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知死路偏迎头而上
“好！”
白飞羽想也不想便大声喊道。
“不要！”凤栖梧顾不得先前的尴尬，猛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向他扑去，“你、你已经……”
“怎么？”
白飞羽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答话，北春凡却在一边又笑起来，“心疼情人了？不敢吗？”
凤栖梧一愣，随即大羞，脸上顿时酡红一片，忙从白飞羽身上缩回来，小心地瞄了他一眼，没有接茬。
“废话少说。”白飞羽皱紧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神色也有些不耐烦，“你究竟想怎样断？划出道儿来吧！”
北春凡早已收起先前那一丝悲悯——白飞羽甚至怀疑那根本就是自己的错觉，他怎么会悲悯？悲悯什么？自己吗？真是天大的笑话！这会儿看到北春凡嘴边重新泛起的一丝令人发抖的笑容，白飞羽倒觉得十分正常不过，他从来就是这样，从来就是这样！
“只要你接得住我三招而竟能不死，我从此便与你两清，再不追杀你，如何？”
北春凡悠闲地负起双手，神情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什么？”凤栖梧大惊失色，顾不得什么，一旋身面对着北春凡叫道：“你……你怎么可以提这样的要求！你分明是……分明是……是要他自寻死路！你——你——”
饶她平日里怎样伶俐古怪，毕竟是个女子，那骂人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直急得满脸涨红，一手指着北春凡说不出话。
北春凡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她的指责浑不在意，只盯着白飞羽，等着他做决断。
“好。”
白飞羽回看着他，声音平静。
“你！你疯了啊！”
一阵沉默后，凤栖梧瞪起眼睛失声大叫。
白飞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神情依旧冷漠，但眼神中分明有一抹感激，看得凤栖梧微微一愣，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不等她反应过来，白飞羽便平静地续道：“我接受你的建议，但有一个条件。”
“哦？”北春凡目光闪动，“不妨说说看。”
“若我侥幸不死，不但是我，这秦府上下所有人，包括我身边这位姑娘，也请北春族主一并放过，永远不要为难他们。”
北春凡不答，挑了眉看着他，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意味。白飞羽夷然不惧，昂首挺胸与他对视，丝毫不让。凤栖梧在一旁嚷了几句什么，他也没放在心上。
“好吧，我答应你。”这一次北春凡回答得很快，脸上再次绽出那种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白飞羽闻言只是笑了一笑，并不作答，亦不称谢，却负起了双手，“那么请吧。”
“不可以！”凤栖梧疯了似的冲上来拦在白飞羽身前，“我不答应！北春凡，你有什么所谓答应不答应？你说得这么痛快，无非是因为他接你三招必死而已！他……他现下已经……已经……跟平常人一样了，什么三招，一招就能要了他的命！你、你、你卑鄙！”
白飞羽听她如此说，身子也是轻轻一晃，却只是一手拿住了她的皓腕，声音中透着若有若无的疲惫：“凤姑娘，这儿危险，你离开吧。”
“不！”凤栖梧头也不回地大喊，“北春凡，你要杀他是吗？那你先杀了我吧！”
白飞羽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你要杀他是吗？
那你先杀了我吧！
他定定地看着凤栖梧决绝的背影，心底却滑过另一张俏脸，那一张，曾将他几乎逼入死路的俏脸！
似乎有一阵风倏然拂过，凤栖梧的身子向旁边一栽，就此昏倒在地，人事不省。北春凡泰然回看着蹙眉盯过来的白飞羽，微微一笑，“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不妨事。”
“我相信你。”白飞羽神色恢复平和，微微颔首。
北春凡亦轻轻点头，“好，那么你注意了。”
说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周遭的空气便似乎凝固了。
白飞羽骤觉呼吸受制，十分难受，但仍强行忍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却在翻江倒海。
当年他身在北春府上时，曾因一小事与北春凡冲突，领教过北春凡调动周边元素的功力。他虽当时故作镇定，却在人后大口吐血，受创非轻。如今这情景再次出现，自己兜兜转转了一圈依旧在原地徘徊，仍只是个没有任何修行的小子而已，但北春凡的功力却精进了不少。
不容他多想，北春凡已提起右掌，一如数月之前的詹小生一般将右臂虚空划了一圈，却不须漂浮在空中，只立在原地翻过右掌，亦不须捏什么法诀，周遭空气忽地便像暴怒了一般，在白飞羽身边狂飞乱舞，向各个方向撕扯着他的身子。白飞羽周身巨痛，只觉得每一块肌肉都似要被生生扯离了身体一般，心中惊骇这北春凡的功力竟强横如斯！
但他生来何等倔强，于这般痛楚中仍是不闪不避，身形不曾动得分毫，直直地站在当地与北春凡对视。
北春凡面容一毫不变。白飞羽在北春府上住了几年，他早已看惯了这等阵势，知其向来是这般强硬的性子，也不言语，那向上平举着的右掌却已渗出雾气来。白飞羽心头一震，却发觉身边空气的戾动似乎一瞬间停止了。
他心下正在思量，那静止了的空气却突然凝结成团，像一个巨球一般狠狠地向他胸口撞去。
白飞羽脸色大变，自与北春凡对峙到现在，终于露出了痛苦之色。
那一撞，几令他筋骨尽断！
不容他有喘息之机，球状的空气再次向他胸口猛撞而来。白飞羽全身剧震，身子晃了两晃，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丝甜腥从喉头升起，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北春凡神情冷漠，掌心一翻，球团状的空气挟了“哧哧”作响的气劲第三次狠狠地撞向白飞羽胸口。
“轰”的一声响，这一波撞击竟似实物一般！白飞羽痛哼一声，本是惨白的脸上奇异地泛起一丝红潮，身子被撞击得斜飞出去，一路掠倒桌子、椅子等物，“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到墙上，一口鲜血在身前喷薄而出，身子无力地沿着墙壁滑落下来，颓然坐倒在地上。
“啊！”
一声惊叫，却不是发自白飞羽之口。方才白飞羽被击倒的动静太大，竟将原本已被北春凡制昏的凤栖梧也惊醒，仓惶之下转头四顾，见白飞羽倚墙而坐，身形委顿，低垂着头不知是醒是昏，心中顿时一痛，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双臂，“飞羽哥哥！飞羽哥哥！”
她没有去摇晃他的身子。
她不敢。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却又是很用力地抱着他的双臂，任由自己的眼泪恣意落下来，打湿了他的发，他的额，他那……紧闭的眼。
“唔……”
一声低吟穿过她的哭声，轻轻地响了起来，是那样地轻，似乎只是一种错觉一般。她却听到了。
“飞……飞羽哥哥？”凤栖梧猛地住了哭，低下头仔细看着他的脸，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那泪却流得更欢了。
白飞羽紧紧蹙了眉，用力张开双眼，看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那张娇颜。那上面有泪划过，不知怎的，却让他觉得那泪分明是一种欢欣！
“你……你……”凤栖梧颤抖着捧住他的脸，本想说“你没事”，但看他满身血迹，面色白到不似活人，呼吸一长一短似乎极是费力，却哪里像个没事的样子？那后面的话便噎了回去，只是不停地流泪，嘴角却勾出一抹笑来。
你还活着！
她在心中呐喊。
北春凡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立着。凤栖梧起身，抱住白飞羽，白飞羽醒转，似乎都与他无关一般，仿若他只是个冷冷的看客。
“起来，还有两招。”
默然许久，北春凡刚一开口便将凤栖梧惹得大怒，倏地拧过头来，“你还是人吗？前一刻还亲热地叫好外甥，这一刻便要置他于死地！他就算不是你的亲人，只是个陌生的路人，可你看他现在都已经这样了，竟还忍得下心来叫他再接两招！北春凡，你不是人，你是个恶魔！是个专以折磨人为乐的恶魔！”
凤栖梧本是富贵女儿，自来也不曾这样辱骂过哪个，今日若非实在动怒，她怎么也不会将这些平日里想也不敢想的词儿一股脑儿地都骂了出来。这一串骂完，不知怎的心里就觉得一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空荡荡的心里蔓延着，变幻着，变幻出了一张脸，深深地印在心底。
手上不知何时一紧，却是白飞羽握住了她的腕。她没有去看北春凡的表情，只转过头来静待白飞羽说话。却见白飞羽喘息了几声，一伸手将她轻轻推开，竟自站了起来。
凤栖梧大惊失色，白飞羽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做什么，一只手向后一摆便阻止了她，抬眼盯住北春凡，神情淡然，“好，你出手吧。”
北春凡眯起眼睛，微微点一点头，也不顾忌凤栖梧尚与他在一起，那一只右手再次平举起来。
白飞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周遭空气再次暴乱起来，白飞羽眉头一跳，倏地伸手向后将凤栖梧狠狠地推走，自己却没有避开。
避无可避。
那一团空气迅疾无比地扭曲、成形、飞驰，白飞羽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如何像冰刃一样划破自己的胸膛，如何钻进自己身体中，如何在四肢百骸无所顾忌地乱飞乱舞。
那样的痛，似乎要他后悔生在这世上！
他情知这只是个开头，更加难耐的还在后头，是以虽承受无上痛苦，却宁肯咬碎了牙也不吭一声，更不肯屈于压力而将身子矮下，只倔强地立着，紧闭的双眸泄露了他的坚忍！
那团空气毫无征兆地就停了一下。
只那么一下，白飞羽便觉得似乎重生了一回。他却不敢大意，接下来的考验只怕更加残酷，说不定，真的会要了他的命！想到这一节，白飞羽却意外地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相反的，他的心头却升起一种超脱了生死的感念来。
生如何？死如何？生有何所恋？死因何无惧？
好熟悉的句子！
他初见北春凡出现，一时牵动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感，怒发冲冠，直欲将这害自己家破人亡、如今又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恶人碎尸万段。其后凤栖梧一语提醒了他，骤然想起自己已然失了修行，却逞的什么能？心灰意冷之下，当时竟起了不自惜生命的念头，所以才会明知必死，却依旧答应北春凡的提议。
或许，那只是一种解脱吧？
放不下的唯有秦歌了吧！若还有，便是……眼前那个曾为他伤过一次，现在又陪在他身边的绝色女子？
想到“绝色女子”四字，他忽地心一痛。
面前似有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倏然划过。
但当他真正接了北春凡一招，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之后，原本那么坚定寻死的心却不知为何突然淡了。
生如何？死如何？
生有何所恋？死因何无惧？
眉心似乎又传来一阵巨痛，与身上的痛楚相比却是好太多了。白飞羽已无暇理会这等异象，或许是方才的剧痛模糊了意识，他只觉得面前开始出现了纷乱的幻象。
那女子……好凄凉的眼神……
她向他惨然一笑，两手盈盈张开，扑到他的身上。
她口中似乎在念诵着什么……
是……什么样的咒语吗？
白飞羽定定地看着那幻象中的女子。这女子，为何他觉得好生面熟？她这是要做什么？
那似乎不是什么咒语，却像是反反复复重复着的几个字。白飞羽皱起眉头，努力侧耳倾听那究竟是什么字，却不知为何就是听不清楚。
“砰”的一声轻响，白飞羽陡觉一阵痛入骨髓，随后周身压力一轻，早已打颤的双腿便再也承受不住，轰然跪倒在地。
朦胧中，他似乎听到对面的北春凡惊“咦”了一声。
一道青影电射进来，还没站稳，便自发出了一声惊呼。
白飞羽垂首跪坐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凤栖梧浑身浴血地躺在他前方不远处，星眸紧闭，声息全无。
秦歌双目几欲喷火，想都不想，抬手便向立在一旁的北春凡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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