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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终结与开端

魏景元四年,魏国实际统治者司马昭发动灭蜀之战,当年十一月蜀汉灭亡,晋咸宁五年,晋武帝司马炎发动灭吴之战,次年三月东吴灭亡。由此,自东汉末年黄巾起事以来长达百年的军阀混战,分裂割据的局面终被终结,华夏之地再一次迎来了统一。

这段历史前后由于其充满英雄情节和斗智斗勇的精彩故事,再加上《三国演义》优秀文笔的渲染,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段过往之一,充斥着自古至今无数文人词藻的赞美,甚至在日韩等地都拥有不亚于在中国的知名度。《三国演义》结尾古风从「高祖提剑入咸阳」一直写到「陈留归命与安乐」,把自刘邦灭秦到三家归晋的历史洋洋洒洒总结了一遍,最后四句「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鼎足三分已成梦,后人凭吊空牢骚。」更是让人感叹英雄过往,终逃不过天数安排,天下一统的命运。

然而,天下真的一统了吗?

当然是真的,晋武帝灭吴后天下确实是一统了,东汉划分的天下十三州尽入晋朝手中,三国发生过无数惊心动魄往事的土地也终归晋朝所治。持续近百年的混战被终结,晋武帝完成了一件中国古代皇帝所能做到的最困难最伟大的事——四方归心,天下一统。

然而从长期来看,晋的统一只能算是中国历史长河的昙花一现,西晋国祚仅仅37年,这其中还包括了持续16年的,极其血腥恶劣席卷全国的皇族内战,并由此引发了更加混乱不堪的严重后果,深深影响了中国之后上千年的历史进程。

很多人认为时势造英雄,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的背景条件下会使一个本会碌碌无为的人脱颖而出,流传千古。不过我不认同,我坚信英雄造时势,事情是人做的,历史是人写的,事在人为,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会不同程度的影响历史的进程。世界上不存在早已写好的剧本,无论是个人的命运还是社会的走向,都掌握在人的手里,即使是造就英雄的时势也不过的是另一位英雄的手笔罢了。这里的故事就是这样,我所写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都将事出有因,事出有人,追根溯源。

东汉熹平三年(公元174年),曹操刚当上了东汉首都洛阳的北部尉,用「五色棒」坚决打击豪强权贵,开创了「京师敛迹,没犯狂者」的一段佳话,这一年,吴大帝孙权的父亲孙坚还只是个吴郡司马,正在募兵协助州郡围剿反贼。还是这一年,河东襄陵一个普普通通的婴儿诞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里,他叫贾逵,就是这个孩子,他将同时参与缔造和毁灭一个帝国,包括他的后代,连续三人都将继承他的作为,成为中国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代人。

史书记载贾逵世为著姓,但家境贫寒,立志从军。既然生在乱世之中,无论干点啥都能和军事扯上点关系,聪明能干的贾逵逐渐当上了绛邑县长,随后便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场战斗。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经仓亭大败后的袁绍忧愤病死,其三子袁尚继承了其地位,派遣河东太守郭援率一路军牵制进逼的曹操,郭援在河东一路顺利进军,唯独在绛邑县遭到贾逵的坚决抵抗久攻不下,于是便纠集另一路军队合攻,贾逵抵挡不住,同时为保全城内百姓便开城投降。郭援本想把贾逵收为己用,却遭贾逵怒骂为贼寇,愤怒的郭援差点处死贾逵,幸亏百姓和部下的求情才饶其一命,囚于土窖之中。这是贾逵人生中唯一一次生死危机,历史长河的过客郭援无意间为历史的转折做了一次选择。

后贾逵逃出看守,郭援被曹军击杀,贾逵被举荐为茂才(就是秀才,东汉为避其开国皇帝的讳称之为茂才)任为ZC县令。在曹操部下的贾逵从此开始了其轰轰烈烈的一生,贾逵为曹操出谋划策,东征西讨,步步高升,很快出任参军,丞相主簿,但始终未能入曹操的权力中心。毕竟曹操手底下名臣大将如云,贾逵又算不上实力超群,但他倒是对曹氏政权无比忠诚,甚至冒死进谏被曹操下狱,后又被曹操释放。

自古继承之事都免不了同族血亲虎视眈眈,剑拔弩张的阴影,却也是人臣们仕途大步向前的绝佳机会,此时地位不高不低的贾逵就把瞅准并握住了这次机会。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一代枭雄魏王曹操在洛阳逝世,当时的王太子曹丕还远在邺城,曹操一死,身边一个能撑住场面的曹家人都没有,洛阳近乎群龙无首。担任治丧大臣的贾逵果断派人召集各地官员赴洛阳奔丧,同时巧妙的安抚躁动的兵马,将混乱的火焰及时掐灭在苗头之中。然而最大的问题还是曹家的同族血亲,贾逵明白,历史也最终究了他这次考验,曹丕的二弟,勇猛异常的鄢陵侯,「黄须儿」曹彰抢先一步来到洛阳,张口就向贾逵索要先王玺绶,摆明了是来抢王位的,贾逵毫不畏惧,义正言辞的回敬:「太子在邺,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直接了当的让曹彰不要管不相关的事,也许是贾逵出乎意料的严肃震慑了曹彰,堂堂「黄须儿」竟然就此退却。贾逵稳定住局势,迎曹丕为魏王,曹丕也由此对贾逵极为感激,封其为王都的县令,贾逵的人生开始扶摇直上,大步踏入曹魏政权的权力核心,在之后的曹丕代汉称帝中亦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至此,昔日的汉帝国宣布覆灭,新起的魏帝国走上了历史舞台。

贾逵的一生,兢兢业业,为曹魏政权死心塌地的效力,《三国志》将贾逵和其他五个优秀的刺史并列为《刘司马梁张温贾传》,称他们「咸精达事机,威恩兼著,故能肃齐万里,见述于后也」,贾逵任豫州刺史时就凭借出色的治理水平造福一方。贾逵虽然协助曹魏代汉但行事还算循规蹈矩,不做出格之事,汉献帝禅让于曹丕后也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继续使用天子车服,安度晚年,死后亦以天子礼仪安葬。相比其他朝代更迭,汉魏政体在过渡前后都表现出罕见的平稳,这与其说是大汉气数已尽,不如说是贾逵在内的一批的人努力的结果。

「威恩兼著」的贾逵恐怕想不到,他的儿子只继承了他一半的「恩」,却完美的继承了他的「威」,并远远胜于其父。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曹操受汉献帝诏令,继之前封魏王后再冕十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僭天子礼,设天子旗,戴天子冕,位极人臣。同样是这一年,44岁的贾逵终于得子,自认为门庭可以光大延续(充闾),遂给儿子起名贾充,太和二年(公元228年),小贾还尚未成年,但55岁的老贾却去世了。

可怜老贾去世早,小贾还没来得及接受父亲人生经验的熏陶,贾充对曹魏政权丝毫不感冒,但倒也做了尚书郎,典定法律法令,这为其后来主持修订著名的《泰始律》奠定了基础。贾充继承了他父亲死心塌地的性格却奔向截然相反的目标,贾逵追随的是曹魏,而贾充则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司马家族,以至于后来贾充提出皇帝禅让之事时甚至还被诸葛诞痛骂「你根本不是你爹的儿子!」。

后高平侯诸葛诞起兵反叛,司马昭平叛前后贾充不断出谋划策,叛乱平定后贾充被司马昭留在南方处理事务,后进封宜阳乡侯,再迁廷尉,成为司马家势力的心腹。至此,贾充虽然和其父目标不同,但走的路几乎一模一样,精达事机,肃齐万里。照这样下去,贾充或许会和其父一样,顺应天命,安安稳稳的成为司马家的开国元勋,缔造又一个帝国。

然而一件事的发生让贾充完全背离了贾逵为人处世的理念。甘露五年(公元260年),不满司马家操控的魏帝曹髦,纠结一帮卫兵仆从亲自挥刀攻击司马昭集团,所有人见天子亲自出战都不知如何是好,想要退走,贾充当机立断,命令身边的太子舍人成济举戈刺向曹髦,曹髦应声当地,当场死亡,这便是曹魏后期著名的甘露之变,也是曹家与司马家继高平陵之变后又一次重大对决。此事成为贾充一生中最大的污点,悖逆弑君,以至于后来投降的吴末帝孙皓都当面骂他是「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贾充无言以对,羞愧不已。很多人认为恶劣的禅位弑君传统是从十六国中开始的,但我觉得贾充下令的这一刺,无疑第一次冲击了当时人们的三观。

贾充的一生,相比其父,可以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无论地位还是才能,贾充都算得上超越家父,他主持修订了《泰始律》,第一次区分了律与令的概念,在中国古代法律史上有重要地位。然而相比其父致力于造福一方的人生追求,贾充则更倾向于为自己谋取权益,甚至不惜做下弑君之事。贾充在朝内结党营私,打击异己,与其同时的中书令庾纯评价他「天下凶凶,由尔一人!」,作为司马昭死前指定的辅佐大臣,贾充也深得司马炎信任,即使在贾充反对伐吴时依然被命为大都督统领各军。贾充死后,西晋著名嫉恶如仇的博士秦秀直接请求武帝给贾充谥号荒公,但司马炎没有采纳。贾充虽然一生作恶不少,但倒也死心塌地为司马家卖命,代魏开晋,和其父一样,贾充缔造了一个新兴的帝国,但同时残忍的毁掉了破旧的王朝。

贾家这父子二人,虽目标不同,手段不同,工作却是一样的,都是禅位换朝的幕后推手。虽然后者相比前者做了更多的丑事,但起码都在不遗余力服侍一个国家的。而到了贾家的第三代传人,则完全抛弃了「帝国缔造」的传统,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帝国毁灭者」,甚至不仅摧毁了一个帝国,而且引发了又一场长达三百年的分裂与混战,其破坏之凶,持续之长,影响之广,亘古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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