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四千三百五十二年六月,胥梦城火神教总教堂里,一位头戴黄金头冠,身穿金丝大红袍的老人紧锁眉头,忧心忡忡,下方身穿各色服饰的诸神职人员皆静默陈立,不敢作声。
突然,那老人直立起身子,看向教堂外矗立的神像,喃喃说道:“来了,来了。”语音竟有些颤抖,说不出的惊恐。下方的诸位神职人员中不乏心细善察言观色之人,见老人如此神色,无不心里惴惴,于是神态愈加恭顺,教堂里也更显得肃静。
老人环视众人,许是察觉到他们的惊慌,于是收敛情绪,面色上恢复往日的平静,教堂里也回复了一丝平日里的祥和。他看着人群里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微笑地说:“丽丝,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不妨让大家听听。”言语中说不出的慈祥。只见他目光所视处,一位圣洁的白衣少女向前迈了一小步,左手虚抚胸口,右掌平伸,食指轻点眉心,鞠躬行礼,然后回顾身后众人,略作犹豫,说道:“陛下,我并没有要说什么,只是觉得此次‘天启’气氛不同往日,至于哪里不同,我心里也迷惑,还请陛下明示。”其余众人闻言,都暗自唏嘘,私下向那“陛下”看去,只见他面若渊池,深沉莫测,于是尽皆色变,想要辩解,却又不敢出声。沉寂良久,终于有一位身穿绛色大红袍的老人走上前来,向“陛下”行礼,开口道:“陛下秉承神的意志,行走人间,于‘天启’之日则向世人转达神的旨意,早已看穿事态浮萍,万事皆入不了陛下法眼。今日‘天启’,陛下神色不豫,所以我等惶恐。”说着竟俯下身子跪倒在地,众人见状,也都着拜服下跪,跟着呼道“我等惶恐”,只余下白衣少女一人静立当下,环顾众人,面色犹疑,不知是跟着跪,还是不跪。那“陛下”淡淡俯视众人,轻叹一声,说道:“你们都起来吧。”过得片刻,竟不见动响,他又看着那率先跪倒的穿绛色大红袍的老人,说:“尤安大主教,你就带个头起来吧,不然我们的丽丝圣女会感到尴尬的。”那叫尤安的老头只得惶恐起身谢恩。众人也只好跟着站起身,但不见“陛下”说话,大家也不敢开口,都禁了声,教堂里又归于沉寂。“陛下”看着众人,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轻声说道:“神创造万物,并向万物恩赐福泽,人类获得的福泽最多,所以能在猛兽的夹缝中生存下来,到了如今成为万物灵长。神的意志在人间需要行者,所以有了神教会。神明在人间的权利要有人来维护,所以有了有了神职人员。神明需要人来代替他行走人间,秉承神的意志,所以有了教皇。自有《神录》以来,我是第一百七十三位教皇。”原来那令众人噤若寒蝉的老人竟是教皇。他突然提到《神录》,就连久经世故的尤安大主教也是一头雾水,但教皇既然说话了,众人也都稍稍心安下来。教皇看着众人,头上的金色皇冠映照着脸上的皱纹,就像春风拂过水面漾起的波纹一般宁和,他就像一位慈祥的老人。没人能看出他的悲喜忧思,他仿若无悲无喜的说道:“神明在你们心中是虚幻的,因为你们无法理解,你们只敬畏教皇的权威,却从不能明白神明,因为你们离他太遥远。我知道你们的心里只敬畏教皇,却不敬奉神明,但我改变不了什么。因为我虽然能得到神的示意,但我也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什么是神灵。只是每隔十年一次‘天启’,冥冥之中,我会知道是吉是凶,然后告诉你们如何趋吉避凶,这当然就是神示,也是每一任教皇的职责。”说完教皇竟沉默了,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却不敢出言,就连那穿绛色大红袍的尤安主教也没有再开口。这时,只见那叫作丽丝的白衣圣女,抿抿朱唇,清澈的眼珠回转顾盼,面露焦急之色,却混没在意身侧一位穿黑衣戴白边黑帽的中年妇女频频向她眨眼摇头。那中年妇女正打眼色提醒这位年轻事浅的圣女少说话,莫再多事,却见圣女混没注意,兀自焦急,忽听得教皇说:“贞德嬷嬷,我瞧你好像有话要说。”教皇说话仍然不悲不喜不怒,她闻言却给吓得浑身一颤,又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只得上前行礼,强自说道:“陛下,我刚才只是身体不适。”许是她自己也觉得理由太牵强了,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只好尴尬的站在那里。正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忽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走到自己身前,接着便听到宛如百灵歌唱般的声音说道:“陛下,贞德嬷嬷没话,就由我来说两句吧。”贞德嬷嬷见圣女来为自己解难,心里一暖,待见她那坦然与教皇目光对视,心里又漠然一紧。教皇注视年少的圣女,脸上也仿佛流露出一丝欣慰,遂轻声说道:“圣女有什么话就说吧。”那神情就好像一个耐心教导后辈的寻常老人。丽丝圣女没有察觉教皇的异样,说:“‘天启’事大,是吉是凶,还请陛下明示,如若是大凶,纵是天大的事,有神明指引,定能安然度过。”教皇闻言,凝视这位颇具风姿的少女,露出一丝担忧,良久,无奈一笑,向众人说道:“你们想知道‘天启’神示,可这一次,我也不清楚。”众人闻言大悚,纷纷私下猜测,有的甚至偷偷地向教皇看去。正在众人犹疑之际,只听教皇接着说道:“你们也不用多做猜疑。只因此次‘天启’,神示下了两个异象,一个霞光万里,瑞彩纷呈,一个血海滔天,横尸遍野。所以我也弄不清究竟是吉是凶。”教皇说完竟是一声长叹。众人闻言大惊,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纷纷交舌相谈,议论乍起。那先前心怀叵测,妄自猜疑的人,此时确实惊得一声冷汗,徒呼庆幸,也顾不得那是凶是吉了。
正在这时,只见丽丝圣女躬身向前,对教皇说:“陛下,神示异象,是吉,则昭示天下,安定人心;是凶,则拿出应对之法。一切还请陛下示下。”教皇看着这位少年圣女,开口说道:“天降异象,只是示警,至于怎么吉怎么凶,无从得知,所以也无法作为,如今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他略作犹豫,对众人道:“你们跟我来吧,是吉是凶,一会就知道了。”说着便向外走去,也不理会众人。众人见教皇走来纷纷让开,竟是刚好分成整齐的两列,夹道恭迎。待教皇走过去,便依次跟随着教皇向外走,却是已经按职权定好的位次的。紧随教皇的赫然就是那丽丝圣女,之后就是尤安主教和另一位穿绛色大红袍的老人并肩相随,那贞德嬷嬷竟然在教皇身后第四位次,与人并列,她的权位也是不低的。
待众人都走出教堂,只见教皇率众站在广场上,举头凝视眼前的神像,太阳的光辉掠过神像,映照在他身上,颇有傲然之资。那矗立的神像竟是黑色的头发,铜色的皮肤,它左手握着一个石锥,右手拿着一截石刻的带有钻孔的木头,那黑色的眸子俯视众生,无悲无喜,平静的面容,纵是三月暖风,也吹不起一丝波纹。教皇默然凝视,众人也都寂然无声,丽丝圣女也出奇的平静下来,注视着神像。
六月的风,时急时徐,阵阵吹来,掀起片片衣衫,轻舞飞扬,却也不敢作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寂静。
众人盯着神像,当太阳行到神像头顶的时候,一缕阳光撒在神像的皇冠之上,散射出一片虹光,此时的太阳就如一颗明珠,映衬着皇冠的高贵、威严,众人只觉此时瑞彩纷呈。唯有丽丝圣女疑惑地看着教皇,在那一霎那,她竟看见教皇浑身一颤,人也仿佛顿时颓然起来。教皇此时面容颓丧,背对众人,急忙收理情绪,恢复神态,然后转过身,面对众人,只见丽丝圣女面色有异,便轻声问道:“你也看到了?”圣女丽丝见教皇不似往日威严,疑惑的看着教皇,点头回道:“看到了。”教皇涩然一笑,对众人说:“今日‘天启’你们可都看清楚了?”众人哄然回道:“看的真切,天降瑞兆!”只见众人尽皆面色欣然,颇有喜色,教皇想要说出真相,却又于心不忍,又恐人心浮动。再看身前诸人,丽丝、尤安、贞德嬷嬷等,都不似旁人欣悦,于是心下了然。教皇便吩咐众人为“天启”做准备,不得宣扬,留下圣女丽丝、尤安主教、贞德嬷嬷,以及另一位穿绛色红袍的主教。教皇单独留下几人,其余的人虽有疑惑,却也如对此习以为常一般离去。
圣女丽丝、尤安等人看着教皇,心里不安,等着教皇对“天启”解释。良久,却始终不见教皇开口。圣女丽丝终是年少,藏不住话,走到教皇座前,问道:“陛下,‘天启’已经示下,大家都很高兴,为什么唯独您仍然心有不豫。”教皇闻言,看着丽丝,说:“说说你在‘天启’时看到了什么。”丽丝听他语气,也分辨不出是喜是忧,只有如实说道:“我看见一滴红色的液体,在‘天启’出现瑞相时一闪而逝,那液体也好像能放出红色的光芒,鲜红似血。”尤安听她这么一说,不安的看向身旁穿着绛红袍的老人,大主教安瑟尼。
教皇眼内放射出异样光彩,问丽丝说:“那你可知那是什么?”丽丝低头吟思,略作犹豫,终是开口说道:“那液体像是一滴眼泪,可我不明白它为什么是红色的。”在座的尤安、安瑟尼以及贞德嬷嬷都是久经世故,乍听她这么一说,也都惊得寒毛倒竖,心里冰凉。教皇看着丽丝,淡淡地说:“是红色的,是因为它是一滴血泪,那血是神血。”丽丝一听,惊得全身打颤,站立不稳,几欲坠地。圣女丽丝刚站稳,身子却忽然一晃,这时整个地面都抖了起来。教皇腾地立起来,向西方望去,脸色苍白,念叨“神泣,神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