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义大惊失色，立刻意识到，杨鹤这是要毁灭证据！
他心里清楚，杨鹤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情，固然是对安师爷那一番话所产生的反应，更主要的原因则在于，自己故意出的秘密使命，对他带来了强烈的心理压力。
若是吓得他竟把书给烧了，那可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现在该怎么办？
跳下去，把书给抢过来！
可是，自己一旦出手，势必就撕破了与杨鹤之间的那层友善的面纱，他此刻手握兵马大权，狗急跳墙之下，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西安都成问题。
再者说，万一自己猜错了怎么办？若是这本书根本不是他跟张渠通信的密码本，那自己拿着生命来冒险岂不是毫无意义？
难道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书给烧掉？要是那样的话，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不也就前功尽弃了？
不行！绝对不行！这个险，值得去冒！必须去冒！
撕破脸就撕破脸！大不了，把他挟为人质就是了！
看着杨鹤手中边缘已经起火的那本书，杨天义很快做出了决定：拼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它弄到手！
就在杨天义准备跳下房顶，冲进房间的时候，杨鹤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他始料不及的举动杨鹤用手使劲地拍打着刚刚燃起的火苗，三下两下，便将火给熄灭了。
杨天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若不是情势所限，他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抱住杨鹤亲上几口！
杨鹤根本无暇去理会杨天义的想法，他此刻正心疼地抚摸着那本书，轻轻地弹去燃烧处的灰烬，眼睛中充满着惋惜之情。
杨鹤是一个嗜书如命之人，平时就酷爱古书孤本，自来到陕西后，各地官员更是投其所好，以至于他在平叛战场上虽是徒劳无功，但在方面却是收获颇丰。
当初与张渠确定联系方式时，既是出于心中喜爱，也略带一丝炫耀之意，杨鹤便拿出一本整日爱不释手的珍版古帖，命张渠誊抄副本之后随身携带，两人便以此通信联络。
杨鹤原本的考虑是，存世越少的书籍，越是难以被外人破译，想不到最终的结果，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如今，这本书竟成了自己唯一的罪证只要毁了它，自己与张渠之间的暗通便再也无人知晓。
可若要亲手毁掉这唯一留存的古帖，却又无异于剜却心头之肉，教杨鹤又如何舍得？
杨鹤珍而重之地翻看了几页，见书中内容未被毁及，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便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直到现在，他心中仍留有一线侥幸，希望那些毫不起眼的信纸并未被人发现。
但凡做了错事的人，几乎都会有这样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会觉得自己处处都是不堪一击的破绽；而同时，又期待着能够遇到别人百密一疏的幸运。
杨鹤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把那本书重新放回了暗格之内。
这既是读书人的迂腐，也是爱书人的顽固。
杨天义一边庆幸不已，一边也在暗自盘算：看来，自己是要尽快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杨鹤便带着厚厚的一本账簿前来拜访杨天义，恰巧碰到正要离去的李正。身处钦差行辕，两人倒也不方便说什么，李正向他躬身施礼后，便匆匆离开了。
当杨鹤在书房中见到那位钦差大人时，后者正手握毛笔，屏气凝神地在一张大大的宣纸上挥毫泼墨。
笔，是上等的羊毫湖笔，纸，是极品的罗纹宣纸。字，却是惨不忍睹的枯枝败叶。
杨鹤见了那些长短不一、粗细不匀的墨迹，拼凑出一个个形似汉字的线条，心中便一个劲儿地为这些笔墨纸砚叫屈！同时也冒出一个念头：“姓杨的，你若敢把这说成书法，老夫就跟你拼了这条老命！”
好不容易等杨天义把字写完，见他一副满头大汗的样子，杨鹤便不由得拈须微笑嘲笑的笑。
杨天义放下毛笔，后退一步，细细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满意的笑。
杨鹤便道：“钦差大人，您这是在练字吗？”
杨天义点了点头道：“嗯，这两天进步不小，字也好看多了。这可都是李正的功劳！”
杨鹤忍不住哑然失笑：“就这字，还是进步不小？那你以前写的，还能叫字吗？鬼画符吧？”
嘴上却说道：“嗯，钦差大人的字，果然是独树一帜，别有洞天啊！”
杨天义谦虚地一笑，说道：“杨大人，您请指点指点，也帮我校校笔锋。”随即，他又加了一句：“您若是敢夸我写得好，可别怪我跟您翻脸啊！”
杨鹤终于忍不住喷了一笑，心想：看不出来，这个家伙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杨鹤强压住笑，走上前去，仔细地辨认一番，终于看出了纸上所写的内容：“十室九贫虽有八兄七妹六子却已五零四散三长两短悲乎一言难尽”。
原来竟是一个对子，而且只有上联，没有下联。
杨鹤反复咂摸了一下句中内容，虽然毫无平仄之韵，却感觉杨天义分明是意有所指，似是含沙射影地批评自己在任三年，而无尺寸之功，脸上的轻视之意已是渐渐淡去，心中也暗自戒备起来。
“好联，好联！”杨鹤干脆避而不谈字体，指着纸上的字，问道：“钦差大人，这真是一个绝妙好对！却不知大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昨晚出去闲逛，偶然间见了这幅对联，觉得倒也有趣，便记了下来。”杨天义说道：“杨大人，素闻您文思敏捷，学富五车，何不接个下联，也让我开开眼界？”
杨鹤早猜到杨天义会借此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以报复在接风宴上对他的轻慢。
以杨鹤之才，要接此对原本并非难事，只是他此趟前来，目的却是为杨天义“饯行”，况且在这样一个白丁面前，杨鹤也丝毫提不起表现的欲望，便主动选择了退让，一拱手道：“钦差大人谬赞了！只是老夫近来政务繁忙，这等对对儿娱乐之事，早已荒疏，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
杨天义听他居然不肯动笔，眼看自己的一番苦心便要无功而返，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