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每年的四、五月份,正是陕北高原的风季,隔三差五地刮黄风,空气中天天都弥漫着沙土的腥味儿。
殷成副总经理一大早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到桌面上一层薄薄的沙尘,一脸的不悦,心说办公室咋搞的么,我出差几天不在,就不安排人给我打扫房间了?每月花钱雇来的清洁工越来越懒,服务质量也越来越差,这办公室办事效率越来越低,看来得给他们开会整顿整顿机关作风了。
他这次出差主要是去了煤城下面的几个乡镇,最近几年,随着煤炭形势的逐步好转,各级政府(包括国有企业)对资源的控制和开发越来越紧锣密鼓,企业生产接续成了总公司目前发展的最大障碍,想想自己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总得给后人留下些可持续发展的资源吧,远的不说共产主义远大信仰,自己的亲属大都被安排在这个企业工作,不能因为企业生产接续问题让他们的未来面临下岗再择业吧,那也会招大家骂的。
因此,他主动向刚上任一年多的魏董事长请命,带着企管部和规划部的人出去考察,主要是掌握目前在煤城以及周边地区煤炭资源的开采、开发情况,为煤炭总公司以后的生产接续做好铺垫工作。
经过实地调查,他们从煤城煤炭局了解到尔兔林地段有大约50平方公里的井田面积正在前期的资料审批阶段,而正在做前期资料审批工作的人正是訾三他们。
棘手的是和訾三第一次接触,就被对方提出来的问题难住了,訾三提出形成股份制煤矿,也就是说这所煤矿他要参股,可是到目前为止,全集团公司也没有哪家国有煤矿让私人参股的先例。
他在电话中把事情的大致经过向魏董事长做了汇报,魏董事长在电话中指示,你们和訾三坦诚的谈,把矿权转让给我们,让他开个价。
殷成说提了,訾三说了他不缺钱,就是要和我们合作开矿。
魏董事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骂訾三这个哈怂,竟出难题,那你们先回来吧,明天咱们开个班子会,拿出个意见上报集团公司,让集团公司领导决策吧,你和我谁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上午的班子会开得很简短,因为面对这样的难题谁也不会有更好的主意。
最后还是魏董事长拍板定案,为了尽快介入尔兔林地段井田的开发,解决总公司今后的生产接续难题,他和殷成副总经理今天就动身到省城去,向集团公司领导汇报。
飞机缓缓地从煤城机场升上天空,俯瞰煤城,一座新兴的工业化城市正在迅速向沙漠推进,人进沙退,这些年国家的退耕还林政策、防沙固林政策给煤城周边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一片一片地沙丘,现在都成了绿色的防护林和绿色的小区。
下午三点,两个人准时赶到了集团公司陈董事长的办公室。
在听取了两个人详细的汇报后,陈董事长指示,大力发展股份制企业是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必要条件,也是国家在政策上极力扶持的,不管是姓资还是姓社,发展才是硬道理。可以考虑让他们参股,但是我们必须控股。
魏董事长当即表态,有了陈董的指示,我们前面的路子就宽阔多了,这同时也解决了我们总公司的生产接续难题,我一直在想,我为党工作了一辈子,领导把我放到这个位置上来,尽管快要退下来了,也必须把企业的未来解决好,否则以后退下来了咋有脸回去面对后人。
陈董事长赞许地点点头,目前国家正处在宏观经济调整转型阶段,作为能源的煤炭行业首当其冲地进入高速发展时期,要抓住机遇,大干快干。并且开玩笑地说,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赶上了好运气,老魏呵,我听到有人在下面给你们这些基层就要退下来的领导送上了八字方针:“煽起,整大,董匀,怂管”。这话听上去不好听,却很有道理呵!希望你们把这个头开好,以后的事情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三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从陈董事长办公室出来,魏董事长告诉殷成,老殷呀看来我们要奋力一搏了,为集团公司在煤城的大发展开个好头,打好第一炮,殷成随声附和着。
第二天一早,殷成乘飞机返回煤城,准备组建尔兔林项目筹建小组,筹建小组组长是魏董事长,副组长是殷成,并负责抓全面工作。魏董事长给殷成的指示是只要把项目搞起来,全公司的人随你挑。
水清来到总公司找殷副总报道,殷成热情地抓住水清的双手:小伙子好好干,你的路还长着呢。
水清扶了扶眼镜,眼里有了泪光,他知道这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无奈,自从上次的栈桥事件后,水清背了黑锅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吴关中也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老同学,每天在调度会上都要面对着水清,吴关中浑身的不自在,趁这个机会,吴关中向殷副总推荐把水清调到筹建小组,给他一个发展的空间,这也算是吴关中对得起同学,好给其他矿大的老同学们有个交待。
当天下午,殷成就带上水清第二次来到煤城,与訾三、杜子、王安见面。谈判仍然是在艰难中进行,首先是金鑫公司对矿权转让的价格问题,王安提出矿权转让费五千万,殷成认为太高,说办这些矿权的资料主要靠关系,花不了多少钱。
王安抢白他,关系就是钱呀,在咱们这块地方要知道黄金有价,关系是没有价的,何况上上下下的关系打点,包括参与的人员都是要分成的。
话说到这份上了,殷成也只好沉默,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从省上到地方,哪级手中掌有煤炭审批权力的官员,都是要从中谋取利益的,尔兔林矿权审批当中有多少人谋利,又有多少人在中间参与,他是不得而知的,当然王安也不会明白告诉他,官场上自有官场上的游戏规则,民间也自有民间的游戏规则。
到了晚上,殷成请煤城主管煤炭的郑副县长和煤炭局董局长在煤城大酒店吃饭。殷成深知,在煤城开发煤炭资源,地方政府是主要势力,訾三、杜子、王安们是用金钱可以摆平的,而地方势力仅仅靠钱是不行的,这就需要王安说的关系。关系的深浅主要是看感情,钱可以摆在次要位置,什么是感情,感情其实在官场上就是权力,有了权力就有了感情基础,有了感情基础就有了权钱交易,也就是说有了相互信任的感情,那些官员们才敢真刀实弹收你的钱。
传说前些年还是白副县长主管煤炭的时候,一个外地的煤老板并不认识白副县长,他想只要有钱还怕摆不平一个副县长?于是携带了一百万现金找到白副县长,目的就是想在煤城开煤矿。
没想到白副县长大义凛然地回绝了他,还把这件事反映到了纪委,一时间白副县长成了反腐英雄,那个煤老板也就在煤城站不住脚了,只好打道回府。
可后来白副县长还是栽到了腐败上,据说他是被那个咽不下一口气的煤老板给暗算了。通过这件事,殷成深知煤城人对待感情的重要性,在煤城的官场上是先有感情,后有金钱。
晚宴订在七点钟开始。
中间还有几个小时时间,殷成安排水清把王安带来的资料先熟悉熟悉,闲下来没事可干,他就想到了何花,于是给何花通了电话,何花说她还在内蒙,晚上赶回煤城参加他们的晚宴。
黄昏踩着细碎地脚步悄然来临,黄河水默默地流淌着,看上去永远是那么雄浑浩荡,夕阳在黄河中间洒下一条鱼鳞状的光芒后,又在夜色的掩映下,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当殷成他们的晚宴开始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北斗星悬挂在天际,像一盏引路的航灯。
餐桌上,郑副县长坐了首位,旁边是煤炭局董局长和殷成副总经理,何花和水清在一边陪同。郑副县长举起酒杯,来吧,我们大家共同干下这杯酒,感谢殷总经理盛情款待。殷成忙说这是应该的,以后我们公司在煤城发展还要仰仗郑县长和董局长呢。
郑副县长纠正,是副县长。
殷成打着哈哈,还是叫郑县长口顺。
郑副县长郑重道:规矩不能改变,传出去让付县长知道了会不高兴的,还是叫郑副县长好些。
何花在一边答讪,煤城的领导可有意思了,付县长是正的,郑县长是副的,一个是付正县长,一个是郑副县长,她说的快像绕口令,逗得大家开心的笑。
三杯开场酒过后,从郑副县长开始,给每个人都碰一杯酒,算是见了面,接着是董局长和殷副总轮流分别给每人碰了一杯酒。
轮到何花敬酒,她端起一个圆盘子说,按照煤城的行酒规矩,见面三个蛋,从郑县长开始。
说罢自饮下三杯酒,又端起盘子来到郑副县长面前,郑副县长讨饶,何花我今天中午还在应酬,咱们二勾一,我喝两个,你喝一个行不行?何花挑着凤眼,凤眼里由于酒精的作用多了几许妩媚,不行不行,必须三个蛋,郑县长,哦!我又叫错了,郑副县长,我前面都喝下三个蛋了,你也得喝下三个蛋,你不能欺负我一个小女人吧。
殷成在一边看着何花的表情,不知道心里怎么就泛起隐隐的酸味来,只是多年的官场历练,早已让他修炼到触目不惊的地步,官场厚黑学在殷成这儿是得到了充分体现。
轮到何花给殷成敬酒时,殷成有意无意地用他刚刚高过何花胸部的脸蹭了一下何花高隆的胸脯,这一很细微的动作也只有何花察觉到了,于是她做了一个亲吻的样子,殷成满意地喝下三杯酒。
水清端着酒杯来到郑副县长面前,自我介绍,郑副县长我叫水清,是殷总的部下,我敬您一杯酒。
郑副县长笑笑,是姓水吗?
水清:是,纯净水的水,清清楚楚的清。
那中央电视台的水均益和你是不是有血源关系?郑副县长问。
水清:听我爷爷说我们祖上是明朝末年从甘肃迁到陕西关中的,几百年了早说不清楚了。
郑副县长:好像水均益也是甘肃那边的人?
董局长点头:是的,水均益是兰州人,和水清老弟是同乡。
听口音你是从关中那边的矿务局来的?郑副县长问。
水清:从铜城矿务局来的。
郑副县长听到铜城二字眼睛一亮,哦!你们铜城局的杨局长我认识,上次和你们集团公司的陈董一起来过,陈董还开他玩笑,说有一天杨局长上班走到家属楼下,才想起忘记带皮包了,就让司机上楼去取。杨夫人等杨局长出门后,脱光衣服正准备洗澡,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杨局长回来拿包,就赤裸着身子过来开门,嘴里拖着一口浓重的河南腔调说,出门也不带钥匙。打开门后一看是杨局长的司机,一时情急,赶忙把双手捂住胸部,极不好意思地说,唉,你看看你看看!一想不对,又用双手赶紧捂住两腿间说,唉,你看看你看看!
郑副县长边说边学着杨夫人的忸怩模样,表演着捂了上面顾不了下面,捂了下面又顾及不到上面的尴尬神态,逗得大家乐翻了天。
笑罢,水清道,在铜城矿务局传说的确有其事,不过是不是杨局长就不知道了。
何花:那是陈董事长编排人呢,我也听说过铜城局的一个笑话,说是某矿矿长喝醉了酒被司机送回家中,老婆给他脱裤子时发现他的裤头不见了,就问你的裤头呢?矿长迷迷糊糊地说,坏了坏了,撂到歌厅了,司机快去取回来,让我老婆发现就冒顶了……
一周后,煤城政府召开县长办公会议,把尔兔林矿产开发提上了议事日程。
会上,一把手付县长指示,尔兔林矿井开发对煤城来说是一块不小的资源,以往我们意识不超前,让外地企业进来开发矿藏,地方上得不到多少实惠,同志们啊,资源是有限的,挖完就没有了。因此,借鉴其它地区的经验,今后凡是来我们煤城开发矿产的企业,我们地方政府都要以股份形式参与进来,这也是为煤城人民负责,为我们的后代子孙负责的态度。
最后他要求由煤炭安全局牵头,联合相关部门拿出一个参股方案出来,再研究讨论。
消息很快传到了殷成那儿,一个还没有摆平,又掺和进来一个,这对正在为矿权转让一事愁眉不展的他无疑是雪上加霜。
看来事情发展的结果越来越复杂,地方参与,个人入股,国企介入,这简直乱做一团。他赶忙去找魏董事长,魏董事长也认为兹事体大,他们做不了主,方向性的问题还得由集团公司来决定。
于是两个人第二次来到省城向陈董事长汇报。
陈董事长听完他们的汇报后,沉吟了一会儿,说地方政府参股入股煤炭行业,外省也有先例,在我们省还是首例,不过这个头一开,口子撕开就会有第二家,甚至更多家煤矿让地方政府进来,这会给我们今后在企业管理上提出更大的挑战。
殷成担忧,地方政府是行政管理者,如今参股进来就又成了被管理者,这就好比医药行业的卫生局和医院的关系,卫生局既是医院的行政主管部门,同时又是医院医疗事故的鉴定部门,这也是导致医患矛盾屡屡不能很好解决的原因。
陈董事长:那就让集团公司组成一个调研小组,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方案,上报省上,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魏董事长:陈董事长你是不是抽出时间和煤城的领导们见个面,咱们到人家地段上开矿,集团公司的领导也不和他们照个面,人家会有意见的。
陈董事长沉吟了一下,还是不见了吧,我见他们欻呢!(欻,陕西地方方言,就是没有必要的意思)。
事情陷入僵局。