗筷,从小女孩的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肉,给叶扬吃,杨玉叶谢了人家,仔细地挑着鱼肉喂给叶扬。叶扬吃了第一顿野餐。
一晃又一个产假的时间过去了,叶一平回家告诉杨玉叶,林场的领导告诉他,再不上班不合适了。如果不去,只发百分之六十的工资。杨玉叶那时工资一百零八块,不去上班,杨玉叶就没有了四十多元的收入,想想心疼。去林场上班的路又没法走,她想着:林场发百分之六十的工资已经是照顾她了,自己已经挖了社会主义墙角。思想觉悟遇到了现实利益,杨玉叶倾向了后者。她领着六十多元的工资在小楼过着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