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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徐和他的女友被沉尸辽河一年多以后的一个秋冬交替的季节,雨和雪几经较量,冬天终于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泥泞的辽河套里披上一层硬壳,断流的河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闪闪发光的冰凌。围着羊群跑来跑去的牧羊犬,突然在一片结满薄冰的水面前呜咽,它告诉它的主人,这里出现的尸骨应该引起他的注意。两具尸骨相距不远,腰部有一道铁丝,铁丝上拴着一块石头,石头陷入淤泥里。牧羊人恐惧地躲开,牧羊犬却固执地嗥叫,它的意图非常明显,它告诉它的主人,这两具尸骨非同寻常。它的主人在远离尸骨之后拨通了公安局的电话……

经过技术鉴定和多方调查,这两具尸骨就是失踪的老徐和他的女友。案件的侦破工作随即展开。办案人员根据老徐和他的女友生前曾有过因卖烟被打的经历,把程思伟和程惠良列为重大嫌疑人。但仅仅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而为了营救发子,从海州回到建阳的左云飞出于报复的心理,也不是没有作案的可能。

市公安局局长芦家林的思绪则被牵出很远。像有一股风吹刮着他记忆中的日历,把时间一页页向前翻到2001年。杜再军的父母在乾元房地产开发动迁中被害,同年,程惠良带人砍伤一个叫彪子的人,杜再军为了制止恶性事件,鸣枪示警,误伤人命。实际上这个案子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处理,究竟是谁指使白元杀人?此后不久,程思伟回家被人半路拦截,背部被砍伤。他虽然没有报案,但警方经过多方了解,确有其事,而且作案人携带枪支。程思伟为什么不报案?2001年至今,出现多起烟摊被砸,重伤多人案件,2003年孔西在修车时被人砍伤,前不久又出现一起毒贩被枪杀案件,尸体被抛进路旁树林,这些积案是孤立的吗?经过多方调查,这些案件多多少少都与程思伟有些联系。程思伟经营房地产,突然涉足烟草专卖,警方通过调查了解,程思伟存在偷漏税和非法经营问题……

作为一个拥有七百五十万人口的大城市的公安局长,两万名民警的带头人,芦家林深感责任的重大。公安机关的责任有多大?说多大就有多大。不用说芦家林,满街上的老百姓哪有不知道的?打击犯罪,维护社会治安,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说起来都是上纲上线,芦家林能不给自己上纲上线?他隐约地感觉到这个黑势力团伙正在形成,或者说,已经具备黑社会性质组织的一些特征。他们已经成为一个威胁社会健康的毒瘤,过去没有受到有效打击,积案甚多,而且还在继续制造新的罪行,这怎么得了?

据初步掌握,程思伟父子在乾元公司和他们新建成的金梁大酒店已成为藏污纳垢场所。一些有前科劣迹的社会闲散人员,闻腥逐臭,私藏枪支、弹药和管制刀具,形成了一个人员固定、组织严密的黑窝点。他们采用黑社会手段聚敛钱财,牟取暴利。他们有钱也舍得砸钱,为犯罪提供充裕的经济条件。而且通过各种手段向政界渗透,有一张很大很厚的关系网。程思伟现在已是区政协委员,市人大代表,直接取得了一定的政治权力,各种合法的保护外衣越来越多。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如何面对这样的人物?如果仅从一两个孤立的案件入手,抓起几个人来,反而打草惊蛇……打黑不同于打击一般的刑事犯罪,没有上级指示的具体韬略和方法,要靠决策人凭借党性与责任感做出决断。那么,自己有没有这个决心?打黑,又存在着很大的风险,有来自多方面的压力,要舍得豁出一切。那么,自己有没有这个胆量?他在刑警支队从组织上和方法上开始落实打黑的具体措施,他要求刑警支队搞调查,并组建一支专业力量承担起打黑的任务,进而落实了以反暴大队为骨干的打黑的专业队伍。但案件的侦破进展缓慢,收效甚微。

一年一度的人民代表大会在建阳宾馆隆重开幕。这一年是第十三届第四次会议,芦家林以列席代表的身份参加会议。全体会议上,会堂里实行信息屏蔽,要求一律关闭手机,芦家林就攒下一天的电话。从会场出来就一个接着一个,吃饭的时候也没得消停,消停的时候,他感到头有点晕。市文联主席,还有宣传部长都打电话过来,请他到二楼跳舞,他说喝醉了,跳不动了。部长说你不能一手硬一手软,光抓武不重文。他说等明天的,两手肯定都硬,大笑着把电话挂了,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到门把手上,便泡在澡盆里。他闭着眼睛想迷瞪一会儿,案子上的事又纷至沓来。恍恍惚惚,一个小伙子的形象从他的记忆中清晰起来。像是在一个很宽阔的湖面上。水雾升腾,阳光灿烂,他先是露出头来,随后是满身的雪白的腱子肉。他的一双眼睛机警而又明亮,这不是杜再军吗?这不是比武大会之后,在海滨游泳时的情景吗?

芦家林从副局长到局长不过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但遗留的案件他知道。杜再军出事故的那年正是他任分管政治工作的副局长,这件事至今让他无法释怀。一个大学毕业一年多的小伙子,在学校入党。刚到刑警大队就在捉拿凶犯时立二等功,在全省大比武中获第一名。这在建阳市从来没有过,在全省也极为少见,但他的这个事故也闻所未闻。这样的一个人才,刚刚升起就陨落了,芦家林不仅是惋惜,他想到挽救。屈指算来,该是他出狱的时候了,他有什么变化,他还好吗?

电话铃响,他以为又是约他跳舞的,懒得接。他以为过一会儿就会不响,但它一直响,誓不罢休地响,他终于投降,伸出湿漉漉的胳膊,摘下挂在马桶后面瓷壁上的话筒,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却是大会秘书处打来的,要他在明天分组讨论时接受代表的质询,关于社会治安问题,代表们的意见很大,要他做好思想准备。

芦家林挂断电话,疲乏地躺在澡盆里,呆呆地望着袅袅上升的蒸汽。听到隔壁卫生间抽水马桶的哗哗声,脑子里仿佛出现一个旋涡。准备,准备什么呢?是想好那些官话套话时令话去辩解,还是实事求是、承认现实、寻求案情的突破?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都是花言巧语。他一直躺到澡盆里蒸汽散尽,天花板上雾气凝成的水珠寂寞地滴下来。落在水里,其声清脆悦耳,如敲玻璃;落在头上,落在肩膀上,像用手指在弹击,“噗嗒噗嗒”地响。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或者说他早就思考过的问题在这时突然清晰起来,确定下来。他从澡盆里一跃而起,恢复了干练和麻利,三两把擦干身,手疾眼快穿好衣服。他给副局长邵云航打电话,问:“老邵你在哪儿?”邵云航说:“我在局里,马上就走。”芦家林说:“老邵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回去,有个事儿商量一下。”回到办公室,打开灯,灯光明亮刺眼。两盆君子兰叶片宽厚油亮,纹脉清晰,几十朵小花组成一朵大如人头的绣球,在灯光下亮眼生辉。

灯光一亮,邵云航马上就过来了,说:“大会有规定不让离会,你怎么又逃回来了?”芦家林说:“不回来不行,我们必须得有一个新的思路,按常规打法,这个仗打不出头绪。”

邵云航是主管刑警的副局长,和芦家林是老搭档。这一段时间,他始终在与程思伟周旋,对案子的艰难程度,体会得比芦家林还要深。上面有人给程思伟评功摆好,下面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当事人、被害人全都换了一种说法。在烟市被打伤的刘木林说是自己卖假烟被买烟人打伤,刘静、张敏说是卖烟时算错了账。

外号叫老农的人根本就不承认他打了那个女人,毕亮说是他的狗咬了人。树林里留下打斗的痕迹,有铅弹,有血迹,这又是什么人的?为什么警车刚一出动,这些人就跑得无影无踪?……但事情是明摆着,杜再军父母死于开发动迁,开发商不是程思伟吗?老徐和他的女友因卖烟被打伤,程思伟不是经销香烟吗?不过,政法机关办案注重证据,如果对嫌疑人只是停留在逻辑推理阶段而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没办法采取行动。芦家林说:“越是这样越证明这个黑团伙已经形成,而且不是一个。按照常规的打法,很可能造成多数犯罪嫌疑人逃逸,给社会造成更大的危害。我的意思是,起用杜再军,利用他的特殊经历,打他一个黑虎掏心,获取必要的证据,然后同时采取行动……”

邵云航由惊讶而惊喜,由惊喜而深沉,他的思维向另外的一个角度延伸。他觉得他作为他的助手,从反面提出问题可能更稳妥一些,他说:“芦局,这个办法对我们获取证据肯定是有利的,但风险更大。有一点疏漏,我们都可能十分被动;如果出现一点失误,失败的不是他们,而是你我。你想过没有,程思伟是人大代表、区政协委员,到时我们将出现在被告席上;另外,杜再军这几年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一个年轻人,遭遇这样挫折之后,是很容易发生变化的,他还适合承担这样的任务吗?”芦家林理解邵云航的顾虑,他说老邵,这个事我想过不止一次,既然我们看准这是两个黑社会团伙,我宁可在斗争中失败,也不愿做一个只会看家守摊的局长。正因为风险很大,所以更不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至于杜再军,我想,战士毕竟是战士,苍蝇永远都是苍蝇。他是出于一个人民警察的强烈责任感才能在服丧期间挺身而出,去制止可能发生的恶性事件,发生事故只是偶然。不用说他可能在打黑斗争中发挥特殊的作用,即使不能,我也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优秀的战士就此沉沦。这个责任,我愿意承担。他现在的状态很好,前些天古贺去看过他,这一点,你放心。邵云航生满酒刺疙瘩的长脸各种表情荟萃,芦家林期待他的惊喜的表情,期待他对这个主意的拍案叫绝,想不到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嗨,芦局,你说,我也算个老战士、老党员,怎么有点信命了呢?”芦家林笑道:“你信什么命?”邵云航说:“杜再军是咱们的人,直到现在,我心里也没把他当成局外人,可他出的那个事故百万人里也出不了一个,他再来个百万分之一,咱们怎么办?芦家林说:但我更相信事在人”“一切皆有可能,为。”“那好,我和古贺去监狱,先找他谈谈。”

邵云航说:明天你继续开你的会,两位局长一直谈到深夜,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这是一件必须严格保密的侦查工作,目前只限于两位局长和刑警大队长古贺知道,待时机成熟以后再向党组成员通报。他们相信大家会理解的。

正常的侦查工作继续进行。

芦家林继续参加人代会。大会进入分组讨论阶段,按照大会主席团和秘书处的安排,他来到西城区代表团接受代表质询。

程思伟坐在代表中间,仪态安详。在这个椭圆形的会议桌前,他和所有的代表一样,有权力向芦家林局长质询。代表们的发言相当精彩,走的都是夸的路子,都知道夸人的话招人爱听。

《政府工作报告》和两院报告都得到充分肯定。上一年的成就是如何辉煌,总结是如何实事求是,深刻到位,对代表们的鼓舞是如何巨大;对下一年的工作安排是如何具有前瞻性、挑战性、可操作性,通过努力是完全可以达到的,在建阳市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等等。但是之后,问题又接二连三。经济发展,社会事业,民生工程……都有很多话要说,最后矛头一转,直指社会治安。一位代表义愤填膺,以高度负责的态度指出:公安机关是人民民主专政的重要工具,打击犯罪,保护人民,维护社会治安,保证改革开放深入发展是最基本的职责。社会治安不仅是重大的社会问题,而且是重大的政治问题;不仅关系到人民群众的财产和生命安全,而且关系到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不仅关系到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能否长治久安,而且关系到我们党执政地位的巩固;社会治安状况不好,必将影响党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影响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他又夸了一阵,夸到芦家林都有点挺不住的时候,才开始请问芦局长同志,我们市发生的这些大案要案,为什么在过去一年多,有的已经几年,至今没有结案。具体的案件我不说,因为我多少知道一点常识,公安工作具有它的特殊性。所以我只想问芦局长同志,您能不能给代表们,也是给全市人民一个令人放心的回答,这些人命关天的大案,什么时候能够了结,凶手什么时候能够得到惩处。当然,具体时间很难确定,但总不能让犯罪分子无限期地逍遥法外吧?而近一段时间,打、砸、砍伤等事件不断发生,严重地影响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对此,您怎样解释?

芦家林尽管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感觉到强烈的震撼,每一句话都像一只拳头擂击他的心脏。代表们义正词严,套话很多,但这时听起来却不是套话。有些话尖锐得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们说的不是事实吗?犯罪分子有什么样的保护伞,破案困难重重,自己上任时间短等等,是推诿的理由?他在自己责问自己的状态中站起来,向代表们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说:“各位代表,我知道,你们提出的问题,不是你们一两个人的问题,你们代表的是全市人民的呼声,是全市人民情绪的反应。我知道我肩上承担的重量有多大。我的工作安排将向市委、市政府和人大常委会汇报,我想,当工作进展到一定程度时,常委会将会把情况通报给各位。在这里,我只能向各位承诺:如果在这一年之内,我依然不能解决这些遗留案件,我将引咎辞职!”一位代表立即接话:“芦局长,我们希望看到的不是您的辞职,而是您走上领奖台!”

众人鼓掌,热烈鼓掌。

芦家林发现程思伟的额头上浸出几颗亮晶晶的水珠。他没有发言,只是微笑,漠不关心地微笑着。

从一名刑警到阶下囚,由一个被父母百般呵护百般牵挂的宝贝儿子,突然变成无父无母的单身汉,这个反差实在是太大。而且,这些灾难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突然地意外地降临。他觉得自己完了,像突然掉进无底深渊,像一片树叶,旋转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飘落,无所皈依。父母没了,女友分手了,自己的前途没了,还有什么?他的心仿佛碎成粉末,只剩下他的灵魂在愤怒,在呼喊,在咆哮,在呻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在这种绝望中挣扎。他用战友与亲属的安慰来缝合自己的伤口,利用自己的所学所知进行实际上的心理救赎,他让理智在绝望的休克中苏醒……

在这些最初的痛苦过去之后,他有一种死而复生般的感觉,对生活也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命运找你来,不信也不行。生活的路上,幸与不幸都有可能,关键问题是你能不能正确地面对,做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期待不要过高,理想不要奢侈,这种人其实就算一个强者。他觉得自己像一名偶然失足落水的行路人,已经挣扎着爬上岸来,正站在河岸的高处放眼眺望。天地依然广阔,阳光依然明媚。

他距离出狱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杜再军念念不忘的就是乾元公司。显而易见,乾元公司是整个案件的始作俑者,但问题是没有证据。他想到那个彪子,与白元一起作案的彪子。在监狱的这几年里,乾元公司、彪子,成为他生活中的另一种动力。在他的想象中,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彪子,在他身上寻求突破,那个指使他们的幕后黑手一定会水落石出。

这是一个傍晚,在监狱负责喂猪的杜再军疲惫不堪。他躺在号室角落里的床上,闭着眼睛,像放牧羊群那样放牧自己的思绪,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他让思绪慢慢地走向阳光下的绿草葳蕤,百花烂漫的原野,走向原野深处的池塘,池塘映照着蓝天白云,燕子和蜜蜂在水面上飞舞,毛茸茸的蜜蜂的肚腹和凉森森的燕翅掠过他的皮肤。云自无心水自闲,这样他就可以慢慢地走进梦里……

在梦里他时常回家,和父母在一起,他又回到了孩童时代。父母健在的时候,他几个星期不回家,想念是有的,但工作学习一忙,闪一下也就过去,如今父母不在了,他的思念却与日俱增。又是一年的春节,很快就要到了,住在北山树林里的父母好吗?似在梦中,他听见管教在喊:“杜再军,有人来看你!”

杜再军站起来,揉揉眼睛,他确信不是梦。门开时,确实有人走进来。走在前面的是副局长邵云航,后面是他的队长古贺。再后面是监狱的负责人。“我,我这不是梦吧!”杜再军再一次揉揉眼睛,说,“邵局,您怎么来啦!”

邵云航看了他一眼,走到他的床前注视了好一会儿。犯人们一律起立,用呆滞的眼神掩盖着他们的狡猾,他们看得出,进来的这两个人虽然穿着便装,但绝不是一般的人。

邵云航说:“你跟我走。”队长古贺在杜再军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肩膀碰着肩膀,随着邵云航走出去了。

这是一间会议室,或者是接待室,杜再军只觉得这屋里的灯光柔和而又明亮,茶几上摆着他已经久违的待客的水果、香烟、饮料、瓜子一类,他的味觉、嗅觉、视觉一起配合他的胃肠欢快起来。但他预感到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情,就用带着问号的目光看着他的领导。古贺说:“军仔,你小子傻啦,来,坐下,先吃!”邵云航围着杜再军走了两圈,像要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看着,眼睛有些湿润,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拍,说:“快坐!吃!”

杜再军坐下了。

监狱负责人说:“邵局长,你们谈!我在楼下,有事招呼我。”

邵云航笑着点点头。

“小杜,我和古贺今天来,是芦局长的意思。”邵云航故作轻松,他见杜再军又黑又瘦,心里酸得慌,想用轻松开头,他说,“如果再让你去参加大比武,还能拿第一名吗?”杜再军嘿嘿傻笑,笑得眼泪汪汪,说:“那时候拿第一也有偶然因素,现在更不好说了,我跟谁比去,归我管的只有两头老母猪;我打猪也不行,管教还得管我,还是老实做人吧!”古贺说:“你这个家伙就知道往消极方面想,往好处想,往积极方面想。”杜再军说:“我跟谁积极去?”邵云航说:“你服刑的时间我们都给你扳指头算着,一个重要的任务在等你,消极下去能行吗?”

“任务?”杜再军精神一振,说,“我还能执行任务?”

“当然,在我们心里你从来也没离开过咱们的队伍,这个任务,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艰巨,但我们都相信你能够完成,你也必须完成!”

“邵局,谷队,只要组织上还相信我,我还有一百多斤儿,都豁出去了,坚决完成任务!”杜再军热泪盈眶,心里大叫,天啊,我又回到自己的队伍了吗?杜再军就是在这时、这里,接受了这项特殊任务。邵云航说:“小杜,你要以你现在的这个特殊身份,打到这个团伙的内部,摸清他们的底细,还有就是他们的保护伞。这是一个比黑团伙还要难以割掉的社会毒瘤,你要摸清究竟是谁在和他们勾结。这几年,建阳市发生的多起毒案、枪案、群殴伤人案,都没能告破,我们几次‘打黑’行动也都无功而返,或者收效甚微,就是这些人搞的鬼,你明白吗?”

杜再军一挺身站起来,说:“局长,我明白,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让我出去,我就一定和他们血战到底!”邵云航说:“不要去血战,要智斗。”古贺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别一整就来那个虎劲,这帮家伙多数都是亡命徒。有事,你直接和我和邵局联系。他说着拿出一部手机,””“这个是给你配备的。“小杜,芦局长担心他来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你的事他一直都挂在心里,你的警籍问题我们会向上级反映的,你放心吧!”杜再军突然捂住脸,哭了,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古贺拍着他的肩膀,说:“军仔,我知道你的心里难过,可你要记住,千万不要感情用事啊!”“队长,这我知道,你放心吧!”

这时的杜再军早已把内心深处的强烈的复仇欲望与他的社会责任感联系起来,警察,他已经不是了,不是了,他也还是这样去想。即使队长不提醒,多年所受教育的沉积,也已经成为一种理念,一种思维定式,只要想问题,他就会与他曾经的职业联系起来。

出狱后,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这个季节,无论是天空还是草地,无论是花草还是川流的车与人,哪怕是一缕风、一滴雨都撩人思绪。杜再军茫然四顾,他觉得自己享受这些已经有点过于奢侈,一切都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渴求。望着自己父母墓地的方向,偷偷地洒下几滴男儿泪,毅然决然地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杜再军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程思伟。既然流氓的手段在他们那里管用,他就流氓了。乾元公司有两个门卫,见他剃着光头,穿着一身不怎么像样的衣服,背着背包,晃晃荡荡地走进来,厉声喝道:干啥的?杜再军说:程总经理!

“嗨,”“我找程思伟,”“总经理忙着,你不能上去!”“我不上去,跟你说能管用吗?”“啥事,你说,我们给你传达!”门卫从屋里走出来。“我找工作,他不是说能安排待业工人吗?我来找活干,你传达当个屁!”

杜再军边走边说,就到了楼梯口,两个门卫蹿过来将他拦住:“哎哎,你这人咋回事?不让你上你偏上,怎骂人呢?”“你凭什么不让我上楼?你以为你们这是啥?哪一级的衙门口?”“说不让你上就不许上,我们程总有吩咐,过来过来!”“去你妈的!”杜再军抬手给这个门卫一个嘴巴,骂道,“主人霸道,看门狗还瞎起哄,再敢跟我瞎咋呼,我整死你!”

“哎,你怎么打人?”被打的门卫拽住杜再军不撒手,另一个跑回屋里按响了电铃。杜再军心想,不怕热闹,人越多越好,最好他们能拿出枪来。他想着,又打了这个人一个嘴巴,这一下用了一点力量,门卫的鼻子嘴角都染上了鲜艳的色彩,他的喊声也变得嘹亮悦耳:“来人哪!打人啦!”

和左云飞一番较量之后,程思伟感觉到自己的安全没有保障,他不但加强了自己的安保力量,而且和他儿子的“花衫队”形成联防,他和程惠良齐抓共管,已把安全保卫工作提高到一个新水平。

随着喊声,金梁大酒店的四名花衫队员绕着道儿飞奔而来,边跑边喊:“谁呀,谁他妈的这么不要脸!”不问什么缘由,冲上来开打。憋在杜再军心里几年的愤怒这时找到了突破口,他知道,现在他打得越狠越像个流氓。他一个转身的工夫,四名溜光水滑的“花衫队”员都倒在地上,门卫傻成了行尸走肉,忘记了喊,忘记了跑,一步步往后退,退到楼梯扶手处,不能再退,双手抱住扶手,扭过脸,终于想起一句话:“你,你到底想干啥?”

程惠良适时赶到,看见他的弟兄们倒在地上挣扎,几个人伤的都是一边的脸,青紫色,捎带着眼角,是一个清晰的手指印。看他们挣扎的样子,脸上青紫还是表面现象,肯定是伤得挺重,不然的话,都是强壮得像个牛犊子似的小伙子怎么会起不来?他想骂一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看出,这不是他的弟兄完蛋操,而是这个人太厉害,怎么都打在一面脸?此人不可小觑。他换成一副笑脸,说:“老兄,什么事啊?”杜再军说:“这是一帮什么东西,上来就动手,要不是看在程总面子上,我今天都废了他们!”

他这一说话,程惠良忽地一下想起来,这不是杜再军吗?当年是个白白净净的帅哥儿,现在变得黑瘦,满脸胡茬。但轮廓没变,声音没变,精神头没变。他有点恐惧,这小子是不是来报仇?仔细想来,他跟他倒没有什么仇恨,只要解释清楚,反而可以利用。当下满脸堆笑,夸张地大喊道:“哎呀,你不是杜再军吗?杜老弟,你好啊!”他伸出手去,杜再军的两只手,大拇指都伸在背包带后面,攥着背包带子,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他就收回了手,说:“杜老弟,你可能把我忘了,我叫程惠良。当年是我带人闹事,你才出了事故。我的这个罪过太大,你让我怎么赎回呢?这样,不管你怎么恨我,今天咱们先喝杯酒,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我程惠良能做到的绝不推辞,你看咋样?”

杜再军早就认出他来,他就是当年的光头小老板。进入他的饭店和进入乾元公司没有什么区别,他伪装成无所谓,说:“我谁都不怨,是我自己活该倒霉。我来找程总,只想混个差事,挣碗饭吃,没别的意思,你忙着,我还得找程总给我个事做!”说着就要上楼。程惠良说:“哎,杜老弟,我爸给你事做和我给你事做有什么区别?我的金梁大酒店正好缺人,缺你这样的能人,走,咱们先喝酒去,工作上的事,包在我身上!”

此时,四名花衫队员都已经站立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老板,不知如何是好。程惠良说:“你们还傻看着干啥?不是你们无能,是我这杜老弟太厉害,往后你们给我长点记性,打架也得看看是谁,对不对杜老弟?”杜再军宽宏大量地一笑,说:“我他妈的在监狱待得也是有点心烦,看谁不顺眼就想动手,你们哥几个别记恨我,往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门卫和花衫队员在一瞬间达成共识,是他们狗眼看人低,在识人方面犯了严重的错误,以后还请杜先生多多关照。杜再军说:“你们可别瞎称呼,我是什么杜先生?有没有饭碗子的先生吗?”程惠良说:“杜老弟,以后别说没饭碗子的事,我这里的工作随你挑。哎,你们谁去上楼告诉我爸一声,就说有重要客人,让他抽空下来一趟,陪客人喝酒!”门卫答应一声,钻进电梯间,上楼去了。

程惠良说:“杜老弟,咱们先走,我爸一会儿就下来。”

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他们这些人在他当警察拿枪的时候不怕,现在反而怕起一个两手空空的流氓。

金梁大酒店生意兴隆。一楼分为中西两个餐厅,二楼三楼是包房和庆典大厅,四楼以上是住宿,和酒店相连的另一座附属建筑里则是洗浴和歌舞娱乐中心。这些,杜再军在去乾元公司之前就已经查看过。他的家,从前的老房子距离那个娱乐中心也不过百米。家已被新楼压在底下,他也想把自己的仇恨暂时压下。但做不到,越是往下压反弹得越厉害。在进入乾元公司大门时,他已经在街上徘徊了很久,在他觉得可以正确地面对仇人的时候才走进乾元公司。现在,他再一次随着程惠良走进金梁大酒店,他的情绪已经波澜不惊,可以用微笑来和他的仇人交谈了。

程惠良领他走进二楼的一间包房,服务员马上跟进来,问道:“老板,是招待朋友吗?”程惠良说:“这还用问?杜老弟,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酒,尽管说,别客气。”杜再军说:“不瞒你说,程老板,我现在是胃亏肉,胃亏酒,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没有我不喜欢的,你就看着来吧!”程惠良笑道:“杜老弟真是个爽快人,我就喜欢和这样的人交往,痛快!”他习惯地把烟盒手机往餐桌上一摆,对服务员说:“你不是听见了吗?就按我杜老弟说的,准备去,另外,拿一条玉溪烟上来!”这个服务员刚走,又一个服务员进来,把刚沏好的龙井茶摆在桌上,程惠良说:“来,先喝杯茶,我这可是在杭州买的真西湖龙井,我也不太明白这玩意儿,说是‘明前儿’,喝起来,肯定比在咱们茶庄买的强多了。”杜再军喝了一口,说:“是不错。程老板这几年发展成这样儿,我算佩服了。”

说着话儿,酒菜陆续上来。服务员把烟递给程惠良,程惠良又递给杜再军,说:“杜老弟,以后抽烟你就找我,用不着上街买去,我有的是!”他看看上来的菜,叫道:“哇,真的都是大鱼大肉!”服务员说:“您不是这样吩咐的嘛!”程惠良说:“对对,我是这样说的,杜老弟,来,咱们开喝!”杜再军心里琢磨,既然以流氓打斗的形象出现,干脆就把流氓精神贯彻到底,他等着服务员把酒斟满杯子,端起来,说:“谢程老板盛情,我先干为敬!”脖子一仰,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大叫:“好酒!”程惠良努力喝下半杯,龇牙咧嘴,紧皱着眉头,痛苦地叫道:“哈,太他妈的冲,杜老弟,我中午刚喝过,你容我分两口喝。”杜再军说:“我看出来了,程老板是个义气人,你不能喝就少喝,既然要交朋友,不在乎喝酒多少,我可是久逢知己了!”程惠良说:“你要是这么说,我岂能不喝?我干了它!”杜再军说:“别别!”他已经干了,在红烧鱼的盘子边上夹了一枚香菜叶解酒,喊道,“去,给我弄一盘萝卜蘸大酱!”服务员应声而去。程惠良指着桌上菜说:“这可都是你要的,赶紧吃!”

杜再军看着那一碗“东坡肉”,油光闪亮,颤颤巍巍,说:“我的‘东坡肉’,久违了!”他夹起一块,猛咬一口,嘴丫子流油,满口浓香,呜呜哝哝地说道:“你这厨师可不简单,这肉看上去肥,其实肥而不腻,好!”程惠良说:“敢情,这是国家一级厨师,在辽菜系里也算是一顶一的高手,会做满汉全席。将来有机会让他操练一把,咱也尝尝过去皇帝老爷子是怎么消费的。”杜再军说:“难怪孔夫子说食不厌精,吃肉和啃窝头真他妈的不是一回事。”这时,服务员把萝卜块儿和大酱端上来,程惠良说:“那也不一定,你看我,和兔子爱吃的东西有啥区别?除了挣钱不知足,吃什么都有腻的时候。”他说着又端起酒杯,说,“这回我有下酒菜了,来,这杯酒我敬你。当年要不是你去拦阻,我说不定会把那个彪子砍死,那就没今天了,所以说我得感谢你,我先干!”杜再军一直都在控制自己避开这个话题,他要把和程家父子的关系当做猪蹄,用文火去炖,炖烂糊之后再去皮剔骨,既然程惠良首先提起,就顺着这个话题唠下去不是更好?他见程惠良干了杯中酒,也一饮而尽,说:“那个彪子在哪儿?我老想会会他。”程惠良说:“找他还不容易?等你安顿下来,我领你去找他,这小子欠揍!你不用看我,我知道你对我爸也有怀疑,但是我告诉你,你的事和我爸没有任何关系。你父母出事的时候,我爸还在深圳、珠海,考察房地产。在家主事的是左云飞,我左叔,他是不是用了手段我说不准,我只能告诉你,和我爸不沾边儿。”

杜再军有点期待落空的感觉。看程惠良态度不像是假话,他敢于正面提出这件事也证明他有足够的理由脱身事外。自己几年来反复拆解反复琢磨的程思伟居然与此事无关,那一定就是左云飞,说什么白元去偷去抢都是无稽之谈。那么,左云飞为什么突然离开乾元房地产公司?他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邵云航和古贺说还有另一个团伙就是左云飞的人?在树林里械斗的两个团伙就是他们?

“你还不信?等我爸来,你听他怎么说。”程惠良话音刚落,杜再军听到程思伟上楼的声音。“您好程总,您好程总……”他听见许多恭维、问候,程思伟平易近人地应酬着,脚步轻快地踏着楼梯。“程总,我们老板在3号包房,您这边请。”服务员引领程思伟走进来。杜再军站起身,打量这位被称为“老妖”的总经理。他身材不高,也不算胖,全身最亮的部分是他的头顶,脸色反而有些暗淡。杜再军也感觉到他有些妖气,妖气的主要来源可能就是他的那张婆婆脸。鼻翼两边是两条深刻有力的纹路,腮边的肌肉携带着许多细密的皱纹松弛下垂,像多出两个下巴。嘴巴显得有些扁平,看不出有胡子的迹象。这就使他的形象出现一定程度的反差,婆婆脸,男人的打扮,男人的身材。但他的威严有目共睹,包括他的笑容似乎都包含着不同的内容,让人莫测高深。他笑了,笑着说:“你就是杜再军?嗨,小子,你受苦了!”杜再军几乎被这句话感动,他出狱之后还没有人这样问候过他。只听程思伟又说:“你是我们家的恩人,那年要不是你出面拦阻,小良子真把那个彪子砍死,我现在还有这个儿子吗?”他说完哈哈大笑,笑得爽朗,底气十足。杜再军说:“程总,您别这么说,我信命,命该如此,人力何为?幸得老天眷顾,让我囫囵个地出来,心满意足。这又来给您添麻烦,实在不好意思。您请坐!”程思伟伸了伸手,示意杜再军坐下,说:“你坐,你坐,我来晚了,实在抱歉。今儿,西城分局的柴局长来看我,还有几名同志,你说我能不陪吗?这不,他们刚走我就过来了。酒喝得怎么样?小良子,你陪小杜喝好。进局子的滋味我有体会,虽然说现在讲究人权,那里的条件有所改善,怎么着也不如自由人。要是监狱里边比监狱外边好,那地球人还不把地球都建成监狱了?所以说,你要喝好,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们爷儿俩尽力而为。”

“程总也进过监狱?”杜再军故作惊讶。

“嗨,进过,那时候的监狱比现在得苦多少?所以说,人不能灰心丧气,所以说我特理解从那里出来的人,对他们的苦闷、彷徨非常之理解,非常之同情。

关键是不能当垮下去的人,不能没有追求,没有追求人还怎么活?人这种东西非常有意思,总是靠希望生活,不管生活的好还是不好,总是希望今天比昨天强,明天比今天强,要不,社会咋进步的呢?我没有那几年监狱的生活就没有今天。

你也一样,谁能保证你以后不是百万富翁,还说不定进中央政治局呢?”程惠良皱着眉头,终于忍不住,说:“爸,你喝多少酒啊!说点有用的呗!”程思伟说:“我说这些没用吗?小杜,你说有用没用?”杜再军说:“有用,有用,我深受启发,深受鼓舞,我现在才知道,程总原来有这么深刻的思想。”程思伟说:“我这人就是喜欢和年轻人唠嗑。我告诉你们,你看不起谁都行,就是不能看不起年轻人,年轻人的前程不可限量!”他指导人生的兴致正在高涨,手机在他的衣兜里快乐地呼喊起来:”拍“来电话啦!来电话啦!杜再军还不知道有这种召唤的方式,案称奇。程惠良说:哪有你这身份的人下载这种铃声的?赶紧换它!程思伟“爸,”说:这是前些日子桥桥给我鼓捣的,我听也怪招笑的,你听,他“哪呢,他说有意思,一会儿还骂人呢!”小秘书翻脸,“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他妈不干了!”

果然,骂道:三个人都笑起来。程思伟接电话,只说了一句话: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他“左云飞,”挂在脸上的微笑倏然消失,把手机紧紧捂在耳朵上,转身跑到门外去。

程惠良白汪汪的脸上也飘过一片阴影,站起身说:“杜老弟,你先慢慢喝着,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杜再军说:“有事你忙你的。”

杜再军不好跟踪,只好敛气屏声,把听觉的灵敏度调到最高挡上,隐约听到程思伟一个人的说话声:“云飞,桥桥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忍心伤害她?……

我不是拿不出钱来吗……这样,你让我想想……”

似乎是左云飞把程思伟的老婆孩子骗去当了人质。邵局和谷队分析得没错,这是两个矛盾的团伙,他们的矛盾升级了。

程惠良响着“趿拉趿拉”的脚步声回来,脸上风起云涌,进屋就骂:“左云飞这个老东西,真他妈不是物儿!”杜再军说:“他不是你左叔吗?怎么——”程惠良说:“嗨,别提了!来,喝酒!”杜再军说:“你心情不好,酒就别喝了。我回旅店住一宿,给我个什么差事,我听信儿。”程惠良说:“我这么大个酒店没你住的地方?还找什么旅店?你具体干什么,我再想想,不是别的,我爸那边儿可能有比我这更好的事儿。你说他来这一会儿,也是有点喝多了,净说没用的,正事没说上。行,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你就住我这儿吧!”

杜再军的心情还是很振奋,不管怎么说,总算迈出了第一步,尽管不如想象的那么精彩。他说:“好吧!”

到目前为止,程思伟已有过两位登记在册的老婆。第一个在生孩子时出了点问题,死了。孩子活下来,就是现在的程惠良。他的第二任老婆叫田野,就是和第二运输公司经理朱四民偷情的那位。这个女人长得不是如花似玉,却比如花似玉的女人更具魅力。她的皮肤黝黑,体态丰满,身材高挑,这些都属于一般,唯独她的眼睛和嘴唇,勾魂摄魄,让那些情种们神魂颠倒。朱四民在和她偷情时被程思伟捉住,后来,朱四民诚恳地推心置腹地说:“思伟老弟,不是大哥不讲交情,是你媳妇的眼睛太勾人。又黑又亮,像有一股火,火有红火、黑火,你媳妇那是黑火。我一看见她那眼睛,身上就发烧,骨头就酥软;还有那张嘴唇,鼓溜溜厚墩墩,有棱有角,我一看见就想亲,就想咬。其实,我也就是想咬一口,可是,刚一咬上,就想到别的,就不由自主了不是?”以当时程思伟的形象和家庭条件,找这样一位漂亮的女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是朱四民的司机,朱四民是建阳市赫赫有名的人物,曾经因为职工待遇问题率众上访,围堵市政府,市政府让公安局解围,他又命令公司的上百辆大卡车把公安局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这是件震动高层的大事件,朱四民由此又多了一层光环,成为许多漂亮女人朝思暮想又难得接近的人物。

嫁不到朱四民,嫁给朱四民的司机也算是一种光荣,也是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婚姻。田野是不是这样想的,她从没说过,程思伟也不敢问,但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受到许多人的关注,包括朱四民。在程思伟的婚礼上,朱四民的魂魄就已经被田野勾走,她的眼睛和嘴唇像粘贴在大脑的屏幕上,时隐时现。他尽可能地创造与田野见面的机会,可每见一次面都增加一份相思,想象中的田野更加诱人。

第二运输公司是个有几千人的属于地方国营的企业。朱四民的一举一动牵动许多人的眼球,程思伟又整天跟着他,几乎是寸步不离,他想搞一点“小开荒”,实在是难乎其难。在欲火中备受煎熬的朱四民终于想出支开程思伟的办法:“小程,你今晚跑一趟丹东。”

“哎!这么晚了,啥事啊经理?”

“我二姨有病住院,急等用钱,你把这钱替我送过去。”

“好嘞,我这就走。程思伟接过一个装钱的信封,问,””塞进衣兜,“地址呢?

朱四民说:“都在信封上写着,你到那儿看吧!”

程思伟不敢怠慢,开出经理的“皇冠”车,一路奔驰。过了凤凰岭,接近凤城县县城的时候,程思伟停下车。掏出信封一看,上面写着“朱四民经理亲启”,是别人给经理的信,翻来掉去地看,根本没有经理他二姨的地址。他恨自己粗心没有细看,又恨经理把钱装错信封,几百公里的路算是白跑。

他掉转车头往回赶。回到公司,经理不在,去经理家,经理不在家。那时还没有手机一类的移动通信的玩意儿,程思伟无计可施,只好回家了。

急得满头大汗的程思伟敲门也比往常敲得急促,门却始终不开。他听见屋里粗重的喘息伴随着女人快乐的呻吟,随后是稀里哗啦地一阵乱响。他像突遭电打雷击,脑袋里轰然一声,一片空白。他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在片刻的窒息眩晕之后,程思伟毅然决然地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屋门。朱四民和田野居然刚刚结束,两个人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戴齐整。程思伟若无其事地坐进沙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穿衣表演。朱四民语无伦次:“小程,我真的是,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啊!”他边说边系纽扣,开门逃到楼下去了。

田野的衣服没穿完,索性就不穿,坐在床边瑟瑟发抖,说:“你都知道了,你想咋办?”程思伟说:“你说呢?”田野说:“离婚!”程思伟说:“像你这么贤惠漂亮的女人,离婚之后,我还上哪儿找去?”那时候,程思伟的第一个孩子程惠良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由他的爷爷奶奶抚养,他和田野的孩子程桥还不到周岁,他不想让孩子在缺爹少娘的日子中长大。田野说:“不离不行,我坚决离!”程思伟说:“为啥非要离婚?从今以后,我只管我的孩子,你,随便吧!”从此,程思伟家的日子表面上一切正常,实际上,两个人已没有夫妻生活。甚至在屋里距离很近的时候,程思伟都立即躲开。他把全部情感都倾注到女儿程桥的身上,对田野,他只把她当做花钱雇来的奶妈子。

拒绝过夫妻生活是对田野的报复,把公司的汽车当成破烂卖是对朱四民的报复,这是程思伟至今仍引以为自豪的创举。朱四民在程思伟入狱之后不久遭遇车祸,成了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而田野深居简出,她和她的故事也渐渐地被人们遗忘……

左云飞从树林里打斗回来,一路上算计的就是这个女人和她的女儿。打架没占到便宜,发子身负重伤,又让一个警察出动的消息吓得落荒而逃,左云飞这口窝囊气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他是属于睚眦必报的那种人,谁瞪他一眼他都要报复,何况是吃了亏?他知道,田野在程思伟心中无所谓,关键是程桥。她是程思伟的心头肉,眼珠子,命根子,带走程桥就像在程思伟的心肝肺上拴上一条绳子,再引出来,攥住绳子的一头,只要轻轻地一拉,程思伟就得妈呀一声;再一拉,他就得背过气去;拉第三下,程思伟就昏迷不醒了。想象着这样的情景,左云飞心里偷着乐。

把发子送到一家私立医院。干这种事左云飞经验丰富,必须确保不被告发。他安排好护理人员,打发走众人,一个人来找田野。他要给他的弟兄们一个反败为胜的惊喜,不仅挽回面子,也算给发子报了一枪之仇。

他要把她们带到海州,直到程思伟把钱打到他的账户上。左云飞自己也觉得这个做法不够磊落,但这确实是一个最有效的办法,他想他应该尽量做得温柔一些。

这晚的月色很好,小区里的灯光都显得有些多余。在公园里、广场上跳舞、扭秧歌、做健身操的人们刚刚回来,穿得花红柳绿,一路说笑,一路哼唱。有的余兴未尽,边走边扭,冷不防一辆小车从身旁驶过,又吓了一跳,忍不住骂道:“这么缺德呢,也不看着点儿!”左云飞看着,也忍不住咧嘴一笑。他手里拎着大包的带给程桥的礼物,多数都是小食品,营养品一类。有一点沉,一会儿左手换到右手,一会儿右手换到左手。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小区,他在乾元公司的时候,来过多次,直到程思伟又找小老婆,另立新家,他也来得少了。

走到楼下,左云飞按了下门铃。

“谁呀?”是田野的声音。

“是我,能听出来吗?”

“是左云飞吗?”

田野的年龄比左云飞小几岁,但左云飞叫她嫂子,他说:“嫂子,是我,来看看你!”门咔的一声开了。左云飞来到三楼,田野已经开门站在门口等他,说:“几年都见不到你的影子,跑哪国去了?”“海州,程大哥不要我,找个地方混饭吃呗!”“还混饭吃?跑到哪儿,你也是个吃肉的家伙!”

田野大约是四十岁左右的年龄,但看上去风采依旧,风韵犹存。她接过左云飞手里的兜子,说:“你干吗买这么多东西?”“有孩子嘛!几年没来,我空着两手,让孩子瞧不起我?”“还什么孩子,程桥都快上大学了。高考刚结束,这不,在家等着发榜,闹心,和同学上北戴河了。”“去几天了?”左云飞有一点失望。如果有几天不回来,他就不能再等,整个计划很可能落空,他说:“我还真有点想她,这孩子从小就招人喜欢。”“昨天去的,估计明天就差不多。那地方也没什么看的,沙滩,大海,我告诉她,玩一天就回来。”

左云飞的心脏似被人偷偷地拉了几下,只要程桥回来事情就大有希望。他的情绪开始放松,那个隐藏在心里多年的欲望重又抬头。那时,他常常到程思伟家来,一半是与程思伟商量公司的事,另一半就是为了田野。他和那个朱四民一样,一看见田野就浑身燥热,骨头酥软,过后久久不能忘怀。田野的独特之处不容易被一般人欣赏,只有经过许多女人的男人才能感觉到她的魅力。左云飞和朱四民都属于这一类人,像猫儿见鱼一样,即使挂在屋顶,他也会攀缘而上。但左云飞那时努力遵循“宁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的古训,只是欣赏,他宁愿受情欲的煎熬,也绝不越雷池一步。

“程大哥还回来吗?”左云飞明知故问。“程桥在家他就回来,坐一会儿就走。”“他也是,离婚又不离,不离婚又找别人,这不是折磨人吗?”“嗨,你也别说他,你不也是吗?男人都这样,我算看明白了。”“那也不一定,我老婆和你不能比,长得好赖不说,关键是她不给我生孩子。”“那你,现在没孩子?”“这叫什么话,阿薇不是我的孩子?实话告诉你,我和别的女人,都是图乐呵,老婆孩子我绝不不亏待她们,我还不够意思?你说,我这个程大哥,他这叫啥事?”

“也不怪他,谁让我先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呢,我认命。人家有了小的,更不理我,也好,我倒闹个省心。他钱不差我的,就对付活着吧,等程桥毕业,我就算完成任务。”

左云飞看见她眼睛里隐隐的忧伤和无奈,他的欲火再一次被点燃,一股热流游升上来,整个身体都在膨胀。他呆了,傻了,居然找到一点青年时初恋的感觉,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额头鬓角在灯光下闪出亮晶晶的汗光。

田野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白色的睡衣,身上的凹凸隐约可见。她的黑亮的眼睛确实像有一种黑色的火焰在燃烧,黑得热烈,黑得奔放,黑得有内涵,黑得有一定的深度。她的挺直的鼻梁下,厚墩墩的饱满的嘴唇棱角分明。

“你干吗这么盯着我?”田野半嗔半笑,说,“都老太婆了,看什么看!”左云飞走到对面的沙发旁,坐在田野的身边。扭过身,手指轻轻地沿着她唇的边缘游走,企图更深刻地感受她嘴唇的轮廓和结实饱满的程度。田野拨开他的手说:“我就知道你这种人是一天也闲不住,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那你是什么人呢?神仙?七仙女还下凡呢?”

田野站起身,说:“我有一点困了。”

左云飞伸出双臂把她揽在胸前,田野用力地推拒,说:“别闹了,你年轻漂亮的有的是,怎么想起拿我开心呢?”她越推,左云飞越用力,她后来的反抗倒像是配合,终于像两块磁铁碰撞在一起。田野瘫软如绵,左云飞顺势将她抱起,叫道:“宝贝儿,我想死你了!”

田野卧室里的席梦思床几乎响了一夜,他们醒来时,已近中午。左云飞躺在床上伸着懒腰,说:“田野,田野,你果然太野!”

田野说:“是你太坏,我一个人坚持了十几年,跟你这么一次,往后还怎么熬?”

左云飞说:“你跟我去,我保证不亏待你。”

“得了吧,你都老中青三结合了,我去算什么?”

“我是认真的!”“只要程桥同意,”左云飞说着又压在她身上,咱们说走就走。

程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田野开门,左云飞站在门口看着,他听见楼梯“嗒、嗒、嗒、嗒”一阵连成串的脚步声。随即,眼前一亮,程桥上楼来了。她戴着白色的鸭舌旅行帽,白短袖衫,白色牛仔短裤,白色旅游鞋,白衫很小,有意露出那个调皮的小肚脐眼儿。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肤,晒得微微泛红。背上行囊随意地斜挎在左肩,阳光般的女孩儿,阳光般的笑脸,左云飞像一只见到强光的鼠类顿感自己的丑陋和卑鄙,他在一瞬间几乎要放弃自己的计划。这时,只见程桥一愣神儿,“咯儿咯儿”笑道:“左叔,是你呀?”左云飞说:“程桥,这二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啦!”程桥说:“大什么大呀,距离我妈给我指定的奋斗目标还差一厘米呢!”左云飞笑说:“个头也能确定目标?”程桥说:“我妈的指标定什么时候来的呀?左云飞随口说:得太高,恐怕达不到!左叔,”“昨天晚上。”

程桥正在弯腰换鞋,田野用力地瞪了左云飞一眼,说:“你左叔是昨天晚上从海州回来,今天早上才来咱们家的。你看你程桥,这腿,这胳膊!”田野从程桥的背上拿下背包,看见她身上有好几块擦伤。

“没事,回来时又上长城,一不小心。”“淘!淘!你都多大了,还淘气,毛毛愣愣。”田野回身对左云飞说,“你看这孩子,从小就淘气,跟个野小子一样。”

左云飞看着程桥的一举一动在心里说,难怪程思伟把程桥当做掌上明珠,这孩子确实优秀,田野真的值得为她守候。她的轮廓很像田野,只是肤色有较大的差别。迎着日光,她的嘴唇上面和腮边的绒毛清晰可见,“真是个毛丫头。

他说:”程桥“咯咯”地笑着,说:“左叔,也不知道我妈是夸我还是骂我,反正打皮骂滑了,”说着,摘掉帽子,扔给田野,“妈,暴洗,和衣服一起,一股海蛎子味儿,左叔,你去海州发展啦?那里好吗?”

“还不错,那里比咱们这儿发展的要快,改革前沿嘛!”

“嘿,太棒了,看来,我的选择绝对正确!”程桥踮起脚,扬起手“啪”地拍了一响,说,“左叔,我报考的就是海州的海州大学!”她随后说了一句英语。弄得左云飞莫名其妙,说:左叔时刻欢迎你!

“你真的要去海州啊?太好啦,”“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程桥的兴致骤减。左云飞心中暗喜,说:“分数不够也不要紧,还有自费生,只要你想去,左叔保证你百分百!程桥,先去看看?”程桥顿时眼睛一亮,嚷道:“妈,我和左叔一起去海州玩几天,行吗?”田野说:“月底就该发榜了,定下来再去还不行,急什么你。”左云飞说:“你们一起去,我那里吃、住,都方便。”

“妈,太好了!”程桥跳起来,抱住她的母亲撒娇,“妈,咱们去吧!”

程思伟做梦也没想到左云飞会骗走他的老婆和女儿当人质。他从包房里出来,一路往楼下走,脑袋嗡嗡响,身体像驾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办公室跑,好像跑到办公室就会有主意。左云飞在电话里得意扬扬:“程大哥,我左云飞打电话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儿,田野和程桥都在我这里,她们现在肯定是什么事都没有,但过几天我就说不准了。”“你说啥?左云飞,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大哥,你也不用太着急,五天之内,你只要把钱汇到我的账户上,她们在我这儿玩几天就回去。”“左云飞,桥桥是你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跟你亲近,你就忍得下心!她可要上大学啦,你可不能伤害她!”“大哥,你放心,我能伤害她吗?可我没办法,你只要把钱汇过来,我绝不会伤害她。”“我眼下不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嘛!”“那你就别怪我了,我手下这些人多数都没成家,老光棍子也不少,我就替你做主,给她们娘儿俩找个人家吧!”

程思伟刚要说什么,左云飞“吧嗒”一声,关上手机。以“忍者神龟”著称的程思伟这时彻底蒙圈。他的钱全部都投入到工程和香烟的周转资金,三天之内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一千五百万。他用手像洗头那样胡噜一下流到脸上的汗水,又甩了甩手,几滴废水就飞溅到地板上。腿已无力支撑他的体重,一只手拄住桌面,瘫坐在靠背椅里。在他们的这个生态圈里,谁答应谁什么事,从来不用什么文书和同一类的字据,一旦失信,他们就会用他们特有的手段解决。从这个意义上说,左云飞完全有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去做。程思伟努力地镇静了一会儿,几乎把手里的香烟捏出焦油,他拨通她女儿的手机:“桥桥,你在哪儿?

“爸,我在海州,在我左叔这儿!”

“你还好吗?”

“好,非常好,左叔给我们安排在大酒店里,住的是最好的房间。一会儿还要请我们去吃饭。明天,我和我妈先去学校看看。然后呢,我妈要去庙里上香。

反正,一切都好,放心吧!”“傻孩子,你左叔是把你们当人质,他逼着我要钱!你和你妈要想办法逃出来!”“爸,你说什么呀?我怎么成人质了呢?”“他逼我要钱!”“你欠人家钱吗?”“就算,就算欠吧!”“那你为什么不还?”

“嗨,你小孩子,别问了,我告诉你,快回来!”

“爸,他如果真把我当人质,还能让我回去?如果你真欠人家钱,赶紧还给人家。”

“嗨,你咋糊涂呢?咋就跟你说不明白呢?”

“爸,我看是你糊涂!”

程思伟说不明白,关了手机。听到女儿暂时没事,心情稳定许多。想了想,又给儿子打电话:“良子,别喝酒了,给小杜安排个地方,你快上我这来一趟。”“爸,我也正寻思这个事呢,等我想好就过去。”“你他妈浑蛋,你不知道我着急吗?痛快点儿!”

不一会儿,程惠良奔上楼来,说:“爸,着急有啥用。”

“你妹妹和你姨被人家当人质,我不着急,我能不着急吗?”

程惠良不跟田野叫妈,对程桥这个妹妹表面可以,但在内心深处嫉恨甚深。她是他继承家产的主要竞争对手,这个矛盾迟早都要爆发。他甚至希望她出点什么事,那样,将来就省去许多麻烦。

“问题是,着急没用。”

“总得想个办法吧?”

“她们,怎么跑那儿去了呢?”

“赶紧凑钱吧,三天之内,那一千五百万不汇过去,桥桥就危险。”

“我上哪儿整这么多钱?这酒店看着红火,费用太大,这个月能持平就不错了,香烟的货款又刚汇过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看着你妹妹被人家伤害?左云飞什么事干不出来?”程惠良双手在秃头上抓挠,挠着,终于挠出灵感,说:“爸,我有办法!”程思伟说:“嗨,你就快说吧!什么办法?”

“他能抓她们做人质,我们就不能抢回人质?我让庆龙、红鹰去海州,把人抢回来!”

程思伟振作了一下,又垂下脑袋,说:“左云飞既然打定这个主意,他会没有防备?你带那么多人都打不过人家,跑到海州还能抢回人来?弄不好,只能激化矛盾,那不把你妹妹坑了吗?不行。”

“爸,出其不意呀,左云飞怎么也不会想到咱们会去抢人吧!实在不行,咱做两手准备,你呢,筹集钱,我派人去。万一失败,再给他钱也不晚,行不?”

程思伟眯起眼睛探究他的儿子,欣赏他的儿子,这小子真他妈是突飞猛进。难怪他要小流氓代替老流氓,不但心狠,而且满肚子都是鬼点子,放屁都能放出花样来。这个办法也不妨一试。他说:“行,试试,要去就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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