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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左云飞也累。他不仅每天都在打打杀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现在,如果把他的钱堆在一起,一定比青云山还要高。要想让这些钱“合法”地用起来,他必须要搞好集团公司的合理化运营,这对并没有多少文化的左云飞来说,是绝对有一定难度的。但左云飞自然不会活人让尿憋死,他用高薪聘请一些专业人员加盟,帮助他打造这个黑色的商业帝国,很快地完成了股份制改造。他感觉这招确实不错,他觉得他就像地球,他的弟兄们像人造卫星。他转,他们就围着他转,地球的引力越大,这些小卫星们转得越快,这不就叫凝聚力和竞争力吗?他在佩服这些专业人员的同时,心里又暗暗得意,我没文化,可我专门管你有文化的;我不专业,可我就是要玩你们专业的,你们什么都明白,就他妈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这个黑色帝国里,可以说最忙碌的两个人就是他和赵志刚。左云飞主内,赵志刚主外。两个人一唱一和,把许多险象环生的事情都一一荡平。他们也经常开会,而且开得像模像样。有些活动也请领导参加,在鲜花和美酒中,在洋溢着热烈气氛的赞誉声中,在镁光灯一片闪烁中,左云飞俨然是成功的企业家,令一些不知就里的人们投去羡慕的眼光。他一面去装,一面去打,就像在一片波翻浪涌的海域里游泳,长时间地拳打脚踢,他能不累吗?

有一次公司搞了一个活动,结束时左云飞居然晕了,两个手下赶紧把他扶住。

他的脚步的确有些飘,木头一样,有一种僵硬感,就像爬满了蚂蚁。其实那只是坐久了,一时麻木而已。他很讨厌手下来扶他,皱起眉头说:“我还没怎么样呢,用不着你们扶。”两个手下知趣地躲开。

左云飞想,我一个拥有上亿资产的人,怎么会身体不好呢?这时,有人在他的身后轻声说:“左总,要注意身体呀!”左云飞扭头一看,说话的是同行业的一个姓任的老总。这个老总也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左云飞却很不爱听。他嘴上虽说谢谢,心里却很不自在。这天晚上,他便叫了几个手下,把那个姓任的老总给打了一顿。

在左云飞一伙制造的多起寻衅滋事和流血事件中,他们轻车熟路地把金钱和暴力荒唐地结合在一起,屡次化险为夷。左云飞和他的弟兄们对暴力有着一种苍蝇嗜血般的迷恋。在他们眼中,打打杀杀就像家常便饭,是他们垄断市场扬威立腕的资本和手段。而一旦暴力造成了恶果,有人被他们打伤甚至打死后,左云飞一伙想到的办法无一例外都是用钱去摆平。通过暴力手段攫取金钱,金钱再反过来支持着暴力,暴力和金钱在左云飞黑社会团伙里形成了一种令人可怕的恶性循环。

左云飞疯狂敛财,但也舍得花钱。他要当物流业的老大,谁是他前进道路上的障碍,他就要毫不留情地清除他。他对手下人说,挡路的就是石头,有石头挡在你的必经之路上,你能不把它搬开吗?他的手下人对他的雄才大略早已坚信不疑,执行起来更加有恃无恐,对挡道的人毫不留情。他的这一套理论随时都在开花结果,不分季节。就在他气得暴跳如雷、准备营救他的女儿时,公司又接二连三地出事,让他营救左薇的行动大受影响。

龙华大酒店是海州一家颇有名气的娱乐场所,紧邻他的奉华大酒店。

这天正是五一国际劳动节。虽然已经临近午夜时分,但人们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或许因为是一个节日,这一天,龙华大酒店和奉华大酒店的生意都异常火暴,两家都是灯火辉煌一片繁忙。门前的保安跑来跑去,忙着给前来消费的顾客安排车位。11点多钟的时候,奉华大酒店的保安黄杰见有一辆白色的小车开过来,就抬手将车拦住。看到停下的小车挡住通道,龙华大酒店的保安吴宝走过来,示意小车赶紧开走。黄杰和吴宝两人各不相让,争吵起来,进而互相对骂。听见二人争吵,双方各有几名保安跑过来助威。黄杰一看情势不妙,急忙招呼另一名保安去找刘明汇报。

刘明在1998年6月就投奔了左云飞,在万发公司做押运员。因为营救发子,被左云飞擢拔为奉华大酒店的保安队长,但长时间得不到升迁,心里总觉得不得劲儿。手下人跑进来汇报时,刘明刚喝完酒,正迷迷糊糊地和蔡宝金聊天。听了手下的汇报,没等刘明反应过来,一向关怀年轻人的蔡宝金就说:“你别装熊,这事处理不好,老板明天知道肯定训你。”刘明一直渴望立功,此时火往上撞,吩咐手下人:“去,把人都给我召集过来!”酒店里所有的保安闻风而动,刘明则和蔡宝金从酒店里当先冲了出来。

满嘴酒气的刘明来到停车场,分开众人,二话不说,照准龙华大酒店的保安吴宝就是一拳。他的拳头经过艰苦的努力之后,出拳的力道和技巧都有明显提高。这一拳险些将吴宝打倒。吴宝趔趄几步,眼睛有点模糊,脑子却被打醒,站在对面的是谁?刘明,刘队长,这是可以抗衡的人吗?随着大脑发出的警示,转身就往酒店里面跑。

立功的机会不是轻易就可以找到的。刚一开始就结束?人员已经调动,战斗已经开始,刘明不肯罢休,随后紧追。蔡宝金带着其他人也跟着追了上去。迎着节日的多彩的灯光,踩踏着曼妙的音乐节拍,奉华大酒店的保安们在队长刘明的带领下斗志昂扬。跑到龙华酒店门口时,刘明把手伸进裤兜里,握住了随身带的一把折叠刀刀把。刀是左云飞统一为手下人配备的,木把、单面刃,打开后长约三十厘米,寒光闪闪。

进入酒店后,有一条光线昏暗的通道,里面奔跑的脚步声回声四起。刘明断定吴宝是跑进这条通道,他挥舞着折叠刀喊道:“追!”于是,通道里响起更为响亮的杂沓的脚步声。“把门关上,操家伙!”通道深处有人大喊。

这是诱敌深入吗?黄杰害怕了,拽住刘明说:“队长,见好就收,别再往前追了,咱们赶紧出去吧!”刘明骂道:“屁话,没整咋地就撤?去,把托运处的人也喊来!”黄杰说:“好,我喊人去!”他掉头往回跑。

想象着有后续增援,刘明继续深入。一股阴风袭来,混杂着酒店里特有的怪味儿在刘明脚下盘旋而上。他感到发根奓起,汗毛直立,脚步像被人牵扯着停了下来。回头看时,身后了无一人,恐惧霎时在心中睁开眼睛。前去危险,后退丢人,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握紧了折叠刀的刀把。侧耳细听,原来,他的队员们已经在酒店的另一处开打。他转身要走,龙华酒店的一个保安拿着球棒走来,立功的时刻终于到了……

龙华大酒店的迎宾员朱琴,正在大门左侧的行李房里吃饭。她先是听到酒店门口有人吵架。过了一会儿,又见到酒店的几个保安跑进行李房里来拿棒球棒。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灯光朦胧,但她看得清楚。一个拿了球棒的保安,从侧门里走出来,一个拿着折叠刀的人迎上去。拿球棒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被迎面而来的那个人当胸刺了一刀。那个保安挥起手里的棒子反击,那人又接连举刀猛刺。朱琴亲眼看见,那个拿着球棒的保安举起的球棒在手中滑落,随后,手捂着肚子倒下。朱琴顿时吓得闭起眼睛,双手抱头,失声尖叫。不知道喊,只把“啊”的声音无限延长,“啊——啊——”被刀刺中的人名叫龙明华。听到同伴招呼拿家伙,就稀里糊涂地跑进值班室,操起了一根棒球棒。他根本无法想到,这个节日的夜晚,竟然成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死时年仅二十一岁。对龙明华行凶的人正是刘明。

出面摆平龙华大酒店一死数伤血案的人又是赵志刚。他用金钱开道,硬是拿下了龙明华的家属并达成协议,对方同意不再追究刘明的责任。一场恶性案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用钱摆平。当然,摆平是后期的事情,当时左云飞的情绪不能不受到一点影响。

左薇的电话就是在这件事的第二天打过来:“爸,我和杜再军到北京啦!”“嗨呀,我就说嘛,杜再军这小子不白给。”说完,又忙问,“你们,去北京干啥?”“想玩几天,很快就回去。”“别玩了,快回来,可别在外边折腾了。”左云飞给杜再军打电话时,他们正在路上,现在已经到北京,他彻底放心了。“爸,现在还不行,我感冒了,晕车晕得很厉害,我需要用一点药,恢复一下才行,你不用惦记,好一点我就回去。”“嗨,我听出来了,嗓子都哑了。你也别太着急,病好再回来。我说不让你去,不让你去,你偏要去,受教育了吧?那个小王八犊子他根本就不是人!杜再军呢?”“他在这儿,你跟他说吗?”“把电话给他!”

杜再军接过电话:“左总您好!我是杜再军。”“哈,你小子还真行!好好照看左薇,等你回来,我还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谢谢左总!”“哈哈,你谢我啥?是我谢你!”

左云飞通话之后喜笑颜开,他终于又胜利了。至于死人的事,那是经常发生的,就让赵志刚去对付,他要宴请他的弟兄们,庆祝胜利。

左云飞在奉华大酒店的一间包房里,端起酒杯说:“兄弟们,回想我几年前初来海州的时候,两手空空,只有志刚替我打理的像他妈跳蚤似的一个小公司。像胡传魁差不多少,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啊!如今咱是啥?是集团公司,业务扩展到四面八方!这是怎么来的呢?我还是那句话,狼到哪儿都吃肉,狗到哪儿都吃屎。这几年全靠你们这些狼舍生忘死,帮我抢占了地盘,抢占了市场,我左云飞谢谢你们,先干为敬,我先干了!”众人异口同声:“大哥英明,谢大哥!”一齐举杯,一饮而尽。左云飞说:“刚子,龙明华那个事你心里有谱没有?”赵志刚说:“大哥,‘炮’我已经点上去,就算基本搞定。各位兄弟,刘明这一次是要在局子里待几年,可大哥一次就奖给他三十万,每月还给他工资,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大哥绝不会亏待弟兄们,对有功的人,大哥绝不吝啬。往后怎么干,我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来,我提议,咱们敬大哥一杯!”众人一呼百应:“敬大哥,干!干!”每个人都有许多的知心话,每个人都被鼓舞出一腔壮志豪情,说得左云飞心生感动,热血沸腾:“干!”

都有些飘飘悠悠,都有些仙风道骨,都有些海阔天空。左云飞仍是意犹未尽,说:“弟兄们,今天,酒就到这儿,咱们去‘金色年华’夜总会,乐和乐和,怎么样?”赵志刚说:“生我们者父母,知我们者,大哥也!”众人无不欢呼踊跃:“谢大哥,跟大哥走!”

于是,赵志刚、肖大兵、蔡宝金、罗汉臣、李伟君等人分乘三台“奔驰”车,一路招摇地向“金色年华”奔去。车停在“金色年华”门口后,已经喝高了的左云飞和赵志刚互相扶着膀子,摇摇晃晃地去停车场边的一个墙角撒尿。就是撒尿这件小事,最终成了引发一场血案的导火索。左云飞学着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说:“真他妈的是个烂背点子!”

当晚,正站在门口的“金色年华”保安张青看到有人撒尿,急忙跑上前去制止。左云飞、赵志刚哪里会把一个小小的保安放在眼里,左云飞开玩笑说:“不撒就不撒呗,掏出来看看还不行?”这是在他们之间广为流传的一个笑话,张青不懂,说:“别废话,这是撒尿的地方吗?没事你掏出来看啥?”赵志刚说:“你小子真不懂事,撒半道尿还能憋回去呀?”张青年轻气盛,上前拽人,左云飞早已憋足了火气,撒完尿飞起一脚,正踢在张青的肚子上,张青当即疼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在左云飞看来,他这一脚是给这小伙儿一个面子,小沙弥一个,值左总经理这一脚吗?他整顿好裤子,要走,“你小子太嫩,”说:老子还要玩去呢!

从地上站起来的张青大喊:“站住,你打人还想走!”伸手来抓,左云飞骂道:“真他妈给脸不要脸,给我打!”赵志刚和刚从夜总会闻声赶来的肖大兵等人一拥而上,围住张青拳打脚踢。眨眼间就将他打得休克了,倒在地上生死不惧了。“金色年华”的另一名保安想要上前劝阻,也被左云飞等人一顿拳脚打跑,他边跑边喊:“有本事,你们等着!”

左云飞打完人,骂骂咧咧地上了“奔驰”车,说:“他妈的,扫兴,不玩了!”正要离开时,看见从“金色年华”夜总会里又有几个保安跑了出来。左云飞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的手又开始捏着嘴巴,一只手指快速地在嘴边抠挠着,这是他在决策前的一个习惯动作。他越想越憋气,在不该撒尿的地上撒尿是不对,可撒完就算过去,怎么没完没了呢?多大的事?他不想再打,刚要说走,“金色年华”的人已赶到近前。怒火又被撩拨起来,他的手放开了嘴巴,向前一指,喊着:“上,干死他们我负责,还他妈有这种地方!”随即跳下车,一马当先冲进保安的人群里,拳脚并用,一个小保安当时被打得四脚朝天。

他完全可以不必亲自动手,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意念,都会有许多双手实现他的愿望,但他亲自冲出去了。这是一种姿态,一种感召,一种精神力量。让他的弟兄们一往无前,坚决地压倒敌人,而绝不被敌人所压倒。肖大兵、蔡宝金、罗汉臣、李伟君等人纷纷亮出了左云飞给他们配备的折叠刀,也随着左总经理猛冲上去。双方随即展开一场混战。

“金色年华”的保安们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他们有很多人都受过专业训练。从实力上说,远远超过左云飞的人。在这一刻,他的弟兄们再一次地体会到老板大哥是何等的英明,折叠刀是何等的锋利,“金色年华”的保安们是何等的不堪一击。他们的薄薄的衣服和溜光水滑的年轻的皮肤,在刀锋刺入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阻力,轻而易举地就深入到他们的身体。刺入的一瞬间他们感觉不到疼痛,拔出来的时候,滚烫的、黏稠的液体溅到脸上、身上,摸到手上,再看到对方年轻漂亮的脸上那种痛苦,甚至是绝望的眼神,真他妈的爽。

围观的人只在远处看,都担心那种叫血的液体溅到身上,那种叫刀的锋利的闪着亮光的小东西会刺入自己的身体。当呼啸的警车到近前时,警灯闪烁的精光刺入眼睛的时候,空气凝固,“不许动!不许动!”接警后赶来的警察们,逼到眼前。一声断喝,他们的手就不再动了。动的是眼睛,是心眼儿,这种局面只有他们的大哥才能扛得住。

左云飞当然也住了手,他身体里过量的酒精已在打斗中挥发殆尽,脸色和一束绿色的灯光遥相辉映。这时,一辆“奥迪”车悄然驶近他的身边,车门开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几乎让他的双脚离开地面,他被拽到车里,车门随即关闭。“奥迪”像一条黝黑闪亮的猛犬奔驰起来。

“杜再军?你们,回来啦!”

开车的是左薇,她回过头,说:“爸,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左云飞答非所问:“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路无语,左云飞手捏着嘴巴,一只手指在鼻翼边不停地抓挠。车到奉华大酒店楼下,杜再军问:“左总,您去哪儿?”左薇说:“爸,回家吧!”

左云飞说:“不行,去天河区派出所,志刚他们都被抓起来,我临阵脱逃,算个什么东西?走!”杜再军说:“左总,您和他们不一样,您是这个团——”他差一点说出“团伙”这两个字来,忙又改口,说,“您是整个集团的灵魂,是主帅,是主心骨,万一您也被关起来,整个集团不停摆了吗?”

“我不管,我要和我的弟兄们共存亡!苟且偷安是我左云飞干的事吗?快走!”左薇说:“爸,您这又何必呢?我不去!”杜再军不知道左云飞是做姿态还是骨子里真有这么一股子热血,说:“还是听左总的吧!”他替代左薇开车,把左云飞送到天河区派出所。

结果左云飞也被警察控制起来。

事后查明,在打斗过程中,“金色年华”夜总会的保安有九人被刀捅伤,其中谢小礼受伤较重,经医院抢救无效于当晚死亡。

左云飞因涉嫌“金色年华”案被刑事拘留,一个月后被批准逮捕,羁押在海州市天河区看守所。

赵志刚相貌平常,平常得满地都是。随便在人群里拨拉一个中年男人,他一回头你就会发现赵志刚和他没什么区别。但赵志刚的智慧绝非一般人可比。

赵志刚也被带进派出所,他在回答了姓名、年龄、职务等一系列常规问话之后,满腹委屈地问道:“你们抓我干啥?”警察说:“你干啥你自己不知道吗?打张青的时候你参与没有?”赵志刚笑了一下,警察声色俱厉,“你严肃点,回答!”赵志刚说:“我这还不严肃?我咧那一下嘴是腰疼,被人家给打的。就我这体格,你们想想,是打架的人吗?”警察态度有所缓和,问道:“那你在场干什么?说实话!”赵志刚说:“我们总经理喝多了,他下车撒尿,我去扶他,谁知道这一泡尿能撒出流血事件哪?我劝我们左总,说回去吧回去吧,这时候,那个张青也挑薄弱环节,老太太吃桃子,专拣软乎的捏,上来就给我一脚……你们要是再抓我,你说我得冤到啥程度?”警察问:“你不是副总吗?”赵志刚说:“是啊,要不我能去劝他吗?”做了笔录之后,赵志刚没用几天就被放回来。他那把带血的刀子在警车一露头的时候就扔了。

左云飞被逮捕,公司全体震惊。唯赵志刚临危不乱,指挥若定似萧曹。他首先召开高管和分公司经理会议,通报总经理案情。他说总经理本来已经脱离现场,他是为了弟兄才去投案,这一点还有谁能够做到?他马上就会出来。在此其间,如果有人玩忽职守,那就是火中取栗。什么叫火中取栗你们知道吗?就是让你们把手伸到火里去取栗子,到时候烧了你们的手不算,我还得剁掉你们的手。患难见真情,板荡识忠臣,现在正是考验弟兄们的时候。咱们要干得比大哥在的时候更好,那才叫兄弟,你们说是不是?众人无不动容,都说二哥放心,谁他妈的不仗义,大伙都不容他。问题是,得赶紧救老大,那不是啥好地方,老大在里面不是遭罪吗?赵志刚胸有成竹,说:“弟兄们放心,我赵志刚就是头拱地也要把大哥拱出来!”

稳定人心之后,为救出左云飞,赵志刚又施展出“平事”的手段。老关系被他充分利用,在利用老关系的基础上,建立新关系。实在关系不上的,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赵志刚一路上斩关夺隘,深入了关键领域。

在这个关键的领域,他遇到了对手。

这个人叫邓宇。他虽然和赵志刚认识,但就是不收钱。不收钱就表明邓宇无法成为一个言听计从的人。他不言听计从,他们的大哥就出不来。赵志刚急了,发誓说:“不拿下这个榆木疙瘩,我就不叫赵志刚!”

这个邓宇不但不收钱,不开面,而且,什么“洗浴中心转一转,按摩小姐按一按”那一套在他身上也一律遭到拒绝。赵志刚手中的“套马杆”无处可套。没办法,他只能创造性地展开攻势。他从老关系那里得知,邓宇的儿子要结婚,需要大笔钱,而邓宇没有多少积蓄。但这只是提供一个拉关系的可能,要真正的“破题”,还需要制造一个机会……

这天,邓宇下班之前,两个小伙子气势汹汹地摁响了他家的门铃。他妻子在楼上问:“谁呀?”小伙子问:“是邓宇家吗?”邓宇妻子说:“是。他还没回来呢,你们有事啊?”小伙子骂道:“他和我媳妇‘搞破鞋’!你告诉他,再敢勾引我媳妇,我他妈整死他个老王八!”两个人在小区里骂骂咧咧,把门踢得“咣咣”响。邓宇妻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大声问:“你谁呀?你媳妇是谁?”小伙子骂道:“你他妈还有脸问,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问你老头子!什么东西!”

小伙子边骂边走,等邓宇妻子下楼,这两个人已经走了。邓宇下班回家,妻子气得趴在床上不起来,邓宇说:“你怎么了?”他妻子不吱声,气得哼哼。他以为她病了,近前摸摸额头,妻子“啪”地把他的手打开:“你他妈的别碰我,我恶心!你说,你跟谁‘搞破鞋’了?儿子都要结婚了,你还干这种事,你损不损?”邓宇说:“你这是哪儿进来的风?我是啥人你还不知道?”他妻子说:“没风不起浪,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就他妈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这日子还能过吗?不过了,没法过了!”邓宇眨巴眨巴眼睛,仔细地回忆和几个女同志的关系,开玩笑的时候有过,无伤大雅的玩笑;闲聊的也有过,但和“搞破鞋”距离还远着。连想都没想过,怎么会出来这种谣言呢?他这么一走神儿,老伴的劲头更足了,从床上一蹦,跳下地来,“你还装什么装?这几年我就怀疑你!

指着他鼻子哭喊:”邓宇对自己心里有数,神情自若,心平气和,说:“别闹了,让人家笑话不?连影都没有的事,瞎说什么?”

“谁瞎说?你说谁瞎说?你看看人家?还没你那个官帽子呢,谁家不比咱家过得好?干了这些年,连儿子结婚的钱都凑不齐,你把钱都给谁了?都给这个小的了,对不对?”

“我的工资不都是交给你了吗?还有啥钱?”

“我不信,不信,你别看我提前退休,什么事我不知道,现在的男人,有几个是好的?”

“那怎么办?把男人都消灭?那女人干吗?”邓宇不生气,笑着说,“也别都怪男人,动不动就说,男人没一个好的,一点道理都没有。没有女人,男人跟谁坏去?行了,别瞎扯了,做饭去吧!”他越不生气,女人越生气,叫道:“你别往别处扯,还想蒙混过关?”女人像受了多大委屈,珠泪双流。邓宇说:“你这不是胡闹吗?什么蒙混过关哪?你不做饭我做。”他换上衣服,扎上围裙,准备亲自下厨,妻子冲过来,扯掉他的围裙:“你别碰我的东西,我恶心。你还有心吃饭?让人家找上门来叫骂,小区里得有多少人知道?我还怎么出这个家门?你不要脸,我还不要脸吗?”邓宇本来没怎么认真,这时他不得不认真了。妻子说完跑回卧室,“咣当”一声关上门,没了声响。

邓宇一时间没了主张,眼神空洞无物。但他的大脑却开始高速运作,他不能不问自己,这是怎么了?

邓宇是个绝对能干,有着过人精力的人。他工作了二十几年,一直以令人赞叹的速度和高效率处理工作。虽非游刃有余,但也大致妥帖,没出什么大乱子。前些年那位离休的老领导连续提拔他两次,弄个正处级。他继续认真,以后却固定在这个位置。他能不知道是为什么吗?他洁身自好,两袖清风,他要保持金刚不坏之身;但不喜欢他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不信任他的人越来越多,包括妻子,儿子。在这物化的环境里,钱成了一个量人的尺,他要继续清高,就意味着清贫,就意味着他不得升迁。他必须具备非凡的毅力和坚韧不拔的决心,才能在种种诱惑面前恪守己志。蒙受不白之冤痛苦,洗脑更痛苦。坚持大半生的信念需要修正了吗?制造谣言的人意欲何为?那些“包二奶”、“养小姘”的人反而活得轻松愉快……他带着一点悲壮的情绪走出家门。他不知道该不该改变自己,他变成了一个思想上的盲人,一只迷途的羔羊。和许多平常人一样,遇到这样的问题时总是想到——酒。

城市的夜灯繁若星辰,却比星辰更为壮观。五光十色,五彩缤纷,就像一只五色的狐狸,到处都放射着诱人的光彩,但无一处不与钱血肉相连。他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好没用,好窝囊。他要借助酒的作用,找个清静的地方,对这个谣言做一个认真的思考。

赵志刚的计划分三步走,第一步是首先摧毁他的清高;第二步是让他的身心遭受重创,然后借他疗伤之际收买。为了他的大哥左总经理他没有做不出来的事。如果可能的话,劫狱也可以考虑。现在用不着了,在小区外负责侦查的弟兄电话报告,邓宇去饭店了,看样子心情不太好……

这是个机会,至少可以和他接一下头。再不行,脑袋上砸他两酒瓶子,屁股上捅他两刀子,然后上医院看他去。赵志刚做好充足的准备,开出了“奔驰”,在距离这个饭店不远的地方停好车,开动两条短腿,晃动肥厚的肩膀,走进了这个小饭店。

赵志刚说:“哎呀哦,邓兄,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邓宇抬眼看了他一眼,说:“我就喜欢一个人喝酒。”赵志刚坐在他的对面,一面点菜要酒,一面说:“一个人不喝酒,两个人不耍钱,老辈人说的,至理名言。今天咱哥儿俩有缘,我陪你喝一杯。”邓宇不太满意,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继续喝自己的酒。赵志刚说:“看样子大哥心情不太好?”他一边等着自己的菜上来,一边感慨,“嗨,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也是,不痛快。”邓宇撩起眼皮,看着他,说:“钱包鼓溜,肚子溜鼓,你还有烦心的事?”赵志刚说:“媳妇埋怨我回家晚,也难怪,我是天天晚上晚回家,话说回来,我这不也是为干事业嘛!”他见酒菜上来,说:“来,我给大哥满上。”邓宇说:“别价,我这儿有酒。”其实这话也够讪人的,但赵志刚热情不减说:“烟酒不分家,喝酒怎么还分你和我呢?来,满上。我这一看,你也是和夫人生气了。”邓宇又撩了一下眼皮,问道:“根据什么说呢?”赵志刚斟完酒,说:“邓兄,咱们都啥岁数了?还有看不明白的事吗?都说人远天涯近,你说人心它为啥远呢?就是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包裹起来,总是戒备别人,其实大可不必。天下什么最热,是人心;什么最冷,也是人心。热心的人他敢把心掏出来在阳光下晒,越晒越热乎;冷心的人,把心藏在角落里,不敢见阳光,越藏越冷。这一冷一热,他能不远吗?”邓宇说:“你说话还挺有意思。”赵志刚说:“大哥说有意思,咱干一杯。”邓宇喝了一口酒,说:“我也不是像你说的那种心冷的人,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今天是我媳妇为孩子结婚的事,跟我闹了点别扭。”他还是没敢说“搞破鞋”的事。赵志刚说:“那是喜事,闹什么别扭?”

邓宇说:“喜事是喜事,喜事不得用钱办吗?”进入这个话题,他喝酒变得积极主动,说,“来,喝酒。”

这就算接上头。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聊到金钱,邓宇不能不流露出对自己的遗憾。赵志刚不失时机,说:“邓兄是除了缺一点钱什么都不缺,我是除了有一点钱什么都没有,往后咱就像瞎子背瘸子,一个有眼睛管看路,一个有腿管走路,一帮一,一对红,你还愁什么呢?”

从酒馆出来,赵志刚用车把他送回了家。就在他下车的一瞬间,赵志刚塞给了他一个纸包。他马上有所警觉,硬往回塞。赵志刚说:“就当我借你的还不行吗?”邓宇迟疑了,想了想,也就不推辞了。

说是借,谁都知道这是不用还的。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N次,后来邓宇收钱也就心安理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赵志刚有事求到他,他便没有推托的理由了。

后来审讯邓宇的时候他自己说:“有些口子是开不了的,捅一个针鼻大的窟窿,便会漏进斗大的风,到后来,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赵志刚的锦囊妙计只用个开头就一举收服邓宇。也算是歪打正着,他制造谣言的目的是为打人制造假象,结果却冒出个喝酒的事来,皆大欢喜。

在此之前,他为使左云飞得到照顾,已先后两次给海州天河看守所所长高文勇、管教王智每人一点五万元;随后,赵志刚向高文勇提出左云飞亲属想会见的请求,给了他一万美金。高文勇安排左云飞在自己的办公室与亲属见面。赵志刚为酬谢自己在天河区看守所羁押期间王智的关照,到海州市“天河车行”花二十九点八万元为王智购买了一辆广州本田轿车。左薇母亲王辉为使左云飞在看守所得到王智的照顾,在看守所门前往王智的包里塞了两万元。

经过一系列打点,使出了种种手段后,7月25日,左云飞终于因病被取保候审。8月间,为酬谢天河看守所副所长郑军对他的关照,同时为关照在该所羁押的手下,左云飞在奉华大酒店的办公室内给了郑军九万元,又购买了一辆墨绿色丰田佳美牌轿车相送。

在营救老大的同时,赵志刚使出了釜底抽薪的手段,分别摆平了伤者和死者的家属。他先是找到了死者谢小礼的妻子,经过一番艰苦的商谈后,达成了如下一份协议:甲方海州万发运输服务有限公司与乙方某某某(谢小礼之妻)于2003年5月6日就本案达成以下协议:一、甲方就此次突发性打架事件愿意补偿乙方人民币四十万元;二、乙方收到甲方补偿款后,保证不再追究因上述打架事件被天河区公安机关拘捕的甲方人员的任何责任,并请求政法机关依法减轻对该次打架事件被天河公安机关拘捕的甲方人员的处罚。

此后又分别给伤者赔偿,达成了不再继续追究的协议。

法院最终对左云飞的三名手下以故意伤害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一人十年,二人各三年,左云飞毫发无伤。

金钱再一次显示了它的魔力,为暴力施展了善后的魔法。

虽然发生了一桩又一桩血案,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左云飞、赵志刚,更加坚定了他们的信念。在社会上,左云飞一直是以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的形象出现,该彬彬有礼时彬彬有礼,该夸夸其谈时夸夸其谈。他常对手下人说,光靠我们这伙人是不可能把事业做大的,要想把事业做大,还得拉住另一伙人。现在,赵志刚已把他的指示全面地贯彻下去了。

他们采取各种方法鼓励手下人继续为非作歹。左云飞继续嘉奖那些在打斗中表现勇猛的手下。因为在富丽大厦滋事中,蔡宝金、罗汉臣表现勇猛,左云飞便奖励给他们各五千元,并提职;在龙华大酒店持刀扎死龙明华的刘明,左云飞不仅给他支付了住院费、医疗费五万元,还在建阳为他购买了一套价值二十七万元的商品房;“金色年华”夜总会案发后,左云飞奖励被判刑的三人每人三十万元,并以假名在公司做账,每月各发两千元工资。

杜再军协助赵志刚几乎参与了所有的营救行动。他把这里的情况随时汇报给专案组,邵云航说,专案组正在多方调查取证,协调跨地区行动。程思伟的“变天账”为办案提供了重要证据和线索,但程惠良已经有所警惕,暂时不能采取行动。这两个团伙覆灭的日子近在眼前,他要他尽可能地接近左云飞,获取更多的证据。

站在路旁红棉树下的杜再军,看着阳光下川流不息色彩斑斓的车流人流,他听见自己的血在血管里奔流的声响,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积蓄着力量。他知道自己这个任务的分量,但他更愿意像他的战友们一样,亲手把象征着法律尊严的手铐戴在这些狂徒的手上。

左薇眼看着杜再军被推推搡搡押上警车,气得大喊大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抓人?”坐在他这辆车上的几名特警个个身着迷彩服,脚穿憨头憨脑的军钩鞋,头戴钢盔,荷枪实弹,但表情都很温和,任她喊叫,个个装聋作哑,一言不发。他们居然被押到西山分局的院子里。车停下,她见杜再军被押进去,车上的背包被拿走。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杜再军走出来。依然背着那个背包,说:“左薇,咱们走!”

左薇却不肯下车,嚷道:“杜再军,他们为什么抓你?我要问个明白!”杜再军赔着笑脸,像哄着一个孩子,拉着她的手下车,说:“你还在发烧,走,咱们去医院吧!”

“这算怎么回事!”左薇头重脚轻,抱住杜再军胳膊,走到街上。杜再军说:“打车吧!”左薇说:“不行,我晕车,走走,反而好一点。”他们就这样走着,进了一家医院。事实上,左薇已经感觉到杜再军是在从事一项不便明说的事情。他是想搞清他父亲的案子吗?仅仅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她就知道,杜再军还是她原来的那个杜再军。至少,他的心没变。靠在他身上就有一种安全感。这就足够了,她不再问了。她不问,杜再军倒有一点发毛,问:“你那些问号呢?”左薇笑说:“没了,我怕你给我一些惊叹号!”在这个问题上,从那时开始,他们画上了一个句号。

到了医院,医生给她量完血压,说,你要做一下全面检查,一面说一面写,开出了十几项,什么胃肠道、血常规,还有妇科病,包括CT、彩超,左薇说:“谢谢!”当着这位门诊医生面就把他开出的处置单扯碎,说:“我没病,还是你去检查检查,去神经科,我看您有点不太正常。”医生瞠目结舌。杜再军说:“用一点药还是应该吧?”左薇说:“用什么药?你就是药,病由你来,也由你去,我好了。”

走出医院,杜再军说:“咱们去哪儿?找一家旅馆先住一宿,明天回海州,在机场等这一宿,你不累吗?”左薇说:“天都要亮了,还找什么旅馆,咱们就往机场走,走到机场天就亮了,然后去北京。你说怪不怪,天南海北,我去过这么多大城市,居然没去过北京,听起来都让人笑话。”她见杜再军停住脚步,又喊,“哎,走啊,去北京行不行?说话!”杜再军觉得时间非常紧迫,他应该尽快回到左云飞那里。如果一路游山玩水,说不定程惠良团伙已被端掉,那时左云飞提高警惕,再了解情况就不容易了。他犹犹豫豫,左薇返回身来,推了一把:“傻子,到底去不去!”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与左薇相爱几年,像这样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极少。想着,心里痒痒的,他说:“你猜。”左薇凑到近前,观察他的表情,看不太清,踮起脚,两只手扳着他的肩膀,像要接吻。杜再军趁机将她抱进怀里,叫道:“你中计喽!咱们只去北京,然后直接回海州,行吗?”左薇叫着你坏你坏,却更紧地投入在他的怀抱,听着他的心音,感受着他的脉动,嗅着他的“男人味儿”,喃喃道:“傻子,我这是梦吗?”杜再军痴痴迷迷,似从眩晕中挣扎出来,他不愿脱离她的嘴唇,索性将她抱起,一面吻着一面顺着马路走。

寻寻觅觅,百转千回,多少思念多少牵挂多少怨,都在这一吻中。什么都不要说,在这一刻,地球因此变小,城市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俩。当他们从公园的树林里走出来时,左薇带着哭腔说:“傻子,偷吃禁果,我可是视死如归地上了你的战车……”杜再军牵着她的手说:“什么视死如归?应该是死心塌地。你是不是还不放心?”左薇说:“你神神秘秘,让我如何放得下心?除非你离开我父亲。”杜再军说:“一旦我找到更好的事做,肯定离开,咱们一起走。”

距离机场还有十几里路,他们就是这样边说边走。不知什么时候,浅浅的淡淡的晨雾浓重起来,像从飞机上看到的云,滔滔滚滚。雾湿了衣服,头上像淋了雨水。路两边的树林白茫茫一片,偶尔露出一点树林的影子,山野的气味变得浓稠,红槐花和白槐花的香气波涛一样汹涌。几只早起的山鸽子在树林里“咕噜咕噜”地叫,野鸡唤雏的声音就在身旁不远。左薇说:“傻子,我实在走不动了,歇会儿吧!”杜再军说:“我说背你吧你逞强,咋样?你那鞋不行,耍赖了吧!”

他摘下背包,蹲在左薇前面,“上来,就当我送孩子去上学!”左薇咯儿咯儿笑着,爬到他的背上,说:“我的几个同学,人家的孩子真的上学了。”杜再军说:“咱们奋起直追,后来居上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左薇笑道:“胡说八道,你长一岁人家不长啊?”杜再军也笑,说:“也是,都在地球上,年龄这事没法撵,大一岁永远都大一岁。但是,我们可以在数量上遥遥领先!”左薇在他的脖子上使劲儿拧了一下:“你别气我,计划生育你懂不懂?”

贫嘴,继续贫嘴。左薇却没声了,在这副硬板床一样的脊背上,像孩子一样睡着了。

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噪声刺耳,左薇醒来,叫道:“我的妈呀,我咋这么有心,睡着了,快放我下来!”杜再军说:“就当我多个背包,到安检那儿你下来就行。”左薇说:“别吹了,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

太阳在浓雾中升起,像滴在宣纸上的一滴鲜红的染料,浸润出一大片鲜红。

航站楼前的停车场上车辆在迅速增加,许多人在浓雾中走来走去。杜再军说:“坏了,这么大雾,可别影响航班!”左薇却不急,说:“在这我们可以找个旅馆,还有永远不散的雾?”杜再军说:“我不是着急嘛!”

浓雾很快散去,航班照常。杜再军和左薇到北京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时分,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洗过澡,吃过饭,杜再军说:“走啊,怎么不着急了呢?”他们把北京旅游的路线图都已经做好,第一站当然是天安门。左薇说:“先去王府井大栅栏,给你买套衣服,你这叫啥?”杜再军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说:“我这,不挺好吗?”左薇说:“好什么好,一看就像‘黑社会’,咱不给北京添彩,也不能影响首都形象吧?赶紧走,买完衣服再去玩儿。”杜再军无奈,说:“星星跟着月亮走,你是月亮,我是星星,你走哪儿我就跟哪儿吧!”

五月的北京气温与海州已相差无几,树绿花鲜。但它的热是燥热,日光是明晃晃炙烤,建筑物和地面都像巨大的散热器,人在街上走,感受到的热度是全方位的。走进大栅栏的人群里,人和人的间距已达到紧密的程度,有时不收缩自己就挤不过去。左薇兴致勃勃,杜再军奉命相随。一连走四五家商场,左薇横挑鼻子竖挑眼,居然没有选到一套让她满意的给杜再军的西装。杜再军说:“左薇,改造我不是一天半天的事,算了吧!”左薇说:“别捣乱!”随着拥挤流动的人群,走进一家不算大的商场。刚上了二楼,左薇像猎人发现了猎物,径直奔那个服装厂家直销部,在一套蓝得像深海的面料考究的西装前,左薇招手:“快过来,穿上试试。”售货员把西装从衣架上摘下来,递给左薇。杜再军感受着左薇的情谊,但对西服不怎么喜欢,走过来说:“天都热了,穿这样的衣服太装腔作势了吧!”左薇说:“别废话,让你穿就穿。”杜再军先是穿上上衣,左薇脸上就有了一点笑容,说,“去试衣室,都穿上。”杜再军穿上这套西装果然像变了一个人,左薇的眼睛就放出惊喜,说,“光这还不行,衬衫领带需要同色系的才能和谐。”售货员说:“你到这边看看。”左薇又按照她的设想,选择一条领带一件衬衫,说:“换上换上,全换上。”杜再军心甘情愿地交出了自主权,她让换就换,她让穿就穿,快三十岁了,第一次这么幸福过,整个过程全部以傻笑的表情出现。装备一新后,一本正经地走过来。左薇抿着嘴儿,眯着眼,欣赏片刻,终于情不自禁,叫道:“就这样,就应该这样,买了,全买了!”售货员看傻了,左薇说什么她没听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你说什么?”左薇说:“全买了,你算一下,多少钱。”售货员说:“你真会选。”左薇掩饰不住喜悦,说:“你说的是人还是衣服?”售货员说:“人和衣服你都会选。”她在小计算器上点了几下,说,“一万一千五。”杜再军吓得一“哎呀”,急忙往下脱,左薇说:“你别动。”又问售货员,“能打折吗?”售货员说:“我们这儿不讲价。”左薇说:“现在买衣服的哪有不讲价的,你再便宜点,我买了。”售货员说:“我们这儿真的不讲价,我没有权利打折啊!”左薇在自己的小皮包里翻了一下,问杜再军:“你还有钱吗?”杜再军说:“有也不多,你把钱都买了衣服,我只好背你回海州。”左薇说:“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汇钱。”她说着掏出手机,杜再军说:“你何苦呢?回海州买什么衣服没有?你打电话,他把钱往哪儿汇,很麻烦的事,算了!”左薇说:“我就是想让你在这几天穿,回海州买完再回来呀?”正在为难,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在杜再军的肩膀下晃来晃去,看得杜再军不好意思,说:“你看啥呢?”中年男人说:“我好长时间没看过你这样帅气的男人。这衣服也是有灵性的,当它的主人与它心意相通,当它找到了它真正满意的主人时,它表达的是美与和谐,你是它最满意的主人。这衣服我只收成本价。”杜再军说:“我是不是听错了?”中年男人说:“没错,但也不是白送,我需要拍几张照片。”杜再军说:“做广告?”中年男人说:“就算是吧,你同意吗?”杜再军笑了,说:“就我这样,你不是赔了吗?”中年男人说:“没有关系的,我们交个朋友嘛!”

杜再军有生以来,第一次捡了个大便宜。

一向沉静不喜张扬的左薇这时由率领变成尾随,快乐得像个少先队员,心情轻盈得像天上的云,她恨不得把杜再军变成风筝放到空中去炫耀。让满街的人都看见,但放风筝的线必须是握在她手里。

回到旅馆,杜再军忙往下脱衣服,说:“左薇,你就别难为我了,还是我那T恤衫牛仔裤穿着舒服,想坐哪儿就坐哪儿。你说我这人模狗样地算干啥的?让人笑话不是?”左薇说:“咱们去照相,照完,随你的便。”

刚说完要走,左薇家新雇的保姆聂玲来电话,说左薇的母亲病了,不严重,就是想左薇,再不回来就更上火了。左薇说:“上午还在通话,怎么说病就病了呢?”杜再军说:“下午还有半天时间,走走,看看,晚上就回去吧!”左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海州,他们坐出租车回到奉华大酒店。一名小保安见是左薇和杜再军,小跑过来,说:“杜哥,你可回来了,左总和“金色年华”打起来了,增援的人刚去,你快去吧!”杜再军看看左薇,左薇说:“你还看什么,让他回来不就行了吗?快走啊!”杜再军说:“什么‘金色年华’?哪里是‘金色年华’?”左薇跑去开出自己的奥迪,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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